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寒和灰雾已无影无踪，是犹留从未感受过的一种温度，极其陌生也极其舒适。野林特有的风贼子在这里也无法肆无忌惮耍横，只能化成缕缕清风送来。

此时，大家已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醒来，每个人都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实际上并不像湖面般平和。

阿毛难得露出天真，一个脑袋正在水泡中钻进钻出。小老头不知所思，早没了经验老者的淡然沉稳。黑斗篷在水泡里蜷缩成团，一会儿冒出水面一会没入水中。

而刚刚妥协，尝试适应人族皮囊的鬼愁大人也若有所思。

“这不是竹海里的那个湖泊。”鬼愁艰难地说出反复琢磨过的一句话。

“如果是这个湖泊，他们也不会对云溪敢兴趣了。”他清楚鬼愁心中所想。“光是这个水泡都足够他们跪拜不起，比起青铜宝座，这里的一切更适合修炼长生不老之术。”

“人总是不想好好做人。”

“你对我们偏见太深了，以前有仇？”

“没有。”

“因为你父亲。想不通他为了一个人而牺牲所有的亲族？”犹留看到了对面这双眼睛里的茫然。

“不值得。”鬼愁避开了他的眼睛，侧躺在水面上，背对着所有人。

“大王子只是利用你想证明自己的执着，达成他想要的。”

“那又如何！我本就是竹鬼。”

是啊，那有如何！我本就是野林之民。他莞尔一笑，仰卧在水面之上，望着这片望之能让人心旷神怡的天穹，即刻抛弃了心中所有的杂念。

每个人浮出水面时，就随身长出了一个水泡，根据每个人的体型而生，仿佛量身定制，宛若无物。这种现象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搜索听过的所有的故事和传说，均毫无线索。而这里发生的事情，光凭想象是找不出答案的。

既来之则安之，他放弃了初来乍到的恐惧，尔后越看这个地方越觉得眼熟，似乎曾经来过。

这种熟悉的感觉浮现出来时，犹留心中的那个困惑迅速膨胀，几乎要爆炸了。在混沌的记忆里，似乎有一个答案急冲冲地要告诉他真相。

“野林如此广袤奇丽，难怪林外人虎视眈眈，不论是古国还是贵族无不觊觎野林。”小老头突然开口道。

“在一些极端贪婪的林外人看来是野林之人将所有宝藏占尽。或许野林真正的宝藏并不是茶叶、烟、矿产、珍奇异兽等，而是眼前的这一切。”他终于明白洛王的野心。与亲眼所见相比，野林传说实在匮乏且平凡。

“直入湖心？”黑斗篷站了起来，望着湖泊，问过每一张脸，“难道是拿块石头把自己砸进去？”

“我坚持不了那么久。”阿毛坦诚，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水泡外地不停地转动。

“除了鬼愁大人，其他人的水性都半斤八两。”小老头将脖子以下插入水中，只露出了个脑袋。“大家都不是鱼人，这湖泊虽然清澈，但根本没底。若是硬潜，估计就要舍命了。”

这瞬间，犹留似乎明白了水泡存在意义，也许只有水泡才能到达湖心。从他们坠落雾海开始，一切似乎都变了，无法用过去的经验来判断。更诡异的是他竟然对这些水泡熟悉至极，就像是自己养的宠物。

“要是不潜下去，我们一直这样漂着，和等死也没什么分别啊。”黑斗篷迅速认清了现实。

泡在水里，犹留一直试图寻找，可极目四周，根本没有可靠的岸边或任何可攀附的东西。寻常的湖泊起码可以看见岸边、水草、湖中树或石头之类的东西，但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片湖泊，就剩下头顶上的白云，还有点缀在其中的蓝绸缎，视线里再无其他。

野林已经将他们抛弃，又或许是这里隔绝了野林。此时，他更加确定了混沌的记忆里有答案，但现在他似乎还不具备窥视记忆的力量。

唯有一件事情犹留确定无比。“水泡能带我们到达湖心。”他告诉所有人。

“公子，你怎么知道？”黑斗篷诧异道。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些水泡。”他留下了下半句，也许我养过这些水泡。

“梦里吧。”小老头出声打破了尴尬，“故事听多了，自然做的梦也就多了。可见野林传说也非全是胡说八道。”

阿毛露出了上半身，对他们说:“主人，我先下。”

话落，阿毛已经没入水中，鬼愁紧追而去，小老头侧身翻进水里，黑斗篷深呼吸了一口闷了进去。

水泡入水后，融入水中，他们只是保持安静，任凭水泡降落。水中呼吸正常，为了证明他心中的想法，他将食指伸了出去，湖水顺着指头流了进来。接着他抽回指头，水泡立即愈合，完好如初。水泡是何物，在他现有的认知里无法辨识，只能暂且叫做水泡。

