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小姑娘你好久没来了呀……”卖猪脚饭的大叔一见我就很热情地打着招呼，我经常买他们家的猪脚饭早就是常客了。

这时候反倒是高贵冷艳的沈总被冷落了，从进这家店开始就被晾在一边，店家忙着跟我说话，我则忙着跟店家话家常。

“常伯，小须这段时间还好么？”我问店主常伯。

小须是他十岁的儿子，长的胖乎乎的，大概都快要一百斤了，是个很可爱的小胖子。我见了也很喜欢，曾逗过他，“你们家的猪脚饭这么好吃，你是不是每天都偷吃来着，所以才长这么多肉肉？”

小须当时很得意，因为我还夸了他漂亮，他高兴地把头一扬，很是自豪，“你这么有眼光，以后我娶你好了……”

当日食客众多，小须一边骑着迷你单车在席间穿梭，一边大声地宣告“我娶你好了……”

一句戏言，整个饭馆的人都听见了。

“小须啊，你打算几岁娶这个姐姐啊？”有人故意问他。

“长大的那天就娶……”

“那你打算娶几个老婆呢？除了这个姐姐以外还要不要别人？”

“不要不要，女人麻烦。”小须烦了，回了那人一个白眼，然后把车子故意开到他们那一桌去捣乱。

常姨拿着一把青葱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刻意捣乱的小须瞬间火冒三丈，走过去拎了他的耳朵，要教训他。

更有爱看热闹的食客来了兴致，跟常姨说起刚刚小须的天真烂漫，夸他十分有眼光，知道娶人做老婆得要美女。

常姨动了真怒，责备小须童言无忌冒犯了我，意欲去打他屁股。

我看了便赶紧拦了下来。给了小须好多糖。

后来才得知，这小须并不是一个长寿之人，患了白血病，这辈子的死亡期限大概很随性。

我最听不了这个，当即流下眼泪，问他们需要什么帮助，问怎样才能让小须活到在这个世界他本应该经历的每一刻。

常伯当时很黯然，他看见我的泪水啥也没说，先抽了一枚烟，待一只烟燃尽，兀自苦笑了一声，“钱啊，有钱才能治病啊，有钱才能活命啊……”

钱，当然是钱，这还用问么？我曾经不也是因为没有这个，差点没能活了下去啊……

可我偏偏没有钱，空有一番善良心，所以再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吃完了一份猪脚饭……

然后下一次来的时候，好话说尽拼死拼活拉上了易侬。

“你要请我去吃腿毛都没褪尽的肉？”易侬其实是很抗拒的，她听完表情非常夸张，仿佛我要她吃的是老鼠蟑螂。

“不是，肉你可以不吃，汤你可以不喝，你什么都可以不干，但是一定要看看那个小男孩儿，哎呀，太好看了，太可爱了。我不骗你，真的……”我信誓旦旦地说道，但只字不提他生病的事。

好不容易易侬答应了，但是那一天小须却出了意外。

他摔了一跤，只是膝盖上摔了一点点伤口，这要搁正常人，也就流几滴血，再渗些许血丝，就没事了。咧咧嘴巴站起来，又是一个好少年。

可是小须不一样，因为他的病，血一直流一直流，完全没办法止住，就像溃堤的大坝一样有汹涌的气势。

常伯常姨吓得脸色发白，要赶紧送小须去医院。但是小须本能地很排斥，一直哭闹，躺在地上不起来。我想他也许这辈子生了太多病，医院实在去够了。

任凭我们怎么劝，小须都没完没了地哭，抱着膝盖躺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要去医院。

我也没想到我和易侬一去就碰上了这样的情景，倒真是没有猪脚饭可吃了。

小须在地上哭的打滚，常伯常姨在旁边吓的哭，整个饭馆里乱糟糟的，除了我们以外，食客已经全部走光。

易侬最看不了这样的了，她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场面，厌烦，所以这时候走上了前去要教训教训小须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生病了就得去医院看医生知不知道？”

小须痛苦地闭着眼睛摇头。

易侬再摇他肩膀，要小须提起精神来听她讲话，“人不能自私的，你看这么多人为了你都站在这儿，你是生病了，可是凭什么生病就要让周围的人陪着你一起受牵连？”

常伯常姨听了易侬的这番话，心里对这个姑娘有些些敌意，她说的没错，可过于直接了。忠言逆耳利于行，所有善良的话大概都不会好听。

小须听了也更加受不了，哭的更厉害了。他一边哭一边大喊，“你们不要管我，不要管我……”

