珣宫。

议事殿里,珣王齐理提着朱砂狼毫，正低头审视着桌上的奏折文章。旁边站着一个服侍多年的老太监，他微微躬身地注视珣王，时而随着他表情变化而变化，看起来颇为有趣。“王今日审的奏折可是遇到了烦心事？奴见您的眉头皱了好半天，一直没解开……”作为陪伴齐理多年的心腹，这老太监少说也陪了齐理四十年。四十年里,他一直对齐理忠心耿耿，而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没有去识字，以防自己日后不小心窥探了齐理的什么秘密然后招惹麻烦。而观察齐理批阅奏折时的神情多年,他大概能依此判断奏折里的内容。

“是有些烦心事。”珣王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奏折：“东边两个小岛出了些差错……我须得安排武将出征……”只是珣国的武将,似乎能出任此次战事的…珣王叹了一口气。

老太监沉吟半晌,不作回应。

门外，一个侍卫轻叩檀木门,低声回禀：“启禀珣王,国师詹寿求见。”

老太监随着躬身，轻道：“国师求见。”

珣王头也不抬，从那奏折堆里飘出来一个字：准。

“臣詹寿,拜见珣王,吾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了。国师今日过来,不知道是因为何事？”

见珣王发问,詹寿跪在座下呃了一声。“臣来见王,是想向王道一支卦的卦象。”

“喔？”

珣王顿时便来了兴致、原本还在忧心的岛屿战事似乎也变得没那么要紧。这也难怪他珣王有如此反应，毕竟珣国风调雨顺多年除了他治国有道以外，也与此地淳朴民风根基稳固有关系。在这样的基础下，他珣王哪怕昏糜个几年，也不会造成什么大影响，何况只是重用术士、依赖异人？

詹寿毕竟是个能人——在断卦之上。

珣王第一次让这个人断卦的时候，这个詹寿还只是一个摆摊路边的无名之辈。那时候珣王痛失爱女没一段时间，心情沉重，他总会微服出宫饮酒作乐，少理政事。当时詹寿在外面摆了一天的摊子也没多少生意，收拾东西打算回家了，结果回家路上偶遇烂醉的珣王，便多了两句嘴。那会儿詹寿说，“见你面相愁苦，乌云盖头，我便道你几句话。失去的，不代表不会重来，老天爷夺走了你的明珠，必会先还你流光。不出三日，定有改变于府上发生。”说完这番话，詹寿就走了，珣王依旧烂醉街头不省人事。

本来这只是一个巧合，可是巧就巧詹寿说了这些话的第三日时，珣王的异母兄弟给他送来一个十岁大的男孩，说是过继于他当儿子。珣王第一反应便是想起这个蓬头垢面的算命先生，这个能随意道破天机的人，定然能助他找回骨肉。于是次日，珣国的王第一次那么认真地上了早朝，第一次那么谦虚地听大臣上奏，第一次那么镇定地商量国策。而且早朝之后，珣王还颁布旨意昭告全国，表明未来珣国朝廷上将新添一个职位，取“承国威信，立师仁德”之意，美其名曰“国师”；任职人，是珣都里一个其貌不扬的算命先生、詹寿。

“之前王遣臣断郡主一卦，今日有了消息。”

春去秋来，詹寿在珣王身边已经当了十年的臣子。也算珣王厚道，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多问天道之事，唯一让詹寿算的，就是那失踪爱女的下落。尽管结果不如人意，不过珣王还是待詹寿如友，好吃好喝一应供着，带动得底下官员及奴才都不敢对詹寿无礼。詹寿对珣王是感恩的，如果没有珣王，恐怕他早已饿死街头、尸横遍野。

“卦象如何？”

在他二人讨论事情的时候，老太监已经自动自觉地退到了一边去，距离颇远，听不真切。詹寿从衣袖里取出一块龟甲以及几枚铜钱，将烧过的龟甲摆正放好，然后又将三枚铜钱分好正反面摆在八卦图纸上。“珣王且看，这便是臣于昨晚断出来的卦象。多年来，龟甲图纹与铜钱卦象一致已是难见之事，想不到今日一卦，破了这样的传说。”

