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珂被他拽着上了车，锁好门按坐在沙发上。
她本想跟他理论套路她求婚的事，却被他先发制人岔了开去。
“我听孙胜利说，你以为我召开发布会是想要极限一换一，还是和陈澍。所以你火急火燎跑去和陈澍背后的集团还有那个人交换条件？”江南小说网首发 www..
黎珂简短道：“嗯。不过……”
她还在气头上，但一提到正事，果然控制不住被转移了注意力，“你似乎原本就另有安排。”
“其实陈澍只是用来开刀的靶子。那个人在广州根基浅，一旦放他北上无异于纵虎归山，我就再也动不了他。以下克上的机会就这么一次，他自己送上门来，我怎能放过。”
极限一换一，这么血亏的买卖傅百城才不做——
陈澍和那个人不提，黄厅长野心膨胀过头，早就不再是傅家理想的合作对象。
三个人，他都要除掉。
“一开始我只知道是那个人炮制了我父亲那场人为的意外，但具体做了些什么却一直想不明白。”
会联想到那人与陈澍有私下往来，是因为王德馨提到陈澍杀死高官情妇的手法。粉饰成意外事件的车辆爆炸，一场在广州，一场在次年的首都，前者简直像是为后者进行的某种预演。
事实上，在陈澍交给何霜的文件中，清清楚楚记录了二十年前他如何七拐八弯经由曹政委等人拿到的军用炸.弹，而炸.弹最上的源头正是国际间谍组织为渗入国内而向那个人进的贡。
世事因果环环相扣。正因傅百城着力对付陈澍，那个人才会坐不住亲临广州。这一着固然有不少方便之处，却将自己也暴露在傅家的主场。
“他有很多政敌。只要我推出人来牵头，自然有人会抓住机会置他于死地。”
就如往将溃之堤上凿一个开口，放出洪流，摧枯拉朽。而那个牵头之人，便是陈澍。
而且，必须是走、投、无、路、的陈澍，“钟锦帆是陈澍最后的救命稻草，陈澍自己虽陷囹圄，他那位老情人却还手握他转移过去的资源，陈澍为了自救一定会对钟锦帆有求必应，而她为了救陈澍也会不惜一切代价。钟锦帆看着油盐不进，但别忘了，他表现得两头圆滑正是因为不安于现状。”
陈澍多年的蓄敛如今任他予取予求。就算失败，他从陈澍尸体上舔出的宝藏也足够一步登天。
钟锦帆会答应的。不仅答应，还要大发一笔死人财。等到高官遗孀掏出所有，黄厅长便会瞅准时机提交针对钟锦帆的举报材料。陈澍的两个情人，一个从头到尾不曾背叛，一个从始至终满口谎言。忠于他的那个他不信，他信任的那个却推他入深渊。
连锁反应如飓风暴雨，牵一发，动全身。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才是执棋的人，不料早都成为局中棋子。
黎珂险被巨大的信息量淹没。她两手放在双膝上静坐沉思了许久，最后不得不承认傅百城算度之深远远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围。
她干脆抛开想不透的环节，只看着他眼睛问：“连我不会走也在你计算之中吗？”
傅百城一愣，然后摇头：“你是我唯一的意料之外。在我原本的计划里，我会不可避免和陈澍一起锒铛入狱，要不然怎么叫一换三？”
他绝不拿黎珂冒险，黎珂却主动为他犯险。是她出其不意的奇谋救了他的命。
真好。他们被世事的巨大漩涡卷入，都曾受伤，却也终将幸存，而后痊愈。
风平海静的时分，他们就这样携着彼此的手，慢慢走到长日尽头。
餐车运着食材一辆辆从窗边推过。
紧闭的门户隔绝了烤肉香气，肉片鲜嫩高级的色泽纹理却仍诱.惑无比。
黎珂眼巴巴看着餐车远去，低头望了望碗里的艇仔粥，放下勺子伸出手：“有酱油吗？借我倒一点。”
她拿勺子一下一下拌着粥，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你和陈秘书一起套路我，就算全世界都相信，在我这里也不算数。”
“……”
守在房车外的陈秘书忽然打了个寒噤。
“我还要再考虑考虑。不过……”黎珂放缓表情，“外面的人要怎么想就只能随他们怎么想了，我总不可能拿着喇叭满世界辟谣吧。”
这就相当于默许了傅百城的小把戏。即使现在时候还未到，总有一天她也会愿意给他所期望的承诺。
……哼，这还差不多。傅百城默默挪开悬在发送键上的手指。
