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孙蕊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卓清已经到了南滨。他几乎是一路发着呆回去的，手机静音状态。到了下午，他终于接了孙蕊的电话，好像边上还有别人。

“行，安全到了就行。你也别怪他没有接你电话，也没有及时复你。”

我安慰孙蕊，也是在安慰自己。孙蕊在电话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却也默认了自己需要这样的安慰。

“姐，我……我能找君君玩吗？”

我窝在办公室里刷了一下午汽车播主作品，整个人都有些晕觉，特别是眼睛从没有受过这样的蹂躏，只觉得额头附近就有一团又一团的棉絮，真要定睛去看，又什么也没有。一而再地，人也有些飘渺，有些无可适从。

孙蕊这一问，让我顿时清醒了不少。我静默了好一会，孙蕊也在电话那头静静地等着我的答复。

“你是，知道君君是谁了吗？”

“嗯，知道。”

血缘是一件必须是去尊重的事，无论这世界有多少阴暗面，血缘都是最纯粹的一种存在。我的过往与现在无论有多不堪，君君和孙蕊都与此无关，有关的，只是他和她的血缘。

我觉得自己不必把孙蕊往沉重的气氛里带，相反，我有义务让她轻松而简单地表达自己和君君的血缘。

“知道了也好，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未经我许可，不可以告诉君君你是谁。我想，这并不防碍你们交朋友。”

“姐，你放心，君君还是个孩子……”

“既然你已经知道，以后也不必叫我姐了。”

“那我该叫你……”

“不许叫。以后，人前你如常，之前怎么叫怎么叫。人后，就叫刘经理吧，就和是开始我们认识时那样。”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君君？”

“再说吧，他今天在外公外婆家。”

“行，姐。”

孙蕊未等我有反应就挂了电话。

一阵楞神后，我心里竟然泛起了丝丝缕缕的轻松。不管怎么样，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仍然还在的我们，大可不必再往后看，只需要往前奔，哪怕依然有种种樊篱和羁绊，和昔日的不堪相比，当然要清爽不少。

这样一想，我心里也越发坦然了。是的，我不惧未来，因为我不会重返过去。

我没像往常一样，记挂着六点，或者七点下班。这两个时间点在今天不再有意义，因为爸爸妈妈已经帮我把君君接回去。

除了我自己，无论君君在哪、在谁身边，对我而言都是有时间点的。无论是在幼儿园、在托儿班，还是董倩去替我接了他，又或者卓清替我接了他，我都得记挂着把他接回来，帮他洗澡，哄他睡觉。而昨天晚上，爸爸妈妈很真实地向我证明，这样的事老俩口是可以善任的。并且，从我的角度，我在无条件信任的同时，有了多年重担终于有人接手的放松感。

“姐，你怎么还在？”林云把门一推，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

“怎么啦？”

“我还想着用你的办公室做功课呢？”

“不用这么紧张，你可以回家慢慢看。”

“回不了，我大姨在家等着我。”

“你大姨？”

“对啊，要给我介绍对像……”

“停，”我赶紧打断她：“你来用吧，我这就走。”

趁我还没出门，林云捅了我一刀：“姐，你不等李总吗？”

“我为什么要等他？”

“他在给销售组开会呢，我们都以为你是在等他开完会后，一起……碰头，交流交流。”

我故作严肃：“你是不是想和她们一起开会？”

林云扮了个鬼脸，把我往门外推：“走啦走啦，我要是和她们一起开会了，谁来和你抢办公室。”

一脚油门，我的车低嚎着，蹿出停车场。我把自己吓了一跳，赶紧重新整肃心神。

君君当然无法接受长时间没看到妈妈。他拿外婆的电话给我拔了过来，知道我正往回赶，高兴得不得了。

我不再有昨天晚上在家门口的踌躇，刚好楼下有停车位。我把车停好，一身轻爽地上楼，回家。

一步一登高的楼梯，让上楼显得很真实。那些被鞋子每天真实地踏无数遍的梯阶，隐隐有着泥土的清香味。澄黄色的灯光里，上上下下也没什么多余的杂物。这样的老楼宇里，有的是为家门清爽操心的老街坊，其中，我妈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小区不大，却曾经的荣耀。特别是这一栋，东江第四中学的领导们多住在这里。传说当年的开发展与学校合作开发这个小区时，对这一栋的工程质量盯得最紧，包括各种建材用料，全都按高标准，一切以让领导放心、安心为准。这么多年了，这小区里其它的楼顶隔热都出现了问题，有的还开裂漏雨，不得不修修补补。但我家所在的这一栋却没有出现过问题，当时的学校一把手就住在这栋楼里，而且住在最高一层，五楼——别的楼有六层，这一栋只有五层。记得读中小学的时候，每每上下楼，免不了会在楼梯口遇到陌生人，向我打听刘校长家是不是在这里，刘校长在不在家。

妈妈应该是早就从楼上看到我回来，未等我敲门，门就在我跟前打开了，她就站在那里，地上是已经准备好的拖鞋。

她伸手接过我的包，嘴里叫着：“君君，妈妈回来罗。”

君君像片云彩一般飘了过来，一下子贴在我身上：“妈妈，你怎么才回来，我们都已经吃完饭了。”

我捏一把他的脸：“告诉妈妈，外婆今天的菜好不好吃，你有把饭吃完没？”

“好吃。”他伸出三根手指，又把一根掰回云：“吃了三……两碗。”

他外婆爱怜地把他搂过去：“小男子汉，最厉害了。先让妈妈把鞋换了，洗手吃饭，妈妈辛苦一天了。”

她看我的目光让我心里一酸，是的，我也是有妈的孩子。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多渴望每天都能这样，下班回来，屋里有爸有妈，桌上有饭。

“君君过来！”他外公在里面叫他。这一声叫，让他失去向妈妈或向外婆撒娇的时机，他笃定地撒开脚丫往里去了。

我好不错愕，只能妈妈冲我努努嘴：“这俩人写毛笔字呢。”

这一刻的妈妈，眼睛里有光，花白的头发上有光，每一条皱纹里都有光。

“妈妈给你煎了带鱼，小时候你最喜欢吃的，还炖了花生汤，还有螃蟹。”

我的孩子跑去跟我爸写字去了，她的孩子就在她跟前，她唠叨着，目光一刻都不想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