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一早，二人便退房结账，提前一日向天虞而去。

自那日在百兽园中与孙有发生争执之后，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少了这个百事通，两人不得不自己打探消息。这几日她们每每混迹于逐章修士之中，也算增长了不少见闻。

一路向北，自城北门而出，未行得多远，便隐约瞧见远方有十一座巨山漂浮于空中，大气磅礴。巨山分上下两层。下层有七峰呈环形拱卫势；上层四峰呈“田”字并行排列。姜沅知道，那便是天虞门所在了。

天虞门分为外门和内门。外门便是那下层的七座巨山，分别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及摇光七峰，对应于天上北斗；内门为那上层四峰，分别名紫微、勾陈、青华、长生。内门之上还有一峰，为天虞门主峰，亦名天虞，只是终年隐于云雾之中，不轻易出现。

相传天虞门创派始祖若缺道人本为齐云派弟子，然若缺志不在剑道，在齐云派中屡遭排挤。后他遁出齐云，在千万里之遥的东方发现了一处浮山，便是如今的主峰天虞。天虞峰灵气异常充裕以至于具化为实体，加之若缺本就资质过人，在天虞领悟盈缺之道后，修为一日千里。

踏入大乘境界后，他收了十一名亲传弟子，开立天虞门。而后于若缺台上飞升之际，他以仙力拨起浮峰十一座，命其十一名亲传弟子分别坐守一峰，广收门徒。从此天虞门发扬光大。

二十万年源远流长，多少兴衰存亡，天虞十二峰依旧稳稳悬浮，气势不减。

二人徒步近一日，终于在日暮西沉之时赶到了天虞门。天虞门整个虽浮在空中，其招生考核之处却位于地面一高峰上的隐星宝殿中。山道为一万九千五百阶石梯，整座山设有飞行禁制。若想去得隐星宝殿，只能老老实实一梯一梯往上爬。

此刻二人便位于隐星宝殿的山脚。山脚下已聚集了不少人，皆静默伫立于紧闭的山门前。明明人山人海，却又安静至极。不愧为仙家福地，自有肃穆之气。

姜沅温允找了块山石坐下，养精蓄锐。明日卯时，天虞补录正式开始，而山门要在今夜子时才开启。这便意味着众人得在三个时辰内爬完近两万阶台阶。无形的选拔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启。

姜沅正闭目养神，忽而怀中一动，獬豸探出头来。那豆子般的小眼懵懵懂懂似未睡醒，逡巡一圈，忽地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它四腿在姜沅肚腹上一蹬便欲弹射而出。姜沅也未睁眼，准确地一把将它抓住。獬豸回头欲咬，姜沅似有感一般使劲掐住它脖子，无论獬豸如何动作，都无法挣脱姜沅魔爪。

这便是这对主仆两天以来的相处模式。兽是稍不如意便动利口，人是找着机会就下死手。主仆争锋相对，谁也不让着谁。

一旁温允看得好笑，道：“它怕是饿了，看中那边水潭里的鱼儿了。”

姜沅皱眉。这只獬豸每天食量惊人，而且万分挑剔，只吃生鱼。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没有半分用处。若非它吃了驱兽盒中的那粒不知是何的丸子，姜沅一准早将它丢弃。

她万分嫌弃地瞥了一眼獬豸，口中只道：“饿死它好了！废物东西。”手下獬豸愈发挣扎，姜沅烦躁不已，揪住獬豸背部皮肉，狠狠一扭！獬豸被她欺负得直呜咽，她心情痛快了些许。

看着獬豸呆萌又委屈的神情，姜沅还是从腰侧的袋子中掏出一大叠生鱼片，一片接一片塞进獬豸嘴里。獬豸不断重复着张嘴、吞咽的动作，与她配合得默契无比。

喂食完毕，果不其然它又钻进她怀中睡了起来。姜沅看着腰间那一大块不断起伏的隆起，静默片刻，终是无奈摇了摇头，“真像头猪！以后叫你八戒好了。”

八戒还不知自己的名字有何等寓意，仍是睡得香甜。

“轰————”，子时一到，山门洞开。

众人再也没了之前的矜持，你追我赶，向山道蜂拥而至。待得人潮稍退，二人才携手同行。

姜沅曾翻越沅北群山，加之已引气入体，别说两万阶台阶，二十万也不在话下。她担心温允，毕竟是未吃过苦的柔弱女子，不知能否坚持下来。

让她讶异的是，温允虽爬的不快，却也不算慢，速度始终保持恒定。

反观旁人，修士自不必说，未曾入道之人有半途而废者，有渐行渐缓者，有依赖他人者，也有暂停蓄力者。石阶向上蔓延看不到顶，姜沅随着温允的速度攀爬。到最后温允虽累得双腿发颤，却始终没有让她相扶。令她不得暗叹一句心性坚定。