珣王在龟甲和铜钱跟前看了好一会儿，不得要领，只好看回詹寿。

詹寿笑得尴尬。

“据铜钱卦象所示，王现在的境况就像是太阳东升，郡主的回归导致了星象移动，原本璀璨至极的帝王星逐渐黯淡，有被替换之象。”詹寿复又指回烧过的龟甲，捋了捋胡子，“而龟甲图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意指分裂，预兆新生。臣窥探再三，确定此乃大吉之相，吾王……”詹寿降低了音量：

“可准备北上称皇矣。”

珣王眯缝着眼睛，嘴角上扬。

他并不是一心想着谋自己兄长的帝位，只是如今珣国势力明显比中央还要强盛，任凭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统治珣国，也会在如此反差之下产生好胜之心。试问，若然一个诸侯国比中央强势，兵马雄壮，百姓富足，却依然要每年向中央进贡，隔个几年还要上交城池土地……如此区别，谁甘心？怪就怪坐拥中央的人太过懦弱无能吧，即便他珣王不北上，也终会有杀进王庭的人，他珣王、只是不希望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而已。

“齐临……其实我并不确定她是不是齐临。”珣王向前进了一步，背手身后。“只是这个人的气魄足以称为皇家人，哪怕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也有资格当我珣国郡主。”

詹寿一惊。

“吾王的意思是，如今的齐临郡主实际上身份未明？”

“未明。”

“但吾王已经决定将她认作亲生？”

“亲生。”

“啊……”詹寿感叹得退了半个身位，出言疑惑：“只是吾王乃帝王血脉，郡主乃吾王骨血，如若不对身份追究到底，难免会有小人浑水摸鱼。王，此事还是小心一些为好，不然留了个祸害在自己身边，终究成不得大事。”

珣王摆手。

“国师有所不知。我之所以将此人视为自己亲生儿女，是因为她的确有过人之处。”珣王回过身来看他，直视他的眼眸，“那日初见，她直视于我，不肯下跪；旁人问为何，她说她只跪天道；后来，我说冒认齐临的人将受千刀万剐，她没有一丝犹豫，说自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此生‘齐临’二字绝不更改。这一些，虽不排除是她执意认自己为‘齐临’，只是当中傲视天地的气场，的确是把我也震慑到了。”

“如此……”詹寿点头，认真斟酌这些细节里的特殊之处。如果说现在的郡主不是郡主而是被人安排的细作，的确不需要表现得那么出面。毕竟太过于表现自己也不是一件好事，把握不好的话随时会丢了性命。而如果说如今的郡主真是郡主，似乎流落十年的齐临又不应该会是这个模样、十年小民生活，她是哪里养出来的贵胄气息？

“皇称万岁，王称千岁，实乃君臣之礼。”珣王又道，“到了中央，太子公主也称千岁，也就是表明王实则等同皇的儿女。国师对于此举，不知道会发表何看法？”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詹寿不明白。

万岁与千岁……君臣之礼么，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臣愚钝……”

“哈哈哈哈哈哈…”珣王笑了。

“呃……还请吾王提点。”

珣王笑得快要岔气。

“………？”

“与你的理解能力无关，实际上，我从来都不会想这样一个问题。”珣王挑眉，手指揪着衣领滑下来的流苏，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那天南城知府江见越走了之后，我就曾问过她一个问题。我说‘对于珣国，你的感受如何？’，这个问题里完全没有政治想法，我也没想到政治那一块。你猜，她如何回答？”

“臣不知。”

珣王微笑。

“她说，世人都对我行礼，愿我千岁千岁千千岁，她却不一样。”珣王出神地望着殿中一物，思绪在恍惚之间又像是回到了当天会见她的殿上。那时候的她虽然衣着朴素，只是眉宇中渗透着一股道不明的气息，她自信得很，面对任何问题都从容不迫，江见越久经风浪尚且结巴了一下，可她却没有这样的情况。她昂着头，直视他，那个答案让他至今历历在目。

“她活万岁。”

纵是一个受尽训练安排而来的细作，也不敢说出这样犯上的言语。万岁的寓意是一国之君，是那个坐拥天下一统诸国的皇帝，是现在坐在皇位上那个碌碌无为的他的兄长。她身为女子，说自己是活万岁之辈，言下之意，岂不是说她能夺天下、称帝王？珣王所欣赏的正是她这种野心和自信，虽然年纪不大，只是比之那个便宜儿子齐念，实在是好太多太多。

詹寿闻得答案，倒吸一口凉气。

他也没有料到这个问题竟然还有这种答法，难怪珣王如此看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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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命码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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