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橙

《圆橙》

第35章 chapter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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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来香港了吗?”

跑车穿过隧道,呼啸风声贴耳而过。

宣扬的脸隐匿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长睫微卷,利落轮廓,仿佛被光影交界一分为二。

他却似浑然不觉,依旧时不时侧头看她。

那似笑非笑话音传来,舒沅手上回复信息的动作亦跟着一顿。

片刻,又重新低下头。

“没必要问吧。”

她音色淡淡。

前脚刚关掉和林柿的聊天框,后脚,又瞥见任方发来的消息,看见橙子那依旧傻头傻脑的照片,脸上神色这才有所舒缓,话风也跟着逐渐平和。

“宣总,你是老板,想去哪都是你的自由——但确实没必要大老远跑过来。还是总部那边的工作比较重要,这里已经有人帮我对接了。”

“他们应该不会比我做得好吧。”

“……如果是比催我进度的效率的话,确实是。”

或许是因为宣扬的答案实在出乎意料的自信。

舒沅笑了笑,又补充:“跟你比起来,他们都是天堂级别的老好人。”

至少,新的负责人可不会笑里藏刀,专程请人进办公室喝苦荞茶,也不会一天一个想法甩出来,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相反,同为wr下的员工,没了那层本质上的阶级关系,新老交替之间,还算有商有量,而不是单方面的意见输出。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那只是因为我对你严格。毕竟我发掘了你,就像经纪人一样,得对你负责,和他们那种广撒网的方式不一样。”

宣扬说着,又默不作声,悄然从前视镜里打量她的神色。

仿若有某种不易察觉的温柔在脑海中作祟似的。

从前他明明毒舌不饶人,然而如今心态一变,不再像从前那样处处受制于人,反而万事万物唾手可得时,不由的,待她也委婉体贴许多:“当然,我以前对你是凶了点。只是当时觉得你确实需要危机感,作为创作者,不能过惯了□□逸的生活。”

他的中文措辞简直本土化得可怕。

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他又笑道:“但以后不会了。你可以写很多你喜欢的东西,不必走得那么急。”

“嗯?”

“……不是,我的意思是。过了这个case,工作上没有我管你,以后你会自由很多。”

像是与他的欲言又止应和着。

窗外冷风忽的吹过,舒沅紧了紧身上薄薄外衫,将颊畔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也随即没再细问,又一次选择沉默。

不为别的。

她宁可牺牲从前好不容易和宣扬培养出的工作默契,和私下里轻松的相处模式,只因为从小到大,无论在哪里,她都最讨厌那种环环相扣的勾心斗角,更讨厌那些明明是踩着别人往上爬,却还要找许多理由粉饰太平的人。

说她是个怪人也罢。

哪怕出于义愤,自从在新加坡目睹宣展入套的全过程,目睹那孩子在成人礼上颜面尽失的尴尬处境,她早已不再怀疑,各种关节或许蒋成所料,和宣扬脱不了干系。

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交心?

因此,工作之外,她并不想再跟他有更多交流。

宣扬也随之默然。

可片刻过后,还是没忍住,不露痕迹地瞥她一眼。

他眉头微蹙。

又愈发真诚的感叹一句,打破死寂:“无论如何,我只是希望你好,舒沅。”

“天才遍地都是,但只要我能逼你再勤奋一点,就能让你比人再上一步台阶。从前我在wr里,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这种逼迫是我能想到对你最好的方式。”

可问题哪里是出在这?

舒沅沉默不答,听他继续着文不对题的解释。

“包括这次我花了大价钱去推你手上的版权改编项目,又专门从总部飞回来,配合你的时间,也是一样的道理。这和我的私德无关,无论我自己在家族,在个人版图上有什么样的规划,至少在工作上,我对你是绝对负责的,没有人能做得比我好。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一些,和你跟我都无关的事,就随便改变对我的看法。”

他什么都懂,却不点破。

舒沅不是傻子。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片刻哑口无言过后,却也只秉承着成年人的心照不宣,低声说句“谢谢,辛苦”,随即偏头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她的立场很明确,工作生活要分开。

至于其他的,有些话轮不到她说,也不必说得太明白。

时断时续的谈话中,车倒是一路无阻,很快安全驶至中环四季酒店外。

地下停车场内,宣扬帮她把行李提到直行电梯前,随即停下脚步。

“我就不上去了。今晚我回浅水湾那边住,明天上午再来接你一起。”

“好,麻烦你了,宣总。”

舒沅点头。

片刻不带停留,说完,她便拉过箱子要走。

却不想刚迈出半步,又被人先一步拽过了手。

“……?”

