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报娘

《京城报娘》

第 51 章 我也要买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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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门入太学,迎面一辆骡车,上头坐着个熟人,见到恒娘与仲简,让车把式勒住骡子,自己跳下车来,在道旁笑吟吟相候。

待恒娘走进,尚未说话,她已学男子拱手为礼:“恭喜姐姐,今日扬威京城,又夺回营生,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笑得情真意切,贺得热烈欢喜,似乎掏心窝子为她高兴。

恒娘都给气笑了:“这么说来,我还该谢你替我散播名声,才让我有机会扬威;又该谢你背后告状,才让我有机会失而复得,你说可是这个理,月娘?”

蒲月笑得狐狸眼弯弯,桃花水荡漾:“不客气,不客气。姐姐想必也知道,妹子就算想使坏,也并没多大能耐。不错,苍蝇屎的事,是妹子一时兴起,告诉学中。但这事原本兴不起风浪,谁叫姐姐好死不死,偏偏在那关头得罪祭酒,才被人借机生事。此事妹妹纵然有错处,却也不过十之一二罢了。”

上前一步,揽住她手臂,亲亲热热地说悄悄话:“至于这两日趁机散播姐姐的名声,也是妹子气不过,想报姐姐在顾少爷面前诋毁的一箭之仇。妹子可没想到,姐姐诺大胆量,闯下的祸事压根儿不是妹子能想到的。”

“好在姐姐吉人天相,自有贵人保佑,这一番阴差阳错,反成就姐姐美名。如今女报市场可是姐姐一家独大,官府独许,只此一家。若说赚钱,小妹这摊子,与姐姐那是萤火比日月,相去不止千里。姐姐有了这诺大事业,何必还跟妹子置气?”

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又清脆,恒娘忍不住笑出声来。月娘亦是妙人。明明干出些上不得台盘的恶事,偏又让人觉得她有几分鲁直可爱。

还真让她说准了,恒娘此时诸事得意,心情愉悦,不屑于跟她斤斤计较。只是故作沉脸,压低声音警告她:“以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以后务必切记,浣女薛恒娘不识女报薛恒娘,不要四处张嘴乱说。”

蒲月爽快应了,又低笑道:“姐姐,你瞒下这事,还是为着不肯放过这份浣衣的辛苦钱?照我说,你有了周婆言这份大事业,就将这几斋让与我又何妨?别贪得太过,到时候佛祖菩萨眼热嫉妒,给你使绊子。”

“佛祖菩萨不会给我使绊子,你会。”

蒲月忙摇头:“不敢不敢,再不敢了。”又悄悄问她:“恒娘,你那周婆言,想必不会再报道太学生消息。你想登些什么样的文章?我有些朋友,从羌国游历归来,见识过草原女子的生活习俗,与中土大为不同。你若有兴趣,我让他们撰文与你?——润笔一如市价。”

恒娘心中一动,这倒也是个主意。她自己就颇好奇,别处异国的女子,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两人头凑做一堆,就“市价”扯了一回皮,最后以千字十文成交。

仲简站在她们身后半步远,看着秋日暖阳下,两女窃窃私语。恒娘身边开着一簇姜花,一阵风过,鹅黄色花穗随衣角一起,轻盈点首,便似长在恒娘青衣上。

他见过许多贵人,许多华裳美服,上有无数匠人熬油费心绣出的各色花样,似乎都不如这一刻,恒娘这一袭青衣薄袄裙,路边这一簇野生姜花,来得生动娇艳。

蒲月与恒娘计议已定,转头朝仲简行去,笑容越发甜美灿烂,“仲秀才,可别忘了,你应承过我,隔些时日,陪我去看宅子的。”

仲简淡淡点头:“不会忘。”

这狐狸样狡猾的暗探,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把鬼机楼消息和盘托出?

蒲月跳上骡车,一路走远。仲简回头看着恒娘,她正睁大眼,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

仲简心中一动,她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或许,说不定,她对自己陪月娘看房子,有什么误会?有几分在意?

没等他有机会品位心中微微漾起的甜意,恒娘已经惊讶出声:“月娘她……居然已经攒够买宅子的钱?”

这还有天理吗?她辛苦多年,也不过够钱赁宅子。蒲月刚来,洗衣服,办报纸,样样都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她凭什么能攒下买宅子的钱?

嫉妒。嫉妒令她面目全非。呆了片刻,差点按捺不住自己,拔脚飞奔,将蒲月从骡车上揪下来问个明白。

抬起眼,狠狠地望着已去得远了的骡车,双手叉腰,怒道:“我就不信。我如今有周婆言撑腰,还能赚得比你少?且等着,半年之后,我也要置办宅子。”

仲简别过脸,深思地望着姜花。那花簇迎风轻摇,似乎也在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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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半截路上,恒娘惊恐地发现,仲秀才的脸似乎又开始出现惊风的症状,薄而狭长的嘴唇紧抿,刀锋样的两颊僵硬,时而还微不可见地抽上一抽。

作为仲秀才的好朋友,恒娘饱含同情地开始筹划,以后若是有钱了,买宅子以前,不妨先替他请个高明大夫,把这老毛病给治了,免得日后被女人嫌弃。

想象一下,以后他夫人半夜醒来,忽然看到他紧闭双眼,睡得如死,偏偏脸上一抽一抽,跟面筋跳舞似的,可有多可怖?