打字框里，一条让人事部门直接在派陈秘书前往孟买的调令上盖他刻章的消息末尾，光标还在闪烁。
黎珂猜得没错。
知道自己原来还能有漫长而灿烂的一生，自然会想抓住些什么。人如潮流，数不清的聚散变化，那千万人傅百城没法去期待，只有黎珂还会陪他很久很久。自那发布会之后，他每次看着黎珂，心里都在止不住盘算——
和表白那时候一样，得想个办法让这家伙开口求婚。
在傅百城暗中推波助澜下，圈子里还是很快都知道了这个只有当事人单方面不承认的婚讯。
那场发布会惊变，魏叔文同十个附属医院负责人成了隐藏的赢家。
一旦他们联合做出投标会舞弊的声明，即使有陈澍逼迫的前提，也还是相当于承认自己曾参与其中。揉不得沙子的仕途眼看要完，可以说每个人乌纱帽都摘了一半。
……没想到又被黎珂摁了回去。
黎珂绝对是可以深交的人，若通过她能巩固和傅百城的长久社交关系，更是稳赚不赔。
魏院长立刻拿出官场搞人际关系那一套，把如何能自然不做作地给黎珂送礼示好的名目全部头脑风暴了一遍，得到结论：“黎珂生日就快到了。”
下一个难题接踵而至。
该怎么投黎珂所好？
据可靠小道消息，黎珂是三国杀的忠实爱好者。……总不能帮她氪一套史诗武将吧？以他的身份，送黎珂其他实体的礼物也显得刻意而不得体。
最后还得靠何霜不漏痕迹地打探：“黎珂最近很缺钱。天天带伤打卡上班，每天上满十四个小时。”
“傅百城的未婚妻还缺钱？！”
魏叔文表情奇异，她到底知不知道老板娘竟是她自己啊？
但这倒是个送她免费人情的好机会。钱的事还不好办？他不仅要光明正大送黎珂不能拒绝的金钱，还要让她……
名利双收。
陈澍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他深深厌恶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好在终于熬到了见到钟锦帆的日子。只要能见钟锦帆一面，只要钟锦帆能为他活动……
这是他最后翻盘的机会。
如果能出去的话，傅百城也好，黎珂也好，还有何霜魏叔文王德馨这些背叛过他的人……他会亲手将他们从皮至骨碾碎，一个都不放过。
约定的时间一分一秒临近。
就在那恰如其分的时刻，轮胎声碾过地面的簌簌声伴着脚步声一同响起。
陈澍等来的不是钟锦帆也不是其他律师，而是一架轮椅。那轮椅上坐着黎曼，他二十年来萦绕脑海的噩梦主角，推着他的正是黎珂。
后面的事如一串连锁反应，充满了戏剧性。
钟锦帆于当天被羁押。陈澍没和那群吃瓜捞的当成看守所室友，他倒补上了陈澍的位置。
临时上岗的Y大新任校长向王秘书抛来橄榄枝，被王秘书婉言相拒。苗重阳惶惶不可终日，受不了压力自己递交了调岗申请。Y大发展规划处曾经的核心至此一个不剩，留出填不满的虚位以待。
教育厅南沙区中小学新招生计划下发三天后，厅长黄晶在一场会议上被闯入的警方当场带走。据称，他被多人联名举报，经过一段时间的秘密查证，非法索贿的情况属实。
陈澍则在审讯中选择说出二十年前全部的秘密。为了印证他的证词，警方在他所说的地点找到了打包好的全部相关证据。
哪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傅百城把这条规则玩透了。
十二月二十二日，这年冬至的后一天，黎珂的二十一岁生日。多年暗中联络国外间谍组织、涉嫌爆炸杀人案、涉嫌受贿等事件一齐爆发，中央某高官在广州的临时寓所被捕。
此时距离他退休仅不到一年。恐怕等待他的结局不会比陈澍更好。
同一天的傍晚，陈澍于“取保候审”途中从Y大老校区已弃用的旧宿舍楼顶楼跳下，当场身亡，只在楼顶的鞋底留下一封忏悔书。那栋宿舍楼在Y大新校长签给傅家的工程中被爆破推倒，并入Y大的改建项目。
扩建项目设计稿第二十三稿摆在傅百城办公桌上。他思考良久，亲笔划出数学院前一小块空地。
根据忏悔书内容，那篇二十年前未完成的论文原貌得以在网上公开，冠以黎曼的名义。
作为稿件整理出版人，黎珂的名字得以紧挨其后被写在黎曼的同一行，在纸上相依相偎。隔着二十年的今昔，她和他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一次的联名。
