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如水，将它的余晖无私地洒在这片大地上，黧黑硬朗的沥青之路在今日中午所形成的水潭下波光粼粼，江没与禄荫走在这条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彼此无言，但又默契十足。

例如，当江没一心想着今日梦境之事，而忘记脚下时，禄荫一把拉住江没，预防他马上迎来的摔倒。

又比如，禄荫翻着他自己的数学笔记，默默读着，即使如此，江没也依然知道这家伙在复习哪里，什么内容，他都一清二楚。

毕竟江没可最清楚自己这位青梅竹马了。

江没与禄荫从小学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他们虽不是亲兄弟，但彼此的默契却胜似亲兄弟，他们是挚友，是彼此最了解的人，同时也是江没除了父母之外，最喜欢与其说话的人。

禄荫这个时候也不复习了，他们俩人从教室走出，再到现在的即将分别的小巷，两人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最后还是禄荫在本子上写完了最后一段话后，将它折成纸条后打破了僵局：“所以，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我的梦会这么精彩。”江没回答道，他现在还是记得警察局的那一战，说真的，这是他记得最清晰的一场战斗，无数的细节，无数个惊心动魄的瞬间，江没都记得一清二楚，仿佛这一切都不是梦境，而是真正发生的事实一样。

“所以到底是什么梦？你就不能跟我说说？”禄荫追问道，此时绿灯亮了，江没快步走过马路，二人的路径到这里已经完全相反，但禄荫还是追了上去。

“就是一个很怪异的梦啊……”江没对禄荫的执着感到无话可说，他挠挠头，随后说出了自己的迷梦。

说出了自己与空异公司。

说出了自己第一次戴上面具。

说出了自己第一次担当责任。

说出了……

江没絮絮叨叨，说起这些东西，少年的话就格外的变多起来，禄荫从始至终都没有打断江没，他看着江没的双眼变得越来越有神，看着眼前这个弟弟的神情越来越丰富，偶尔因为自己所做的一些错事难过，偶尔也会因为自己的高光时刻而感到欢呼雀跃，这梦里面的一切都让江没感到无比豁然。

“真是的，跟个小孩子一样。”禄荫感叹道。

“后来我就进了什么那个凤鸣公寓，然后……”江没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禄荫好奇道：“怎么了？”

“忘……忘了。”江没尴尬地嘿嘿一笑，禄荫随之也噗嗤一下笑出声，江同学继续道：“之后的剧情，说实话，我真的忘记了，好像我的梦做到这里就停止了，真的是，有些时候我都对自己的记性不好意思了。”

禄荫微微一笑，并不出声，他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我在你梦里居然是你的前辈，你这么看重我？”

“你我弟兄，说这种话？”江没甩给了禄荫一个白眼，让他自己体会去，禄荫并不在意，他只是伸了个懒腰，懒散地说道：

“怎么说呢……怎么感觉你这个梦怪怪的。”

“怪怪的？”

“细节记得太清晰了，如果是正常做梦的话，哪里有这么多细节可言，如果能记得一些大概情节都谢天谢地了。”禄荫指出疑点，“这就是我最感到奇怪的地方，就好像这里才不是现实一样。

你的那个梦，真实得像是现实。”

听到禄荫天马行空的幻想，江没他不禁觉得好笑：“怎么可能？我做的梦还有可能是一个世界？敢问我是活菩萨？”

“其实，我在网上看见过一次猜想，叫作缸中之脑。”禄荫并没有和江没拌起嘴来，他转移了话题：

“一个人，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

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

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一个人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被连接在一台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输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这便是这个悖论的所有，有些时候我都在想，我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想象出来的。”

江没绷不住了，他一下笑出声，仿佛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哈哈哈哈……禄荫，明天就要考试了，你不复习跟我扯这些？”

禄荫此时迈步上前，正对着江没说道：“可是你不感到好奇吗？你不想去见识见识真正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不想，这里有我的一切。”江没笑着回答，“我宁愿做快乐的猪，也不想做痛苦的人，那个世界有啥好的，你们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前行，这种生活真的有意思？”

“在这里，我可以吃到我妈的饭菜，有我爸在那里看小说，我可以和你们打游戏，我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我们青春，谁想一天天都睡不着，无人可以信任，无人可以依赖的情况下艰难度日啊？”

“就算我真的是困在思维之中的机器，那又如何？在这里我足够幸福，那就够了。”

“可是……”

“哎呀没啥可是的。”江没有点不耐烦了，他打断了禄荫，“我已经到家了，你这家伙今天还要送我回家？”

“叔叔阿姨我都不能看看了？”

“你上次不是才见过吗？”

“上次？那是多久？”禄荫流露出锐利的目光，图穷匕见。

“上次……”江没的脑袋突然卡壳了，因为他再怎么回想，他记得的就是那个梦境，有且仅有这个梦境，可是，那上个月的记忆呢？上一周的记忆呢？昨天的记忆呢？江没一点都不记得了！

“江没，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不是只记得那个古怪但又十分详细的梦。”禄荫看着江没缓缓蹲下抱头，自己跟着蹲下，脸上的面具已经若隐若现。

此时的江没头疼不已，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梦……”

“但这里就是梦！”禄荫不忍看见江没如此痛苦，他身上的点点血迹已经完全展现，身上的那件校服不知从何时起化作了一件廉价西装，禄荫摇晃着江没的肩膀，企图把他唤醒：

“这里的一切都是梦，都是白夜给你量身定制的思想茧房，我已经破开了自己的思想茧房逃了出来，江没，你清醒一点！

在这里待久了，只会变成白夜的工具，你难道愿意一辈子被祂操纵吗？你难道想让祂帮你去寻找事情的真相吗？你难道……”

“江没~”

此时，禄荫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他转眼一看，正是自己所钦佩的前辈江川。

这个时候的江川，远远比禄荫印象中的前辈要年轻，稚嫩得多，胡子更是刮得干干净净，露出本来阳光英俊的模样，这让禄荫不禁在心中反问：自己的前辈，有这么帅气过吗？

“别和禄荫玩了，快回来吧，你妈做的饭快凉了。”江川看了眼手表，对着江没说道，随后少年头也不回地奔向父亲的怀抱，此时的他像极了三四岁的孩提。

“等等！”禄荫连忙拉住江没的手，不让他过去，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版的前辈给江没带来的只会是温馨的溺死，绝非是善意的怀抱。

“禄荫，快回家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江川命令禄荫道，见禄荫死不悔改，江川也只能是叹息一声，随后对准禄荫说道：

“何必呢？吾为零号屠夫专心编制了这个思想茧房，如果没有你的打扰的话，零号屠夫可以快快乐乐，一帆风顺地生活一辈子，何必自己自讨苦吃呢？

如你所见，零号屠夫不愿离开思想茧房，夏国人有句话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为什么不懂呢？”

“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有什么价值？”禄荫皱着眉头，他的思想完全跟不上这群疯子。

“但是我给了他一切。”

“除了真实。”禄荫反驳道。

“真实，只会带来更多伤害，啊对了。”江川牵着江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江川……不对，是白夜，白夜回过头，对着禄荫说道：

“贰，还没有结束。”

话一出，禄荫被白夜抹去不见，他消失在了江没的深层意识之中，江没一脸疑问，神情恍惚，对此，“江川”对着江没笑道：

“没事的，回家吃饭吧。”

江川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让江没喜笑颜开，他猛一点头，不必说话，江川都已经知道江没的喜悦。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江川轻声道，“这里永远是你的避风港，你的巢穴。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乡。

思想茧房，永远是你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