那景象既吓人又好笑,恒娘赶紧板正脸,不敢让仲秀才发现,否则难逃幸灾乐祸的嫌疑。如此这般之后,恒娘一张俏脸,也颇为可疑地抽搐了。

临近阿蒙的院子时,仲简终于开口说话,语气颇有些生硬:“你既要忙浣衣,又要忙报纸,忙得过来吗?”

恒娘轻咳一声,忙端正神色:“忙不过来也要忙。浣衣的事,我可以交给翠姐儿她们打理,我娘也能帮我看场子。周婆言虽然风光,但是能够走多远,我心里是一点底子都没有。浣衣是我的本行,哪怕我山穷水尽了,总还能靠它养活自己。”

仲简点点头,不说话了。恒娘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成功冲昏头脑,还知道为自己留退路。这番见识,放在男子处,也是少见。

阿蒙的院子叫做“楹外斋”,据阿蒙说,取“不在本楹,逸枝别出”之意。

院门外本是一片荒荒水草,她入住以后,也不知是哪家公子献殷勤,特地雇了人来,院前院后种满各色贵重植株,木樨,寒兰、秋茶之属,又有许多应季的菊花,大者如日轮,小者如绣球,都是富贵人家用以瓶供插花的品种。就着旁边的秋池,花繁蜂拥,分外热闹。

院门处有女侍,认识恒娘,放了她二人进去。

恒娘见她面色古怪,正诧异呢,进园子抬眼一看,海月领着一干侍女站在阶前的白石甬道上,齐齐望着前面轩堂,却没人敢出一声。

楹外斋大小与服膺斋相仿,却只有两处楹舍。一处在正中,高大轩昂,正是诗词中所言鸾帷凤枕,兽香暖烛的画堂,为阿蒙日常起居处。一处在后头,稍微狭小,是女侍们居所。

此时院里寂沉,越发衬得画堂里乒乓哗啦声音,刺耳惊心。

仲简微眯眼睛,望向画堂深处,眉宇间闪过一丝了然与厌恶。

海月见了恒娘,如遇救星,疾步奔去,拉了她在一旁,悄声道:“小姐正发脾气,我们不敢劝。你能进去帮我们看一眼吗?我担心小姐伤到自己……”话音未落,里面又传来一声重物落地声音,沉闷尖锐,不知是什么大型物件碎了一地。

这声音惊得海月跳起,原本就苍白的脸急出一头汗,抓着恒娘的手不自觉用力,掐出一道印子来。

恒娘也被吓了一跳,她跟她娘闹脾气,可从没有过这么大阵仗。按住海月的手,问道:“她为了什么生气?”

海月脸一红,迟疑半晌,遮遮掩掩说道:“大概是生宗公子的气吧。”至于生宗公子什么气,阿弥陀佛,这话她可不敢猜,更不敢说。

小姐生性放诞肆意,多有与男子调笑,言行不忌之处。她跟着小姐这些年,原也看得等闲了。

这位宗公子可真有本事,能激得小姐七情上脸,发火动怒。真是多年未见。

宗公子?

恒娘心头突然晃了一下,有点空落。忙压住心口一点酸意,点头郑重道:“我进去看看。”

快步上前,掀开青绿山水画帘,柔声说道:“阿蒙,我是恒娘,让我进来看看你可好?”

一眼看到阿蒙手里举着个长颈细肚净瓶,正打算往地上砸,瞬时惊呼出声:“啊,那瓶子,阿蒙,你别砸,砸烂了多可惜?”

阿蒙本打算跳脚赶她出去的,这会儿她满心恼怒,谁劝也不好使。结果听到恒娘这句话,不由得呆住,也把目光转向自己手中的花瓶:很寻常的一个青玉瓶啊,怎么可惜了?

恒娘也不想劝她了,本来涉及宗越,她就有些抑郁。这会儿正好将注意力转移到瓶子上,痛心疾首:“阿蒙,你知道这样一个瓶子值多少钱吗?”

见阿蒙茫然,吸一口气,颤巍巍比出两个手指。

阿蒙瞪大眼睛:“两贯?”

恒娘眼前一黑,差点仰倒:“二十两银子,阿蒙。整整二十贯,两万钱啊!”

她原本也不知道的。为着她娘也爱花,去年过年,她揣了一年的积蓄,趾高气扬地带着她娘去瓶玩行,问了价格后,败兴而归。她一年所蓄,尚且抵不过这样一个瓶子的价钱。

阿蒙怔了怔,“哦”一声,随手将花瓶放回去。恒娘不知道,阿蒙手中这个玉瓶,乃是宫廷秘藏,与市面所见,价差尚在十倍之上。若是知道,只怕要吓得当场将那瓶子供起来。

恒娘叫了海月进来,带人打扫遍地碎片。也不知道这半会儿,有多少“二十贯”成了空。

眼风所及,碎片里有断纹青瓷、轻透白瓷,亦有翡翠、白玉等,心下抽痛,竟比刚才听闻“宗公子”三字还要窒息难受。

女侍们手脚快,很快收拾出来,装了整整一扫箕,悄悄运出院子,打算在湖边掩埋。

宗越寻来时,正好看到一群人在水边忙碌,瞧了一会儿,眉头皱起,问道:“小姐可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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