楚贵妃被诊断为天花的第二天, 姜太后召了白云观里的道人们到昭仁殿来讲道，被奉为天师的元清真人带着自己的小徒弟子真并一众道长齐齐进宫来了。

姜太后自还政于泰和帝之后，就会时不时地请元清真人到昭仁殿去为她讲道, 也唯有这个时候, 阖宫上下，不拘身份地位，任是谁都能到昭仁殿去站上一站, 听一听三清诸神的故事。

顾倾曾经一度认为自己爱听书就是承袭了姜太后的爱好, 听三清诸神的故事，和听江湖武林的故事, 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嘛。

顾倾这样想着，不意外地收到了来自赵国长公主的一记美人瞥。

今日亦是不例外，昭仁殿外的宫人站了一圈又一圈, 想来是除了千秋殿的宫人出不来，这阖宫上下的宫人, 能来的怕是都来了，他们要么是想来瞻仰一下传说中的活神仙——天师元清真人，要么是想寻个机会，到姜太后或者别的主子面前露个脸——兴许就被哪个主子看上了，从此飞黄腾达呢？

昭仁殿里，姜太后高坐于殿前，左手边坐着叶皇后，右手边坐着赵国长公主和顾倾, 泰和帝的妃嫔们则依着品级坐在下首。

楚贵妃在千秋殿里昏迷不醒, 陈淑妃在长宁殿里不生不死，四妃之中也就只剩下许德妃和孟贤妃还能在昭仁殿中有一席之地了，余下的嫔御, 除了一个刘婕妤显得特殊些，其他人都不过平平而已。

因着萧铭，顾倾不免多看了刘婕妤几眼，不经意却恰好撞见刘婕妤看向她的目光，顾倾回以微笑，但见刘婕妤立时就低下了头，不敢再抬头看她。

顾倾看着刘婕妤，眉梢扬起，萧铭失踪，至今未有消息传回宫内，也不知道刘婕妤心里有多着急，或是刘婕妤是不是知道萧铭失踪的内情。

不等顾倾再深想下去，姜太后就开口打断了顾倾的思绪。

“宫里陡然生了变故，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稳，便想听一听道法。”姜太后语气平和，面上略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

“能为太后娘娘讲道，是老道的荣幸。”元清真人年纪虽长，但依旧是一派的精神矍铄，神色分

明极是风轻云淡，眼里却隐隐含着像是能看透一切的光芒，教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不自觉地想要同他保持距离，生怕离他太近，会被这位所谓的“活神仙”看出来些什么。

姜太后微微颔首，随意地一抬手，就有一队宫人走上殿中，一一摆下软垫，请道长们入座。

子真紧挨着元清真人坐着，白净的小脸犹然带着童稚之感，但眼里却满是认真。

顾倾有意逗子真这个面善的小道长玩儿，于是坐在上首冲着子真挑了挑眉，还有意拎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抛了抛，看得子真神情愈发严肃起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笑出声来。

小辈们的眉眼官司全都被姜太后看在了眼里，姜太后心知顾倾是觉得子真有趣，所以想要逗逗子真，加之子真确实长着一张讨喜的脸，故作严肃的样子也甚是可爱，姜太后自是不忍责怪，只好侧首笑睨了顾倾一眼。

顾倾迎上姜太后的目光，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巧笑嫣然的小模样看得姜太后更是无奈又宠溺。

姜太后移开目光，将心思放到一众道长身上，顾倾却只觉真是巧了。

就是刚刚姜太后看顾倾那一眼，让顾倾意识到了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子真面善——子真的眉眼像极了姜太后。这份相似，连顾倾这个有血缘的外孙女都自叹弗如。

——怎么会这么像？

顾倾垂下头，感到惊奇的同时，心下隐隐有了另一个猜想，一个一旦为真，将会带来惊天动地的大事的猜想。

三清诸神的故事在昭仁殿里回旋，顾倾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建章殿里，泰和帝正听柳安禀报说:“金吾卫已经分成几队，将溪山搜了大半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梁王的消息了。”

语罢，柳安迅速地低下头，双眼直盯着自己的鞋尖。

泰和帝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开，全然没有要回应柳安的意思，仿佛柳安话里提到的梁王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一本奏折看完，泰和帝又提起笔往上写了几句批复，继而放下笔，慢条斯理地将翻开的奏折放到了一边，理了理用金线绣着龙纹的袖子，语气平静到听不出分毫情绪地道:“那就

继续搜山吧。”

“是。”柳安这才如蒙大赦地退到一边，心里却忍不住想，梁王怕是凶多吉少了，不管梁王失踪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至少在泰和帝这里，梁王已经是不中用了。

泰和帝又将笔拿了起来，开始批复自己没有批复的奏折。

泰和帝其人，都不用说别的什么，就说他九岁登基，十七岁亲政，便能教人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人——哪有简单的人能做稳皇帝的位置呢？

可偏偏就是有人以为自己那点雕虫小技可以拿到关公面前来耍大刀，泰和帝现在只要想起自己那个据说是失踪了的儿子就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这是把他这个阿爹、这个圣人当傻子糊弄呢？！

苦肉计这种老掉牙的把戏，泰和帝见惯了他后宫里的妃嫔玩弄，但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居然也能干出这种蠢事来，这让泰和帝不禁思考起了自己对皇子们的教育是不是有些失败。毕竟先帝手把手地教出了他，而他的儿子们——冷心冷情、一心修仙的大皇子，沉迷酒色、毫无担当的二皇子，现在还添了一个自以为是、蠢不自知的萧铭，还当真是一言难尽，泰和帝只能想起他那两位异母的兄长，一个不长脑子、嚣张跋扈，一个资质平平、狼子野心。

泰和帝只能暗叹萧铭愚蠢，又想起了被他留在建章殿偏殿养伤的萧钰，和被他留下来陪伴萧钰的姜润，故而停下了手里的笔，侧首问柳安:“吴王和姜舍人可好？”

“回圣人的话，吴王和姜舍人在一块儿的时候不多，姜舍人烹茶的时候倒是会去吴王那里。”柳安回答得很诚实。

泰和帝的眼里掠过一丝笑意，他不奇怪姜润会去萧钰那边烹茶，毕竟同样是茶叶，为皇子准备的茶叶自然好过为臣子准备的茶叶。

“罢了，吴王的伤情也稳定了，就让吴王回府养伤吧，刘潜也跟着吴王回府，方便照料，至于姜舍人……”泰和帝略一沉吟，“让姜舍人自己去昭仁殿找阿倾讨茶喝，顺便告诉长公主和县主，驸马他们对她们母女很是挂心，朕就不多留她们母女了。”

“是。”

柳安正要下去传话，又见泰和帝似

是还有话说，于是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等待着泰和帝下文。

泰和帝略一停顿，接着道:“传朕旨意，颖川县主系出名门，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册为颖川郡主，赐食邑千户，奴婢三十。”

“是。”

柳安微微抬眼，便见今天当值的中书舍人正在奋笔疾书。

顾倾到底是泰和帝看着长大的外甥女，泰和帝对外甥女是真心疼爱，此次溪山之行，顾倾受了委屈，泰和帝也有心要弥补一二。虽然不能现在就把该收拾的人都收拾了，但从其它地方给顾倾一点甜头还是可以的。

郡主的头衔，约莫就是泰和帝对外甥女的安抚，当然，这也是对公主府、对顾氏甚至是姜氏的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