新校长为了讨好傅百城，用最快的速度为黎珂和室友们安排了条件堪比留学生宿舍的新宿舍，还联系了学校工程部帮她们搬家。哪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傅总再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吓得他赶紧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处理不当。
黎珂刚刚平静下来的生活似乎又回到十月底邹飞出事之后的状态。
发布会新闻流出后，她高据热搜榜长达数周，成了当之无愧的年度话题人物。线下线上，采访约稿，聚会饭局海啸一般将她淹没。与之前极好说话不懂拒绝的形象相比，现在她对不必要的采访能拒则拒，非官方的场合能躲则躲。
在无孔不入的媒体面前，Y大门禁形同虚设，踏出宿舍一步都像在做贼，她只好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饭全靠室友带。
可还是事与愿违。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继她收到自己位列Y大二零二零校园年度十佳人物的通知之后，短信的嗡鸣再次给了她一激灵。
“黎珂同学，根据广东省教育厅、共青团广东省委员会的要求，经学校评审组评选，你已被破格补录为我校二零二零年度广东省三好学生标兵推荐人选。请于今天下午五点至行政楼学生处办公室开会。”
“……”
会后，黎珂只得卷铺盖上门请求傅百城暂时收留自己。
傅百城以拳掩唇遮住笑意，一枚订婚戒指在指间居高临下：“之前是谁说要和室友住在一起的？”
黎珂双手合十举过额前：“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后我每个双休日都……”
脸色不对，“……一三五？”还是不好看，“再加上星期天，不能再多了。宋陈要出国，齐裕在申请国内一个国际学校的offer，王紫说她专业课没考好，都不知道能不能进本校的复试，会不会调剂到其他城市。至少二四六让我陪她们吧？”
颈间新添的项链随黎珂的动作滑落出来。
哼，挂在项链上当吊坠了。她倒会耍小聪明。
“好吧。”正好是星期日，他松了口，跟在黎珂身后看着她把卷好的衣服一件件从书包里取出来挂在他的一排西装马甲旁边。
挂完最后一件，黎珂正欲转身，突然被傅百城抓住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啪地一声摁在衣柜拉门上。
“你伤都好了？”
他把一条腿别进黎珂腿间，用指腹沿着她的锁骨勾出项链，捏着戒指把玩。身体相贴，他能感觉到黎珂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肌肤热度攀升，鼻尖渗出一点一点细小汗珠。
“我、我……”黎珂心一横，壮着胆子道，“我还是帮你做手艺活吧。”一听就是老手艺人了。
傅百城眉头一皱：“为什么？我已经耐心等了你三个月。”
片刻。
黎珂突然露出嫌弃的表情：“因为你太久了。”
“……”傅百城足足愣了三秒，才沉下性子诱哄道，“不是我太久，是你手艺太差。”
黎珂“啊”了一声，想反驳这位唯一体验者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喉结滚动，贴近黎珂全身最敏感的左耳边，声音低沉，“第一次的时候你有多享受，你都忘了？”
“……”黎珂心虚地移开视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傅百城倒也真是绝配。
傅百城却险些气出内伤。很好，很好！他自己忘了也就算了，黎珂她、她怎么能也忘得一干二净？！难道她就一点也不在乎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满意？我会尽全力让你舒服……难道我的能力你还要怀疑吗？”
