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既然已经死了，我恐怕也就不会长久。

李元一走过来，两只手插在兜里，看着我和宁三，“都到了最后一步了，商量商量吧，你们二位之中，是哪一位进去呢？”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突然记起来《让子弹飞》里面的一句台词，“他不体面，就让他体面”。想来李元一在此时此刻，他最后的任务，就是防止我们不体面吧。

毕竟宁家苦心孤诣，筹谋已久的事情，不可能在最后时刻，因为一个叫做宁川的贪生怕死而功亏一篑。

他们不都特意安排了两个宁川吗，总有一个要死的，也总有一个要活着，至于当下，就更不用犹豫了，如果还能叫个120倒好，叫不了120的话，眼看我就是要活不成了。

我没有理会李元一，对一边重阳招了招手，“我就要死了。“我说。

“我知道。”重阳轻声说。

我突然有一些释然，死的只是我，又不是宁川。很多人死前的悲凉，一是为自己人生的诸多遗憾，一是与自己身边人自此天人永隔。

但对我来说，这两点都不存在，我本就胸无大志，即使还有二三愿望，宁三仍旧还在世界上，至于天人永隔，就更加不知道从何谈起了，想到此处，我竟然有一些释然。

有两个宁川，那就谁也不是宁川，死一个宁川，反倒才有真正的宁川。

“就像白夜说的，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甚至到最后都开始玄幻起来，什么伏羲剑什么献祭气血的，脑子缺血，想不清了，希望大概是真的吧。我走不动了，带我进去。”我说。

宁三和重阳身上也有枪伤，二人忍着痛把我架起来，在彻底走进那血管深处之前，我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李元一，“你不进来？”

他略微一笑，“送别就不必了。”

“好。”我说。

往前艰难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他，“你是宁汗青安排的人，还是宁山安排的人？”

“宁汗青。”

“嗯。”我又点点头。

血腥味越来越浓烈，我听见身边血管里面血流汹涌的流淌声音。终于一汪好像是在沸腾的血池出现在我们眼前。

我又对重阳说，“:你也先出去吧，我和你三爹说说话。”

重阳这次倒是没有表达出不满的情绪来，竟然是点点头，走出去了。

宁三一个人扶不住我，让我慢慢坐在地上，随着动作，我腹部的血流淌的速度更加快。“他承认你是三爹了。”我笑着说。

宁三就这么看着，我笑着笑着，拿手搭住自己的眼睛，不动了，“没有什么好哭的，”我说，“在大兴安岭的时候我就做好死的心理准备了。”

“今时不同往日。”宁三说。

我愣了愣，“也对。一个是慷慨赴义，一个是不得不死。”

他眼看我气息一阵不如一阵，终于说，”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我反倒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一撑，回光返照，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遗言的话，一个就是重阳了，如果……湿蛟之母所说意识存在时间只有三年，那重阳也就是明年了，但你和他两个人，都服用了不老图腾的果实，至于谁用这个什么湿蛟之母的气血……“我笑了笑，”我脑子不清醒了，想不通了，你自己做好决定就是了。“

”你就是推卸责任。“宁三苦笑说。

”我一个将死之人，还让我承担责任，未免太心狠一些。“

“还有呢？”

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回想这一路曲折离奇，竟然走到这样的一副景象中来，“你说……”我低声道，“以后等所有的事了解了，你把这几年的事情，写成小说怎么样？”

宁三一笑，“倒是有这个想法。”

“他妈的。”我骂了一句，“倒是都便宜了你小子，死在大兴安岭的宁大，死在长山山脉的我，都做不成主角，反倒让你做了主角。”

宁三想了想，“那我不能占你们两个这个便宜，到时候我拿第一人称写，前半部分主角就是宁大，后来变成你，不过今天之后，就要变成我了。“

我沉默了一下，”也行，他们肯定想不到，用第一人称写的小说，主人公都能死两个，也算是奇葩了。“

宁三一笑，局面颇有一些冷下来。

我感觉自己是真的快要不行了，也就不再闲扯这些有的没的，直接与他开门见山，就问他，“你应该有话想要对我说，或者说，你有话想问我。”

宁三笑了一下，“我不大敢问。你特意留我说这么多，肯定还是有其他的话要对我说。”

我叹了一口气，便说，“都到了这一步，那就我来说吧，不过你应该早已经有所察觉了。”

“委婉一点。”

“好。”

我想着怎么给他委婉一点，“你说，到时候写小说的时候，以我做主视角的那部分，有很长一段时间，你和我是分开的，那段时间我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你知道吗？比如从大兴安岭出来以后，我和顾棠住在北京的那段时间。”

“你都给我说过。”

“嗯。”我点点头，“可是你怎么保证，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呢？”

宁三不说话了。

“在炮姐的坟前，你说的那句话其实不是对炮姐说的，是对我说的吧，你那时候就怀疑我有事情瞒着你了。”

宁三点头，却又释然笑了一下，“应该就是你和顾棠在北京的那段时间，你有事情瞒着我。我真的很好奇，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觉得连我也不可信，有些事情连我都要瞒。”

“哈哈哈哈。”我笑了几声，感觉血已经涌到喉咙里来了，“这不是瞒着你，你到时候写小说，不正好用这一段欺骗读者，来个大反转吗？”

宁三突然大声说，“你他妈还在这里开玩笑！“他挪过来揪住我的衣领子，”高峡死在四川，白夜的尸体就在外面，宁山生死不明，他们一个个的骗我利用我，他妈的难道到最后，我连我自己都不能信了吗！“

“还有顾棠，”我说，“顾棠和我是一伙的，他本人其实根本就没有来越南。”

宁三闻言，手上的力道忍不住加大了一些。

我喉咙里的血终于吐出来，溅在他的手背上，我笑着费力将他的手扒拉开，“当时的确是不大相信你，因为这个狗屁长生计划，他娘的就是个洋葱，剥完一层，还有一层，剥完一层，还有一层，湿蛟，还不是最后一层……其实，很多事情，你也应该要可以联系得起来了。“

宁三看着我，”你最好在你死之前把话说完，到时候别人说故事情节狗血就不好了。“

我呵呵一笑，”我说不完，你出去了也猜得到，至于故事情节，你编一段不就成了，就说我宁二，临死之前，慷慨陈词，语尽而死……“说着说着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快要死了，于是加快了语速，“在大兴安岭，我们偷听元志和他自己后脑勺说话时，元志说，他感到地窥其实并没有死，这是其一；湿蛟之国最开始在海底，为什么会骤然被抬升到陆地上，这是其二；湿蛟之母明明已经丧失生育能力，现存的这么多初代湿蛟是怎么来的，这是其三；这条和陇山地下一模一样的地下河是怎么来的，修建石柱阶梯的那些人，河滩边上堆积成山的白骨，又是从哪里来的，这是其四；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我为什么会因为不相信你而有所隐瞒，这是其五。”

宁三冷冷一笑，已经是想通了，“埋这么多伏笔，也是不错。”

“我要死了。”我说，“把我扔下去吧，我动不了了，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宁二，也没有宁三，只剩下宁川了。”

宁川擦了擦眼睛，将我缓缓移动到血池中去。

真疼啊，这血怎么跟硫酸似的。

宁川没有多待，他转身走出去，而我缓缓沉没下去，在闭上眼睛之前，我想起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湿蛟之母的那一句话，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这些沧海桑田，日升月落，再也看不到了。

——《长生计划卷四:湿蛟之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