其他人也发现了水泡的特性，黑斗篷、阿毛，就连沉稳的小老头都玩得不亦乐乎。黑斗篷把脖子和四肢伸出去，像只乌龟一样向下沉。只有鬼愁安安静静呆在水泡中，不做任何反应。还没有等他们玩尽兴，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片黑色。

黑斗篷霎那从乌龟状缩回了水泡。尽管水底一览无遗，但隔着一段距离，无法看清楚那片乍然出现的黑色，究竟是什么。

“城墙还是大门？”黑斗篷问。

巍峨的黑色的确很像城墙的一部分，又或是巨大的城门。黑色面向他们，他们面下湖心，无论黑色是什么，只可能属于湖中之物。阿毛又抽出了匕首，水泡立即随着阿毛的决斗姿势而改变自身形状。

此刻，犹留越发觉得水泡更像是湖里的全身护盾，水泡不是单纯的一个水泡，而是能随着人的动作而改变随时改变形态的护。除了带路，这难道是水泡的第二个功能？

“黑压压的，什么都不是。”小老头在长屏经验在这里毫无用处。

黑色越来越近，视线变得短促。从他们的高度向下望去，陡然产生了一种要坠地的错觉。

“非要从这里过吗？”黑斗篷颤声道，“湖底这么广阔，换个方向走。要不真的要摔成肉泥了。”

“别看我！老子的经验在这里不好使。”小老头拒绝了黑斗篷的求助。

当下所知觉到一切，要如何说出口？犹留还在犹豫不决。这些话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但又像是别人存在他脑袋里，碰巧适用。“水泡就是引路使者，水泡去往的地方皆是必经之路，水泡会带我们去湖心。换言之，水泡不去的地方不是我们的目的地，失去水泡，我们随时都可以溺死。”他把刚刚知道的真相告诉所有人。“如果下面就是水泡要去的地方，无论什么颜色，都是目的地。”

“公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黑斗篷甚是不理解。“没道理啊，公子你也是第一次来到长屏，为何知道竹海里的事情？”

“这不是竹海。”鬼愁否定道。

“别问了，问就是做梦梦见的。”小老头半是嘲讽半为他转移话题。“梦里什么都有。”

水泡没有顾及他们的心情，继续顺应水流的速度往下沉，明显比刚刚缓慢许多。靠近时，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刚刚那面黑色，突然有了纹路和动感。

“这是蛇？”黑斗篷几乎是凑他耳朵上问。

不知何时，两个水泡已经贴近，吓得犹留往下迅速坠落，直至水泡恢复了正常速度。

“掉进蛇的老巢了？”小老头赶到。

“得有多少啊。”黑斗篷说。

和湖面一样，水下的黑色也无边无际。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他尽量遏制内心泛滥的恐惧。闭上眼睛，收起凌乱的心虚，让水泡引领他前进。

“公子！”

黑斗篷的呼救声传来。犹留睁开眼睛看见没有尾巴的无数条蛇缠住了黑斗篷，层层缠绕，水泡近乎被挤爆。

阿毛和鬼愁已经追了上去，抽出匕首对着黑蛇一顿乱劈。

他站在远处，看得无比清晰。那些没有尽头的黑蛇和水泡一样，都可以自愈。被匕首劈开的黑蛇，随即就附着在其他黑蛇身上，并融为一体。越来越多黑蛇重新长出来，然后再缠绕上去，永不停止。

然而这一切，阿毛和鬼愁却毫不知情，依旧在拼尽全力想将所有的黑色撕开，救出黑斗篷。就在他想办法时，小老头也被黑蛇绑了去。

他毫不犹豫速降，抽出匕首拼了。骨头里的力气正在飞快消散，肌肉已经肿胀至麻，完了，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吗？

此时，黑斗篷和小老头的水泡已经破，两张脸已经到了极限。

大招！抽回匕首，张开十指，他居然忘记了自己的大招。这是湖泊，最多的就是水。既然能运雨，必然就能运水。念及至此，他集中注意力，让所有的力量都回归。在力量聚集时，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力量又强大了许多。或许是因为鬼愁吃了角邪之顾？莫非鬼愁的力量增加了，他的力量便也会增加。难道封印还能收利息？

湖水化成剑绳，破入黑色蛇阵中，缠绕蛇体，向外直拽，黑斗篷和小老头的水泡又恢复如初。重回水泡，两个人还在猛吸气。转眼，黑色蛇阵已经破出一道口子，黑一阵光亮喷射而出。

湖心就在里面，他立即挥动喊道:“快，下去。”

所有的水泡立即迅速坠落。等他回头望向黑色蛇阵，又是一片巍峨的城墙或城门，静静地悬挂在头顶上，犹如夜空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