哼！口亨！！！看他先甜言蜜语把黎珂骗上贼船，到时候有她好受的。
谁知黎珂偏不上当：“其实你用手指我就够舒服的了，就用手指好了。我尝试新鲜事物的好奇心没那么强烈。”
“……”妈的！谁能想到他居然输给了自己的手？！
婚事就在黎珂不停的“考虑”中搁浅了足足半年。
半年里，每次商务场合之后总会有好事者来傅百城这里打听到底什么时候能喝上他的喜酒。熟人见面的招呼也变成了：“傅总，幸会。什么时候结婚啊？”
傅百城：“……”
有一句丢雷楼某实在不知当讲不当讲。
……
半年后，黎珂以专业答辩第二名的成绩顺利从Y大数学系毕业。
广州无阳春，一步入盛夏。
五点半天刚破晓，一声闹铃拉开了足足三小时的妆发准备。
齐裕对着宿舍落地镜替黎珂细细整理碎发。毫不意外，黎珂被选为毕业典礼上讲话的毕业生代表。
黎珂想要自己扣扣子的手被她拉下，亲手将代表理学学士的灰色垂布扣上前襟。
“我记得你的垂布少了一颗纽扣，本来想让你用我的。”齐裕拍了拍学士服上的褶皱，“你已经跟别人换好了？”
黎珂用小虎牙咬咬下唇，笑出脸上的小酒窝：“傅百城居然会做针线活，他连夜帮我缝的。”
“……”
齐裕的手极快地抖了一下，又帮黎珂理好黑色帽穗。
时间对所有人撒了谎。初入大学时，谁都觉得四年漫长，岂知只是转眼。当时只道是得过且过的日常，都成了漫长人生里不断被怀念，却再回不去的那段岁月。
黎珂站在耀眼无比的聚光灯下，环视台下那成百上千仍正青春的面孔，心中感慨无比。
她在Y大度过的今日，很快也要变成昨天。正如此刻她与室友带着笑容挥手道别，四个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约定未来再见。可同寝同居的生活终究一去不复返了。
作为嘉宾听完整场毕业典礼，傅百城在毕业照拍摄现场短暂露了个面便赶去一场重要会议。
黎珂在通宵的毕业聚会撑到早上六点。众人三三两两散去，她亦全身疲惫，精神却空前亢奋。
她本来是预计要在一场旷日持久的爱情长跑之后跑进婚姻的。可现在，她不介意穿上灰姑娘的钉鞋，把长跑换成一场冲刺。
天光尚未足。
她不回家，傅百城干脆也不想回去那个空荡荡的大别墅，散会后在会议室看了一通宵文件。
她做了两次深呼吸，用指纹解锁了会议室的电子锁，轻轻推开门。
傅百城抬头见是她，立刻丢下文件夹起身挽袖口：“是先回去洗澡还是先带你吃……”
“你先坐下。”黎珂打断了他的话，心跳忽而疯狂如擂鼓，“我有话要说。”
“……”傅百城不自觉地扯松领带，如等她表白那次，忽对她要说的话有了预感。
“你能……”黎珂没注意到他在口袋里悄悄按手机录音键。她的唇齿在娶这个字上稍作停顿，不自然地换了种说法，“你能和我结婚吗？”
傅百城轻咳一声：“你说什么？”
“我说……”黎珂只觉脸颊一片烧红，“你能和我结婚吗？”
“哦。”傅百城等了十几秒钟，似笑非笑盯着她，“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个条件。”
这个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外、黎珂吞了口口水，紧张到喉咙干涩。
“什么……条件？”
“你靠过来。”
黎珂还没走到他跟前，忽然被他抓住手臂向前一拉，跪坐在同一张椅上。手在空中胡乱一抓，不小心勾住了他背后窗帘的引绳，唰地一下拉开。
她连忙撑住椅背，恍然傅百城正在双臂之间仰望着她，眸光炽热。他一言不发，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却透出一股无声的渴望。
所有的忐忑，所有的惶恐，就这么消散得干干净净。
黎珂低下头，一手搭上傅百城的肩膀，另一手慢慢抚上他衬衫领口，一点点收紧。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
黎珂对准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身后，窗外。
天亮云散，蝉鸣不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