两人在电梯门前你看我我看你,呆站片刻。

她心头的怪异感越发浓厚,末了,还是眉头紧蹙,用力拂开了右手手腕上紧扣的五指。

“还有什么事吗?”

“你等一下。”

被她一推,宣扬也从自己下意识的动作中骤然回过神来。

迅速整理好表情,示意她在原地稍候,他忽而又转身绕回车里,不知从哪倒腾出个长条盒子,扭头,径直递过给她。

动作间,顺带有意无意提了一嘴:“只是突然想起来,忘记跟你说,这次不用再担心宣展过来插手,明天该说什么说什么就行。”

“……宣展?”

“嗯,他已经回学校专心准备毕设了。”

说完这句,宣扬看她把盒子拿在手里,却迟迟没有动作,又做了个拆开的手势。

“richard会给他规划好之后要不要继续求学。至于我们这些外人,等着他的好消息就行——你先打开看看,样式合适吗。”

“样式?”

舒沅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突如其来的话音一转,见他提示直白,又只得先把宣展的事放一边,跟着有样学样,拆开手中的包装,打开那首饰盒子。

“喜欢吗?”

“……”

舒沅嘴角抽抽。

她起先以为盒子里不过是从总部带回来的工艺纪念品。然而解开最后扣纽,低头一看,却见那朴实无华的包装之下,竟赫然放着一条价值不菲的珍珠蓝钻项链。

虽看不出具体品牌,但眼前无论宝石抑或珠链,却都是肉眼可见的成色极好。

尤其是那颗大小适中的碧蓝圆钻,颜色幽深亦不掩剔透。切割方式,更像极了几年前苏富比拍卖会上,那颗以近亿高价被神秘买家拍走,世人戏称为“深海女王”的奢华蓝钻。

他送这个干什么?

舒沅只看了一眼。

下一秒,就避之不及般飞快盖上盖子,将那长条首饰盒塞回宣扬手中。

“太贵了,我不要。”

“为什么?”

宣扬有些意外。手上一松,几乎没接住盒子,“上次在新加坡,明明看见你那条tiffany的款式不太新了,换一条不是正好吗。”

或许是因为舒沅一直以来表露出的,更多都是脾气温和、好交流的一面。

他急着送出准备好的礼物,不愿事态继续尴尬发展,竟没察觉眼前被送礼的人,脸色已是几度大变。

僵持到最后。

竟是舒沅直接开口,毫不留情地打破死局。

“但这不是我们工作范围里需要考虑的事,”她眉头紧蹙,“宣扬,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

“对。我不知道你是误会了我们这次来的用意,还是误会了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总之,你不觉得这样不合适吗?”

误会。

反反复复强调出的两个字,原意并不刻薄,却仿佛瞬间瞬间和他彻底划清楚河汉界。

回忆顷刻间涌来。

面前舒沅的模样,仿佛与另一个人悄然重叠。

jones,你误会了,我对你好,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你懂吗?不是这样的,你这样只会让大家都很尴尬。

如果你真的感谢我对你一直以来的照顾,你应该把你的感情藏好,等你长大了,你会发现,那都不算什么。以后我也会跟你保持距离,不要再让事情超出我们掌控范围了,好吗。

宣扬双眼瞳孔骤缩。

攥紧首饰盒的右手忽而微微发抖,反应过来,又匆忙被他藏在身后。

他像是想要解释什么。

但明显解释已经徒劳无功,面对舒沅已然极为防备的姿态,开口瞬间,他只能话音一转,强装轻描淡写,试图将自己的意图一带而过:

“不,舒沅,是你误会了吧。”

“毕竟这次出来是代表公司形象,你不觉得穿好一点,对你来说才更有利,也不会丢了底气?看看你这样子,不懂你哪里来的心理负担——我能随便送给你,就说明这对我来说不是大钱,ok?”

