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南转过身走下台阶的时候，监斩官高喊了一句:“时辰到，行刑！”

陆观南停下脚步，背对着刑场，听到刽子手将李太傅身上的牌子抽出扔在了地上，听到刽子手将水酒喷洒在大刀上的声音。最后，是一声大刀砍入肉体的闷声，伴随着围观百姓们的惊呼声，陆观南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背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丁伯跪在了地上，冲着刑场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抓起一把纸钱撒了起来。

李太傅死了！

李太傅被斩首示众了！

陆观南没有亲眼看到李太傅被刽子手斩首的场景，可那些声音已经成为了她的梦魇。陆观南转过身，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身首分离的尸身，陆观南晃了晃身子，跪在了地上。

“别看了。”见着陆观南跪在地上，苏煜和陆伯等人就冲了上去，苏煜跪在陆观南的身边，伸出手捂住了陆观南的眼睛，低声开口:“清歌，别看了，别看了。”

陆观南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这样静静的被苏煜捂着自己的眼睛。可是陆观南虽然不说话也不动，可苏煜知道现在的陆观南有多伤心，因为，他能够感觉到陆观南已经决堤的眼泪。

在刑场收尸绝对不是一件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那身首分离的尸身、满地的鲜血，每一幕都刺激着人的眼睛。

苏煜不想让陆观南继续呆在这，想让陆观南先回去。可是陆观南不愿意，她执意要留在刑场，等收敛好了李太傅之后才肯离开。无奈之下，苏煜只能让人帮着丁伯尽快将李太傅的尸身给收敛了。

抬走了装有李太傅尸身的棺材，苏煜这才转身看向陆观南，担忧开口:“清歌，事情都处理好了，我们回去吧。”

陆观南微微点了点头，被苏煜扶着转身，朝着陆府的方向走去。路过茶楼的时候，陆观南和苏煜正好和从茶楼里走出来的凌霄面对面的撞上了。

徐延斋已经走了，此时只有凌霄一人。凌霄看着陆观南那魂不守舍的模样，走上前去，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陆观南低垂着目光，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

察觉到凌霄的举动，苏煜脚步一顿，先扶着陆观南在一旁站好。随后转过身，苏煜朝着凌霄便是狠狠一脚的踹了过去，怒声训斥:“滚远一点，再敢靠近一步，老子废了你！”

凌霄没想到苏煜又会突然发难，躲闪不及，结结实实的挨了苏煜这一脚，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疼的厉害。凌霄捂着自己的肚子喘息了好一会儿，可目光仍旧盯着陆观南。见苏煜转身要带着陆观南离开，凌霄踉跄着追了几步，冲着陆观南的背影喊到:“李太傅落得这个下场，和我无关，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听到凌霄的话，陆观南停下了脚步。见着陆观南停下，苏煜以为陆观南是又被凌霄给气着了，转身又想回去揍人。陆观南拉住了苏煜，转过身看向凌霄。

见着陆观南转身看向自己，凌霄咬了咬牙。他原本是不想和陆观南解释什么的，可是看到陆观南这个模样，又忍不住想要和陆观南解释几句。只是这解释的话语到了嘴边，就又变了味道:“陆观南，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为了报复你，所以才故意陷害李太傅的？我告诉你，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这个样子。

李太傅在你眼里，是一个正直清廉的好人。可是，这一切不过都是假象罢了。他确实和北戎人有往来，那些书信也都是真的。所以，我并没有冤枉他。”

“你知道李太傅当年是如何入朝为官的吗？”陆观南并没有因为凌霄的话生气，只是语气平静的问了一句。

凌霄没有回答，见状，陆观南自问自答:“当年李太傅是参加科举夺得头筹，这才入朝为官的。李太傅才华横溢，却从来不恃才傲物。他还在京城里开设了一间私塾，只要是真心想求学的，都可以到这私塾里去念书。

早些年间，京城里头有许多外域客商，他们的孩子也曾到李太傅的私塾里去念过书。这件事，当年先帝也是知情的，李太傅一视同仁，只教学问，先帝都曾为此夸奖过他。

你说，李太傅和北戎人有往来，我信。因为李太傅桃李满天下，北戎那边，自然也有李太傅的学生。可你若说李太傅和北戎人有往来，叛国投敌，我却是万万不信的。你口中的那些书信，我不曾看过内容，但是我想你也肯定没有仔细看过。不过我敢肯定，那些书信里写的绝对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阴谋诡计，也不是妄图颠覆元晋的野心，而是学生对昔日恩师的问候和请教。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李太傅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凌霄，你说你不是为了报复我，你说你没有冤枉李太傅，可事实是不是这样，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你知道吗？我现在是真的后悔了，后悔当初我为什么要救下你，后悔我当初为什么要带你进京，更后悔当初我知道你背叛我的时候，我没有第一时间就了解了你。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再怎么后悔，这些个苦果也都应该我来尝。只是凌霄，你记住了，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到此为止。接下来，就是我的回击了。但愿我的回击，你能受的住。”

陆观南说话的时候，神色平静，语气也很平静。只有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陆观南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了几分悲哀。凌霄不明白陆观南为什么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他只知道，当他听到陆观南说的这一切事情之后，心痛的无以复加。

可是，凌霄是不可能在陆观南面前服输的。将心痛压下，凌霄微微抬起下巴，神情倨傲的回答:“陆观南，我等着你的回击！你有什么本事，就都使出来吧，我不怕你。”

陆观南没有答话，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凌霄，随后转身离开。苏煜狠狠的瞪了一眼凌霄，又抬起手指了指凌霄，比划了一个威胁的手势之后，这才转身跟着陆观南离开。

凌霄站在原地，望着陆观南的背影久久不语。

陆观南没有急着回陆府，而是去了义庄，安排了人火化了李太傅的尸身之后，然后将骨灰收敛，交给了丁伯。京城不是久留之地，陆观南安排了马车，送丁伯离开京城，之后走水路去云南，把李太傅的骨灰送到李婉哪儿。

事情多，时间急，忙完一切之后，陆观南回到陆府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晚了。苏煜去送丁伯了，陆观南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回陆府。

走进大门，陆观南感觉身子都在止不住的发软，眼前也是一阵一阵的发黑。最后，陆观南身子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了院子里头。

“少爷！”陆伯和丁兰瞧见昏倒在院子里的陆观南，赶紧上前，一左一右的将人给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人送回了房间。

陆伯让丁兰留下照顾陆观南，自己匆匆离开去寻吴太医。丁兰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陆观南，心疼的不行。陆府里头空荡荡的，一片寂静，这份寂静也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无助。

陆观南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扬州城，在巷子里发现了那个倒在地上孱弱的少年。她觉得那少年实在是可怜，想要上去帮忙，可是潜意识里却有一道声音在提醒她，让她千万不要过去。

可是看着那倒在地上的少年，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朝着那个少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