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话。她思忖良久，似乎能对对方说的话也只有——
“狂吃凤梨酥”：对不起。
两秒之后，她收到了来自“『』”的新消息：“你有什么对不起我？我不是说那天的事当没发生过吗？！你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黎珂没想到傅百城居然沉不住气，换了号来骂她。
更没想到她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还好，傅百城没把她彻底拉黑。他这么一个玻璃心的家伙，居然是真的还想跟她继续下去。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两秒，傅百城就气急败坏地发来一句：“既然你不想当没发生过，那就如你所愿！”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您还不是他（她）的好友。
黎珂：“……”又哪里惹到他了？要不要这样变脸比翻书还快？
所以，监控录像的调查结果到底出来没有？
傅百城把一部智能机捏在手里把玩，漫不经心地：“陈秘书，这部手机你好像快用两年了。”
“老板，有话好好说……”陈秘书欲哭无泪，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知哪一秒就要被老板摔得粉身碎骨的手机，恨不能大喊一声：“有什么冲我来！”冲上去以身代之。
傅百城越想越气，他故意不接黎珂的电话，又抢来陈秘书的手机给她发“老板在开会”的消息，但凡黎珂有一个关心他的字眼，他都会马上勉为其难地把电话回过去。
结果呢？看看她说的什么？
“打扰你工作了”、“监控录像的调查结果”？
他死死盯着这个“你”字看了将近一分钟，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没有看漏一个“们”。
没猜错的话，这个“你”是单指陈秘书的吧？
他的胸腔里装满了愤懑的二氧化碳，整个人酸度到达了高点，把陈秘书看得如万蚁噬心，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老、老板……”
话音没落，一个手机就如同板砖一样照着面门拍下来。
“既然她这么关心你，那好，你来把监控里截出来的照片发给她！现在、立刻、马上！”
仅仅消停了一个周末，关于雷浩的负面宣传便又在校园里蔓延，大有燎原之势。
在刚刚过去的周末里，省里下发了十一月初学生代表大会将定在Y大礼堂召开的消息，届时将有省教育厅重量级官员出席大会。统计学三班原班长刘明坤退学、原学委叶鹏飞休学后，原本的团支书一个人担负起了三份通知工作，在班级公告群里转发了数院学生代表推选报名消息。
本科三年，黎珂一不参加校内活动，二不担任学生职务，三连唯一加入的社团团建都不积极出席。她心里只有学习，对除此之外的一切钝感到了极致。江南小说网首发 www..
这样的通知，往常她都只是扫一眼就事不关己丢到一边。
然而这回，她却敏锐地察觉到这或许是个机会。有省级教育厅领导出席的学生代表大会……在雷浩事件刚发生的节骨眼上？
黎珂把整条通知截图下来仔细再读了一遍，存下了报名链接。
通知刚出，数院的报名者还很少，短短的滚动条轻易拉到了底，刷新出最近报名的人名——
何霜。
雷浩事件无疑是Y大十月的最新热点。因为某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校方有意将此事件搬上学生代表大会的讲台，打造为学生组织廉政建设的深刻现实议题。
袁皓作为Y大校内媒体总负责人，短短两天内就被叫去参加了无数次“上面的”会议。一回到新媒体中心，他便立刻勒令两个外勤组加班加点赶到校内各大路口大肆采访和拍摄。
黎珂一路上就被塞了两三次传单。直到第三次，她终于接过传单定睛一看，除了“新媒体中心宣”几个字是铅字印刷体之外，其余的几乎都是人工手写之后复印出来的，内容无非是把公众号上抹黑雷浩的消息重新整合炒个冷饭。
尽管传单材质肉眼可见的贫穷，但字里行间该散发的恶臭还是一点不少。
她目光顿时冷下来。好死不死地，在下一个路口连话筒都递到了正窝着火的她面前：“这位同学，请问你如何看待本月七日下午自杀的雷某侵吞……诶？同学你……”
她不等那人说完就把话筒劈手夺过来，一个眼神就把采访者唬得不敢轻举妄动。趁此间隙，她对着摄像头展开传单：“不好意思，我眼里只看见一个满口谎言，没有一句真话的公众号，和一个毫不调查，只为上级说话的媒体。”
“……”
她把话筒塞回采访者手里时，对方还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黎珂再不想看他一眼，径直提醒举着摄像机的人：“好好拍，要不然你们的剪辑师恐怕会为没法断章取义而烦恼吧？”
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传单当众撕成一条一条，丢到几步开外的垃圾桶里，留下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影。
此时的新媒体中心剪辑室，亦是山雨欲来。
“你们自己看看你们做的节目！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狗屎！说了多少遍一定要凸显出普通学生对事件的关心，除了脏话不能播之外，抨击反面典型越凶狠越好！这话我是不是说过？一个个的要你们有什么用？”
