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变化得太快了。
太快了，以至于霍许甚至感觉到一丝丝窒息的憋闷感。刚刚的随机舞蹈游戏里面沈戚不出意外地为姐姐们的那一队赢得了拌饭，自己队伍里面这三个小孩自然是不干的，在最后一场游戏里面拼尽全力，终于把霍许送到了决赛轮。
可决赛轮对上沈戚了！
喂！你们眼里真的有我这个队长吗？霍许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吗！你们自己不敢面对沈戚所以就让我来承担这份罪责吗！
“反正你就算把沈戚姐打了晚上她也好收拾你，去吧。”丁可卿的原话是这样的，甚至不带有一丝说假话掩饰一下的想法，就把霍许一把推了出去。
霍许哆哆嗦嗦地站到沈戚面前，看着桌子上的铜锅与充气锤子玩具。她只能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发懵，脚下像是踩着海绵垫子一样不稳当，前后左右地晃着。
“我觉得咱们这回要翻车了。”雾岛认真地站在丁可卿旁边咬耳朵，两个人同样都是将手交握在身前站着，看着前面似乎只剩下了个躯壳的霍许站在沈戚对面发愣，“炒五花要没了，霍许打不过沈戚姐的。”
丁可卿不以为然：“你以为这个游戏比的真的是打锤子吗？”
“那肯定不是，比的是反应力……但是毕竟是霍许和沈戚姐，霍许恐怕不敢下手吧？”
换句话说，怕不是在比谁心更软。
“嗯——”丁可卿否定的轻哼拐出了九曲十八弯，“你一会儿看看就知道了。”
不知道为何，霍许总觉得旁边的刘熙和李万娜过于兴奋，虽然她们两个一直都是面无表情。
但就是兴奋，那种兴奋来自于空气中隐约跳跃的躁动因子，如果有色的话便一定是橙红色的。那样肉眼不可见的情绪疯狂蔓延到霍许这里，它们越是活跃就越是让霍许紧张。
沈戚就站在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睛往上弯出月牙形状，唇角挑着的弧度过分暧昧，整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戏谑”。
这种凭空散发出来的自信感——
“你确定霍许真的会赢？你确定肯定笃定？”雾岛雫满脸怀疑。
“啧，真啰嗦。”被打扰到看戏的丁可卿略有些不耐烦地敷衍，“对，我确定肯定笃定。”
大抵是因为刚进公司的孩子还不熟悉，所以也不了解，这个游戏的精髓根本不在于游戏。
而在于这两个人。
“在开始之前，有什么想要对对方说的吗？”主持人尝试着营造出决战将至的紧张气氛。
那对于双腿还在打颤的霍许来说简直是折磨。
为什么要把她推上来和沈戚玩这什么所谓的“决赛”？那不是要她命吗？
霍许看到一个摄像大哥端着□□大炮向自己走来。
“嘶——”她缓慢地深吸一口气。
豪横点，霍许，你不能怕她，怕她是没有用的，你得豪横点。就算是谈恋爱也不能挨欺负是不是！
霍许嘴里嘟嘟囔囔地遣词造句了一会儿，终于组织出一句还算凶狠的话：“沈戚姐，不会因为你是姐姐就手下留情的。”
在这个将所谓的糟粕儒教奉为至尊的国家，挑战前后辈的尊卑关系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
果不其然，霍许听到了周围一圈人起哄的声音。
“那么沈戚呢？作为姐姐有什么想要和妹妹说的？”大家的焦点转移到沈戚那边，镜头怼在她的脸上。
淡妆，薄而透亮的一层粉底，日常的淡色腮红，豆沙薄涂的唇釉沿着唇周向外画一圈，耳垂上吊着两颗哑光珍珠耳坠……
“霍许，看着姐姐。”沈戚只是这样说。
于是那些飘忽不定的眼神全被吸走，如同黑洞周围的光粒子在极高强度的引力下无法逃脱而被尽数吞噬，霍许的视线落到沈戚的瞳孔里。
与睫毛、眼影或眼线都无关，与眉毛的粗细长短上挑的弧度无关，只是沈戚的瞳孔。
这人又在下蛊了。
“看着我。”
别用舞台上的眼神看我。
拜托。
没人能受得了被这样盯着看。
周围大家更高分贝的叫声像是隔了层水族箱的玻璃板。声音在介质中传递得艰难又缓慢。声波溅起的波纹微不可闻，而霍许只是一条被沈戚驯服后变得温顺无害的鲸鲨。
“规则还是一样，谁先被打到三次就算对方胜利。”林博士说道，“准备——开始！”
“石头剪刀布！”
两个石头。
“石头剪刀布！”
两个剪刀。
“石头剪刀布！”
两个布。
“沈戚变拳了！”
变成了石头。
“啊！为什么变拳还要往输掉的那边变啊！”刘熙的痛苦面具都要裂开了。如果不是前面的金禹彬和雾岛雫在这种弱智游戏上太过擅长把她和李万娜过早地踢下场，她们也不至于把沈戚推到决赛去。
“霍许！”金禹彬看着霍许还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立刻低声提醒道，“拿锤子！拿锤子！”
