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工作室里，霍许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着，各样音符随着和弦回荡，最终被隔音墙吸收。
手机在旁边突然震动了一下。
霍许没在意。灵感是一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像是蒙着眼睛在水中捞一尾游鱼，只要她一直不停地浸泡在这音乐的河流里，手指就总有机会触碰到灵感游鱼身上的滑腻鳞片。没了沈戚的生活里她似乎就只剩下音乐这一样东西，于是她只能把所有的重心全都放在音乐上，这样才能让她从出道战的莫大压力前抽出身来喘口气。
手机震动第二下。
被惊动了的游鱼逃跑了。
琴声戛然而止，霍许低着头喘着粗气，似乎刚刚她不是在弹琴，而是跑了几百米。她仰头靠在椅背上，颓然拿起手机，解锁时看到沈戚在朝阳下的侧脸，有着金色的轮廓，整个人都在发光，于是霍许又呆住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沈戚了。
她很不习惯，也没办法习惯。沈戚这个人就像是驻扎在她的心里面一样，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闪过以前的一幕幕画面，每一瞬间对于霍许来说都极为珍贵。事情真的只需要短短一瞬间就可以被颠覆，她的记忆甚至还没有从《牡丹亭》那一场舞台中两个人一起获胜的喜悦中抽出来，下一秒就被扔进要和沈戚分别的深渊当中。这让她怎么能习惯？
如果她不能出道，就意味着她真的不可能再和沈戚站在一个舞台上，往后的所有日子里她只能透过屏幕看着台上闪闪发光的沈戚。
霍许想起那晚沈戚使用那样坚定的语气和她说着要一起出道的目标。
她就像是个骗子，她答应了沈戚，却没有做到。
手机第三次震动，终于把霍许的注意力拉回屏幕上。
是王贰诗的消息。
“过两天我们就要放假了。”
“我想去找你玩。”
“你很忙吗？”
霍许立刻回复道：“还好，你什么时候来？告诉我时间，我去接你。”
她和王贰诗已经很久很久没见面了，当分开的人各自有了崭新的生活与朋友，不可避免地会与以前的老朋友疏远。但霍许不愿意，因为王贰诗是她最重要的朋友。
同理，也许等到沈戚出道了，有了她的事业，而霍许回国继续她被父母安排好的按部就班的人生，她们各自有了崭新的人生后，也就不会再想起对方。多年之后当霍许再拿起手机看到沈戚的消息时，也许她只会觉得沈戚不过是一个她曾经追逐过却放弃的一个梦，也许会是心里的一根刺，但不会对她的人生造成任何影响。
“我买了后天的机票，下午到，你不用来接我，我认得路。”王贰诗说道。
……
霍许下午的课结束后和选管请了假想着要去接王贰诗，却没想到王贰诗早就已经在公司门口等她了。
“你好快啊。”霍许上去给了王贰诗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也不算快，下了飞机立刻打车紧赶慢赶的。”王贰诗带着霍许往酒店去，“这不，行李还没放下呢。”
霍许伸手想着要去帮王贰诗拎行李箱。
“不用不用，你看你那细胳膊细腿的，我来吧。”王贰诗说着，连着三大步上了台阶。
“嘿，”霍许脸上终于浮现了久违的笑容，“什么叫我这细胳膊细腿的？”
王贰诗回过头，一把抓过霍许的手腕和她自己的靠在一起对比，明显比王贰诗的手腕细了足足两圈。王贰诗反问：“这不叫细叫什么？你现在瘦得皮包骨。”
“我有练肌肉，你摸，可结实了。”
“不摸。”王贰诗大步往前走。
霍许追上去：“真的，你摸！不骗你！”
王贰诗拿上房卡后终于被霍许烦得不行，手指在霍许的手臂上捏了两把，惊讶道：“哎呦，真的挺硬的呢？”
“我跟你说了我练了肌肉，你都不信。”霍许得意洋洋地道。
“但那也不能掩盖你这筷子一样细的胳膊。”王贰诗说。
霍许瘦了太多。王贰诗上一次来看她时霍许的脸上还有些许的肉，可现在她全身一块多余的肉都没有了，脸总是绷得紧紧的，光是看她一眼就知道这个人身上扛着极大的压力，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望而生畏之感。
回酒店里安顿好，把行李都放下之后霍许带着王贰诗出去吃饭。
也许是王贰诗真的很久没有见到霍许了，在她眼里的霍许处处都不一样了。
光是从她用流利的语言和老板对话就能看出来，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甚至如鱼得水。