袁皓把鼠标甩得啪啪作响，每一下都让在场众人担心桌面和鼠标马上就有一个要壮烈牺牲。
倩文看一眼剪辑室里其他保持沉默的干事，向前挪了一小步：“主任……”
“说的就是你！”枪打出头鸟，袁皓一下子把矛头指过来，“你做的片段是最垃圾的一个！一点宣传意义都没有！”
倩文唇瓣蠕动，底气不足地反驳：“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曲解素材的原……”
“怎么？”袁皓打断她，直白地嘲笑道，“你对雷浩有感情？让你骂他要你命了？”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过分。房间里静悄悄的，一股怪异的气氛四下流动。
几天前还在倩文面前数落袁皓说话太难听的几个朋友一个个低着头，一言不发。倩文看着含蓄内敛，却是所有人中最坚持决不多剪一刀的那个。她用了整整一个周末时间，把剪辑室的大家都拉到统一战线，约定要一同保留素材的原意。
众人一同熬了夜，一点一点重新修改了节目。虽然疲惫，但每个人都为自己能坚守加入新媒体中心时的初心而倍感快乐。
然而就在今天早晨，袁皓把剪辑室所有人都叫到了主任室。
——除了倩文。
剪辑室的众人对他的不满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袁皓把他们的情绪尽收眼底，嘲讽地笑了笑。他什么也没说，一分钟后，“支付宝到账”、“支付宝到账”的声音此起彼伏。
当场把十月的劳务费转到每个人的账户后，袁皓坐在主任椅上，双手在桌上交叉。
他此时才笑着说：“大家辛苦了。”
“……”
不知是谁先开口说：“主任也辛苦了。”
这句话很快出现人传人，就这样，某种共识在所有人之间达成。
袁皓站起身来，背着手路过了倩文身边，随即扭过头来，几乎贴上少女的耳廓：“你出去吧，不用再回来了。”
一个组织中若有泾渭分明的同僚和上下级关系，人事异动永远是传播最快的话题。
剪辑室众人一股脑儿出入主任室的这一幕想不显眼都难，外间的学生看在眼里，表面风平浪静，小群早已炸开了锅。
袁皓中午闹出的动静不小，倩文单独被赶出剪辑室，呆呆愣愣站在窗边不知所措的场景，同样也落在有心人的眼中。
黎珂几乎是马上就收到了阿鲲传来的消息。
倩文，文学院新闻专业，比她小一届，性格温吞不善言辞，除新媒体中心剪辑室之外没有进入任何学生组织。
附带一张在新媒体中心内部偷拍的垂头丧气侧面照。
“内部传言，她和袁皓闹矛盾的源头是关于对雷浩事件采访的抹黑式剪辑。”
“能知道她和雷浩生前有什么过往吗？”专业相去甚远，组织上也完全找不到交点，但黎珂还记得上回硬闯新媒体中心时那个少女看过来的表情，强烈的倾诉欲清晰可见地写在脸上。
黎珂矮着身体避开房间里的视线，顺一排玻璃窗快速向前。
“拜托，我只是普通的喜欢八卦，又不是跟踪狂或者间谍，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阿鲲无奈道，“别把我当万能情报员用啊。”
找到了。
透过一层折光玻璃，少女忧心忡忡的脸庞已然出现在眼前。
“你已经很万能了，请不要谦虚。”黎珂挂断电话，抬手敲敲窗框。倩文扭过脸来，被屈着身子躲在窗外的黎珂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手想开窗。
黎珂连忙堵住窗户。这里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她将食指竖起抵在唇边，指了指出口的方向。
倩文黯淡的眼睛微微亮起来，用力点点头。与此同时，黎珂瞥见剪辑室的门被袁皓用单手打开，撑着门把似乎在和里面的人交代些什么。她赶紧蹲低身体，用手势催促倩文加快动作。
但她过度高估了倩文的心理素质。有些人做事心虚时就连背影看上去都畏畏缩缩，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己正在为不能为之事。
“倩文——”
溜到半途，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倩文身体猛地一僵。大厅里的其他人停下手里的活看了她一眼，依旧照常做该做的事，她却觉得尤其紧张，仿佛所有人的视线都牢牢定在身上，看穿了她此行的目的。
袁皓拦住她的去路：“你要去哪？”
倩文鼓起勇气：“主任不是让我……出去不用回来了吗？”
“……”袁皓看了她两秒，意味不明地笑出声来，“我只是不让你继续剪节目而已。你看。”他指指大厅里为十一月初的学生代表大会赶工的其他干事，“所有人都有事忙，你自己去找活干，别让我再看见你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倩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求助般地看向窗台处的黎珂。
笨蛋，干嘛看她啊？！
倩文这一眼顿时暴露了黎珂的所在。黎珂还来不及在心里哀叹队友过于菜鸡，就见袁皓的脖子朝自己藏身点扭过来。
……
窗台前空无一人。
黎珂闷头咬牙：还好她藏得快！
哪有这种不灵光的人啊？随便找个借口出来不好吗？
拿外卖！上厕所！宿舍着火！随便哪个理由不能用？
——俨然忘了她拿宿舍着火做借口脱身那次真就发生了一场宿舍楼大火。
袁皓皱了皱眉，狐疑地看一眼自知做错，低下头咬紧嘴唇的倩文，快步走到窗台前啪一下拉开窗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