我们都知道他是不愿意像易侬说的那样给别人添麻烦，可是越是善解人意，越是体贴他人，就越是让人心疼。

终归还只是个少年，是可以任性，可以撒娇，可以撒泼打滚耍无奈的年纪，若是倘若一日有了孩子，我一定要他慢慢地，耍耐地长大。

“我们今天不做生意了，你回去吧。”常姨冷了语气，皱了眉头，跟易侬说道。

我当时心里一紧，想着糟糕了，易侬向来跋扈，好像被人骄纵惯了，怕是容忍不了别人这样的态度。

更何况，她本也是一片好心。

我原以为易侬会当场翻脸，跟常姨争执起来，但没想到，她只是淡定地抬头看了一眼，甚至眼神都没有怒气。

她扒开了常姨放在她胳膊上的手，看着小须，而且逼迫小须跟她对视，“听着，病了就看医生，这才是对别人最大的关怀，不仅仅是为你自己，你要是爱你爸妈，就尽量让自己好好的……”

常姨还欲去把易侬拉开，常伯却拦住了她，常伯若有所思地看了易侬一眼，似是无意又似有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小须，“你还不起来？还要赖在地上多久？”

听的出来，也是刻意伪装出来的严厉语气。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但若是方法奏效，又何必在乎软的硬的呢。

小须还只是个孩子，可他不会永远都只是个孩子。

常姨终于忍不住哭了，她想要扑过去抱住小须，常伯死死地拉住了她，把她推向了身后。然后严厉地瞪着小须，仿佛他再不从地上起来，他就会动手揍他了。

不多时，小须从地上起来了。

他狠狠地擦了一下眼泪，“你们不是要送我去医院吗……”

小小人儿里字里行间也都是倔强，是生气，是怨言。大概觉得所有的人都太严厉了，不认识的陌生姐姐也好，爸爸也好，好像所有的人都在指责他。

我实在放心不下，想要跟着常姨他们一起去医院瞧瞧，于是就回头跟易侬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易侬白了我一眼，将我拽了下来，她大概是觉得我闲事儿管的太过了，可是我真的很想去看看小须，我实在放心不下啊……

我甩开了易侬的手，语气很是不耐烦，要她不要管我。

“你能干什么？”易侬不爽地讥讽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无话可说了，然后心情复杂，一方面实在是愧疚，觉得自己无用，毫无办法，另一方面觉得易侬未免刻薄，她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就算没钱没力，无论如何，我不是要比她冷血无情好的多？她刚刚跟小须说话的样子，又哪里有一丝人情味？

我不听劝阻毅然决定跟着常伯他们坐上救护车一起去医院，结果没想到被护士挡了下来，“闲杂人等不能上车。”

常伯回头惨然地跟我说，“小姑娘你回去吧，谢谢啊，但是你帮不了的。”

这一刻我才猛然惊醒，原来自己是“闲杂人等”，是“帮不了的”。就像某部影视剧的台词，我以为我有一腔热血，我可以拯救这个世界，但是没想到，到头来，我只拯救了我自己。我呢，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还是靠沈山南拯救了我。

易侬看着傻傻站在路边的我，冷声说道，“你以为你可以做什么？”

冷风恰在这个时候吹起，夹杂着溢满整条街的麻辣香味，一起哄干每个人的鼻孔，挑逗大家的嗅觉。

所有关于难过无助的情绪也一齐袭了过来，让人败的五体投地。

易侬撇了我一眼，拉起僵在原地的我，上了一辆出租车。

“去儿童医院。”易侬吩咐司机。

我吃惊地回望易侬，她还是那个样子，波澜不惊，淡定地没法再淡定，仿佛什么事都扰不了她的心绪。我也看不透她的心思，不明白她是如何意思。

不知道为何，这一刻我对易侬所有刻薄的怨言忽然一下子就化解了。我发现，她其实从来没有刻薄，她只是冷静，沉着。她不是不善良，只是比我更有头脑。

去了儿童医院，我想要直奔病房去看看小须。易侬反而拉了我直奔去医生办公室，找到小须的主治医师。

主治医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病情，其中夹杂了许多专有名词，什么这个细胞那个细胞，什么免疫什么分泌，一堆堆仿佛天书，并不在我的理解范围内。

我听了一会儿便觉得头疼，有些晕头转向，易侬倒是听的认真，偶尔打断询问几句，同样是我听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