他试图恢复之前的毒舌形象。

然而事已至此,舒沅显然已经不再相信他的说辞。

只眉目一凛。

“但底气不是这么来的,宣总。”

她态度坚定,不顾他话里的遮遮掩掩,再一次把他手里递来的首饰盒推回原位。

“我们是去聊剧本,又不是公司年会——退一万步讲,tiffany也不是什么路边摊,我不觉得丢脸。”

“……”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宣总。但我确实不是在欲拒还迎,也不是在装清高。真的就是,我确实很不喜欢这种方式,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一颗钻石来证明底气。”

舒沅直视他眼底。

在他避开她视线的瞬间,突然地,又话风倏变。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表现让我联想到什么?”

曾经那个举着酒杯,对她说希望不要她成为“她”的宣扬,祝福她好,能够走上不同罗马大道的宣扬,此刻在她面前闪躲不已。

他在藏什么还不明显吗?

从那条被誉为“深海女王”,也被称为“暗夜者的爱恋”的幽蓝钻石,被当作礼物送到她面前那一刻开始。

舒沅就明白,眼前这个曾经指责宣展异曲同工行为的人,如今,或者更早的,也已经走进了同样的误区。

——“宣扬,我想到你从前一直跟我提起的,一个你说我很像她的女人。但在今天之前,你从来没有用这种,让我很不舒服的眼神看过我,所以我只能猜,或许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些变化让你不用再掩饰自己的想法了,是不是?”

“但我不知道最近你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只能提醒你,如果你是真的,有一些很小说的、很电影的弱智想法,比如替身寻爱,比如从另一个人身上寻找过去的安全感什么的,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话里话外,如出一辙冰冷。

她在用这样的方式点醒他——

“毕竟,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我不知道你在我身上看见了谁,也从没问过,更不好奇。只是,宣扬,你偷偷想念就算了,为什么要把这些话摆上台面?你现在看到了,那只会更加提醒你,我真的不是你想象里的那个人。”

话音落定,四下死寂。

不知这沉默究竟蔓延了多久。

久到舒沅攥紧行李箱箱柄的右手开始遍布汗意,久到她开始后知后觉,在心中略微忧愁地考虑起,自己的说法是否太过于直接,甚至遗忘了既定的公司上下属身份,过于越矩的时候。

终于,宣扬惨笑一声,再抬头时,又恢复了从前的淡定冷清。

“早点睡吧。”

他绕过、且拒绝回答她所有的质问,只向她简单道歉后,收回了那根不合时宜的项链。

“今天的事是我太心急了,希望不要影响你明天的工作。晚安,舒。”

话虽如此,听着有些像是逃避重点。

但不知道是不是舒沅的错觉。到第二天,这样的情况似乎确实有所缓解。

至少,同样的同乘一车,同样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她已经不再能感受到某些不太让人舒适的目光,得已互相维持着工作上的体面,对昨天的事,则默契地避而不谈——

只可惜。

这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满意度,却在两人到达路亚娱乐,和几个专业电影编剧坐下交流的前十分钟不到,就面临分崩离析的局面。

舒沅翻着剧本改出的初稿。

越到后面,脸色愈发不好看,手中力气之大,纸页甚至哗哗作响。

坐在她正对面,似略有病态、脸色苍白的霍礼杰见状,低声问她:“怎么了吗?舒小姐,是不是剧本有什么问题。”

舒沅却并没抬头看他。

只点点头,又摇头,随即侧过脸去,看向身旁同样翻着纸页,神色却极为平静,毫无半分讶异的宣扬。

深呼吸过后。

“你默许的?”

她问,一字一顿:“这里头补充那些细节,就差没有点着人家的鼻子说谁是谁,但凡对上海商界有那么一点了解的人,会体会不出这么明显的指代暗示的谁?”

“……”

“宣扬,你当观众都是傻子,还是我是傻子?!”

话音刚落,众人面面相觑。

在场的几个编剧,显然都被眼前模样温柔的女人突如其来的熊熊怒火吓了一跳。

然而舒沅的愤怒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说以传记文学而言,影射现实本身就是几乎不可避免的问题。

但她一向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也很清楚,自己高中时期的经历,在不同人看来千人千面。如果只是一个虚构故事,大家流泪感慨,也没有泄愤或表达怒气的具体对象,能够更多的把思考聚焦于对受害者的影响和警醒。

然而,一旦加入太多的生活细节,尤其是将当初的城南中学,甚至城中巨贾叶家、蒋家全部暗示出来,再加上一些似有若无的好坏角色进行渲染,就极有可能在影视化的本意之外,带来不必要的社会问题——

她毫不怀疑。

观众一旦被煽动起来,叶文华虽死,但追责的狂潮仍然不会止息,只会进一步寻找具体的泄愤对象,勾起当年自己和叶家的旧怨还在其次,她最担心的,是有可能给蒋家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正是她在写作过程中极力避免惹人联想的直接原因。

却不想,眼前的初稿,竟然几乎像是活生生把她之前隐匿的细节全部重构了一遍,如果说没有知道内情的人“从中作梗”,打死她都不信。

而她的身边人里,既知道她的过去,也了解合同签订,影视化的始末的,除了宣扬还能有谁?