终于在朝阳初升之际，二人登上了顶峰，见到了沐浴在金光之中的隐星宝殿。大殿建得极为宏伟，基本盖住了整个山头。殿前云雾缭绕，似罩着一层轻纱。不远处的山崖旁，可以看见翻涌的云海。整个隐星宝殿恍如仙境。

有穿着天虞门服饰的年轻弟子立于殿门前，引导众人依次入殿。

二人入殿站定没多久，殿门便被合上。姜沅只觉得这内殿极大，估摸着可容纳万余人。人群四散于殿中各处，皆耐心等待着考核的到来。

破天荒地，姜沅有些紧张。她是双灵根，虽说资质不错，可在天才遍地的天虞门也不算出众。此次参加补录的不下五千人，自己真的能被选中吗？

她有些不自信，向后伸手想握住温允寻求慰藉。不料却抓住了一片细腻柔软、绣有飞纹的衣角。姜沅一愣，不是温允？！

她回头一看，一红衣少年正含笑睨着她，眉目飞扬。

姜沅急忙撒手，道了声对不住。少年颇为大度，颔首不语。

她环视四周，却不曾发现温允的身影。

正焦急之际，有仙鹤不知从何处飞来。绕殿飞行一圈之后，稳稳停于众人头顶。它引颈长啸一声，而后口吐人言，声音温雅平和，是个男子：

“欢迎诸位参加天虞补录。我是诸位的主考官。此次补录，旨在为我天虞招揽人才，也是给诸位提供一次入我派的机会。依照往常惯例，我们不限年岁，不限修为，只看资质。”

内殿中爆发出微微的议论声，有人面如死灰，也有极少数人微露得意。

温允仍是不知所踪，姜沅侧头寻找着，无意间瞥见那红衣少年平静的脸庞。

真是好定力！她被少年的冷静所感染，心头慢慢定下来。身在天虞，温允还不至于遇到危险；且大殿这么大，说不定她走到别处去了。先把考核过了再说。

只听仙鹤又道：“诸位稍安勿躁。我所言的资质，并非大家所理解的狭义先天资质。决定一个修士高度的，先天资质必不可少，后天努力也尤为重要。在此，我将考核内容分为三项，诸位可自行选择考核项目，只需一项合格即可。不过选定考核项目后，不可变更，还请诸位谨慎决断。”

“第一项，考核先天资质。众所周知，先天资质包括灵根、体质、天赋，三者中一者出色即可。”

“第二项，考核心性坚毅与否。无数的实例告诉我们，心性坚定之人脚踏实地，也可做出一番成就。”

“第三项，考核运气。气运过人者，乃天选之子。我天虞欢迎之至。”

“诸位选好后，在纸上写下姓名及编号即可。诸位须在一炷香之内完成。”仙鹤说罢张开双翅，无数的笔墨纸张从翅膀下洒落，却整齐停于众人身前。

姜沅傻眼了，又是三选一。现在提到选择她就怕，怎么这些人老喜欢出选择题？

她沉思，首先排除第三项，这项也太玄乎了，傻子才选。第二项与第一项......姜沅开始纠结，第一项很大可能她无法脱颖而出；第二项她自认为心性一点也不坚定。她静默片刻，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个庸才！这个认知让她郁闷不已，怀中八戒却手舞足蹈，似是极为赞同——自二者结契以来，想法偶尔能互通。

姜沅手下也不留情，在腰间狠狠揪了几把。一旁红衣少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姜沅淡定地松手，回以微笑。

只见那少年已有了决断。他拿起笔，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一个“一”字。

姜沅心中感慨，果然是天资优越之辈，不然方才在听到考察天资之时也不如此淡定!

少年却未搁笔，又在纸上划下了第二笔。

额，心性坚毅也不错，不靠天赏，考核结果全然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料第三笔接着落下。

他竟选择了考核气运？！看着也不像傻子呀。姜沅彻底傻了眼。难道这其中还有何猫腻？气运这种最不靠谱的考核，反而是最好过的？她咽了口口水。

姜沅举棋不定，那少年笔锋不停，紧接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宁玄双”。

“咳咳——”，姜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小魔君宁玄双竟和她成了同届考生？！她这是什么运气，随便一抓就抓着一个重要人物，而且这个人物还非常危险。

真不愧是魔教中人，胆子也太大了。混入正道门派选考气运，简直是一点没把天虞放在眼里！

她不动声色地远离半步。

宁玄双见姜沅盯着他的纸面，眼神古怪，说出了见面以来第一句话：“有什么问题么？”声如溅玉。

“你的字写得太好看了，我观摩观摩，学习一下。”姜沅嘿嘿笑道。

收敛心思，她最终还是在纸上写下一个“一”字。心性坚毅，听着人人皆有机会过，殊不知，往往最质朴的反而是最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