霍许懵住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刚刚的战局已经在沈戚的一念之间由平局变化，听到金禹彬的提醒声还以为自己输了，拿起锤子来就往脑袋上顶，试图护住自己的头。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哎呀！拿个锤子！”丁可卿也恨铁不成钢，“让你拿锤子打她啊这呆瓜！”
与此同时沈戚也在看到霍许的动作后作出相应的反应——拿起铜锅来作势就要往霍许的头上砸。
“不可以不可以！”林博士连忙冲上来阻止，“这样很危险！”
秩序在主持人的努力下重新恢复，这一次的游戏才总算是回归正轨。
默契是个好东西，只是在这样的时候总是显得过分麻烦。霍许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她和沈戚出同样的手势了。长久的僵持让人的神经受到麻痹，于是每一次的不同都成了一场大战一触即发。霍许赢了一次之后立刻拿起锤子——这回总算是对了——看向沈戚的时候却愣了一秒。
“霍许！想想你刚刚说的话。”后面有人提醒着。
对，别不忍心，别下不去手。充气锤子不会把她打疼，而这只是个游戏，你可以尽情去玩。豪横点，霍许。
可就一个犹豫的空档里沈戚已经拿着铜锅在头上准备好了。
霍许轻飘飘的一锤子砸上去。
游戏继续。
丁可卿仍然抱着手在旁观看，身边的雾岛雫急得如火上蚂蚁，不知道她的胸有成竹究竟是从何而来。
场上的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反应力强的，于是这个拼反应力的游戏就玩得有些无聊。
霍许与沈戚你一锤子你一锤子地砸着，两个人的分数缓慢上涨。
一比零。
“知道为什么我如此肯定霍许一定能赢吗？”丁可卿悠悠然卖起关子。
“为什么？”雾岛雫快要开始打瞌睡了。
“因为我了解她们。”伴随着徐徐的语调，过往的那些回忆也慢慢重现，当初她们五个人一同度过的数不清的时光，与如今人走茶凉又重新人声鼎沸的彷徨寂寥，“我是这里唯一一个同时了解她们两个人的人。”
二比零。
“这个游戏拼得不是谁心软也不是谁反应快，”丁可卿看到霍许再一次拿起锤子，嗓音里藏着高深莫测的笑意，也说不清是在嘲笑谁，“而是比运气。”
“三比零，集美队胜！”
“沈戚姐是石头剪刀布黑洞。”
雾岛雫也不懂丁可卿刚刚那种年少老成的说教语气为什么能搭配如此不着调的内容，但在那一刻，如果她嘴里有一口水，她一定能一滴不落地喷到金禹彬那金灿灿的后脑勺上。只是可惜她嘴里没有足够的水，于是为数不多的几滴液体倒流进气管里，雾岛雫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你有病啊丁可卿！”
综艺节目里的一切游戏都只是为了节目效果，包括节目之外的一些关于“证明”的小视频也都是有台本的。偶像们的一生都好像在演戏——演一个角色叫做“被别人想象出来的自己”。可又总是很奇怪，这样的偶像却无法演那些影视剧里那些平凡或不平凡、玛丽苏或霸道总裁的一生。因为她们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正常人的世界，没念过几天书、没上过几天学，被公司关在练习室里磨成一张皱巴巴的破烂白纸，对社会一无所知。除了周围的这几个人她们几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既然都不知道，那又要怎么演？
看着那些令人作呕的偶像剧依葫芦画瓢，照着本就是丑猫的模板画出如妖魔鬼怪的虎。
最后兜兜转转再回来，演自己。嗯……台本呢？哦对，演自己不需要台本的。那自己是什么样的来着？
忘了。
霍许想来想去都觉得憋屈。自己又是被放到了当守门员，又是被抬起来丢出去，穿了很热的厚重衣服努力地抢球射门，一首接着一首不停歇地跳舞，到最后再被沈戚用眼神霸凌还险些被铜锅砸头……如此如此的结果赢来的披萨与烤五花，最后还要与输掉的姐姐们一起享用，混合着那少之又少几乎只够她塞一口的拌饭。
不甘心。她自己费尽心思赢回来的饭还要和大家一起装作姐妹和睦其乐融融地分享不甘心，那样少量的一点东西分着吃垫不饱任何一个人的肚子，她不甘心。
可当她看到沈戚似乎对烤五花沾着酱搭在辣肠披萨上、小小的嘴巴艰难地张开到格外大的程度一口吃下时又格外甘心。
霍许捂着她那因为受到了些微高热量食物引诱却又不得满足所以大发脾气开始隐隐作痛的肚子托着腮帮子看着沈戚。
很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