霍许难得要了两杯啤酒，和王贰诗对饮着。
“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回去练习吗？”
“没关系，喝点酒之后跳舞的律动反而会更好。”霍许仰起头，一口喝了足足小半杯。
“那你也慢着点喝。”王贰诗有些担心，霍许这个架势似乎是在发泄。
“或者我可以翘掉晚上的练习……”霍许放下杯子，低头擦了擦嘴。
也许她真的绷得过于紧了，以至于王贰诗出现时她被一下子从那种紧张的练习生活里拽出来就不想回去了。她好想休息一天，她真的快要练成机器人一般不眠不休了。
“可以吗？”王贰诗看到霍许的黑眼圈很重，像是很久都没有睡过好觉了。
这些都是霍许不会在聊天时和她说起的，或者说，霍许已经很少和她聊天了，她很忙很忙。
“当然可以，自主练习又没人看着，想几点走几点走。”霍许勉强地笑了笑，“再说了，我现在很厉害，少练一天不会影响到什么。”
王贰诗也端起酒杯和霍许碰一下，然后仰头喝下几口。
“我怎么感觉……你上了大学之后比高中更忙了呢？”第一道菜也端上来了，霍许拿起筷子，“之前上高中的时候老师一直还说等咱们上了大学就解放了，骗鬼呢？”
王贰诗无奈地笑着：“也算是解放了，没人管着学了，就更得自己努力。别人都在努力，我住的宿舍打开窗就能看到图书馆，一晚上一晚上的人满为患，每次看到就心慌，感觉要是自己不学就要被抛弃了。”
霍许抿着嘴没说话。她不会知道大学里是一种怎样的情况，王贰诗说的那种感受她也不太能体会得到。
“你呢？你看你都快活成熊猫了，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不记得了，天天熬夜，偶尔通宵。”
“这么练身体吃得消吗？”况且霍许还吃得少，就像现在，霍许拿着筷子也只是拣着盘子里面的菜叶子吃，油腥大的东西碰都不碰一下。
“暂时吃得消吧？要是能练到病倒了也不错，能凭空得几天假期。”霍许看到王贰诗瞪她的眼神又讪讪地笑着，“放心，公司不会允许我们出事的。”
“对了，你们上一次的那帮朋友呢？”王贰诗注意到这一次霍许的嘴里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让霍许今天请她吃饭的人，“沈戚姐呢？”
霍许怔住片刻，情绪立即低落下来。
王贰诗的心里咯噔一声，看霍许这样子就知道不好了。
“思思姐被淘汰回国了，那两个小的还在练习室里，沈戚姐嘛……”霍许突然觉得这个事实阐述出来是那么难受的一件事，“她进出道组了。”
“她要出道了？那……”王贰诗立即明白了霍许现在这低落情绪的由来，“你没进？”
“是。进了出道组的人要去另外一个地方集中训练，我不知道她在哪，所以我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啊……”王贰诗仿佛受了比霍许本人更大的打击，一张脸全都皱起来。
霍许看到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和黄居嵩一样理解错了，于是又和王贰诗解释了一遍出道战的情况，王贰诗却并没有像黄居嵩那样放松下来。
“那你上次和我说的你喜欢上沈戚姐的事……怎么办？”
霍许拿起酒杯擅自在王贰诗手边的酒杯上磕了一下，道：“不知道，就那样呗。”
“什么叫就那样呗？霍许，你没和她表白吗？”
“表白干什么？我喜欢她也没用啊，她又不可能和我在一起。”
“怎么就不可能？你要是担心和她把关系弄僵的话可以旁敲侧击地问问啊，有没有喜欢的人，喜欢什么样类型的……这又有什么难？”
霍许不以为然：“王二十，你不懂她。她是沈戚，她不会允许她自己谈恋爱。”不论沈戚对她是什么样的态度，沈戚都不可能接受她。
“霍许，我觉得你真的，你不仅看不清你自己，你也看不清沈戚姐。”王贰诗眼看着霍许起了劲要反驳，连着道，“我上次问你说喜不喜欢她，是你和我信誓旦旦地发誓你不可能喜欢她的，是不是？但现在你看，是什么结果？当初是你固执地坚持你不喜欢她，现在你又来固执地坚持说她不喜欢你。霍许，你真的还不如我一个旁观者了解她。沈戚姐是个很勇敢的人——她比你勇敢得多。”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沈戚为了她公然顶撞老师的场景，沈戚的每一次爆发好像确实在说明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