果不其然。

宣扬并没有否认自己从中发挥的作用,只是从头到尾,细致看了一遍剧本后,复才抬眼看她,又笑着问了句:“这样不好吗?”

不好吗?

舒沅怒极反笑:“你这话什么意……”

“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宣扬也跟着反问她。

“我的意思就是,我和礼杰,我们能帮你把你的人生拍成电影。舒沅,这个时候不需要遮遮掩掩了,不像写书,现在的要求是你越真实,你那几年的真实经历就越能成为最大的卖点——电影是直白的镜头艺术,会帮你把当年那些没有受到法律惩罚,但是应该永远面临良心谴责的人,明明白白展现在大众面前。故事的传播性和社会价值,也可以轻松一举两得,这样不好吗?”

他说:“你没有骗人,只是把真实事件改编成小说,又变成电影而已——难道这不是你的愿望吗,你写小说的时候,就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拿回你的公道?”

宣扬点了点面前纸页。

他自诩读懂她的文字,为她做了想做而不敢做的事,那一瞬间,眼底仿佛全是昭然若揭的怜爱之心——以及隐隐约约,某种狂热的。

而她读不懂,也不想看。

想不到的是,短暂平静过后。竟然连对面的编剧几人,似乎也更加认同宣扬的看法。

为首的中年男人,还不忘礼貌地向舒沅解释:“事情就是这样的。不过你放心,舒小姐,其实剧本改编的方向,大体上还是根据你的原书进行。只是有些指向,我们想做的更加贴近当时的具体情况,所以才特别请你过来一趟,诚心我们肯定是有的,按照合同,随时都会参考你的意见,以你说的情况为准。”

“我说的情况?”

“嗯,我们当然是……”

不管对方再怎么粉饰无辜,舒沅耳边早已屏蔽了那些客套话。

只看向默然不语的霍礼杰,又看向身旁,依旧一眨不眨看向自己的宣扬。

末了,冷笑一声,霍然起身。

“是要具体情况——还是要想怎么暗指就怎么暗指,想怎么发挥怎么发挥?!”

“……”

她声音一凛,手中猛地翻到剧本其中一页,黑笔圈记大段,扔到宣扬面前。

“你口口声声说是帮我,那你帮我解释一下,宣扬,现在这版的剧本里,你把蒋家解释成什么了?!帮凶?你把钟秀女士改成什么了?一个对女主角穷凶极恶、极度不屑的老巫婆?”

“这只是一种艺术加工的手段。”

“艺术加工?别骗人了,宣扬。你只是在用我的故事发私怨而已,虽然我不知道你平白无故跟她有什么仇,或许只是对蒋……对他的迁怒,但我绝对不会同意这样的改编。”

言尽于此,她明白再多说也无用。

随即,不再看他,只平静的扭头,转向一直旁观战火肆虐,不明想法的霍礼杰。

停顿片刻。

处理好情绪,再度坐定开口时,她话中只剩满满遗憾。

——“霍先生,你曾经说过,故事的改编会尊重我的意见,但我真的没有想到,现在会是这种情况。”

霍礼杰闻声,不住轻咳,面色愈发苍白。

他也摇头:“……我也没想到,舒小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因为比起用这种方式去追讨当年的公道,我更不希望帮过我的人受到牵连,这样的改编,只会同时把我、把蒋家,还有……叶家,都推上风口浪尖,也让电影吃力不讨好。所以,趁着一切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霍先生,希望你不要再任由这种错误的方向进行下——”

舒沅庄而重之的劝说尚未说完。

伴着门外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片刻后,面容姣好的女秘书探进头来,低声两句,便满脸为难地,彻底截断她后话。

“霍总,抱、抱歉打扰了。”

女秘书时不时看向身后,胆战心惊模样,想了想,还是只得继续:“但是外面,钟先生和蒋先生都到了,虽然他们没有预约,可是——”,,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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