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
晴好。
在家中度过一个和和美美的春节，并接到无数拜年电话，以及从大年初一开始，就被络绎不绝的拜年的人，扰的心烦意乱的吴铭两口子，终于在大年初三踏上了去张霞娘家拜年的路。
旧棉袄，拖拉机。
一手一个大网兜。
看上去和那些村里拜年的农民们没有任何两样。
石头当然知道吴铭这样做的用意——他母亲家里，这种亲戚多得是。
自从石头成为集团副总，上面攀交情的远房穷亲戚就快踩踏他们家的门槛。
并不是石头不想帮他们，而是他们的要求，实在是匪夷所思了点。
“石头，你都当副总了，让我儿子一个月才赚30？”
“这岗位也太累了吧？有没有一天只需要去半天的班儿？”
“石头，你现在一个月起码二百块了吧？给我安排个一百五十块的工作不过分吧？”
……
什么叫又贪又懒，石头现在算是彻底看清楚了。
而当石头拿公司规矩拒绝他们后，这些穷亲戚在第一时间翻了脸。
“石头有钱就变了。”
“地位高了，不含糊了，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人性太自私了！”
这样的骂声，也是络绎不绝。
石头妈气的，恨不得搬个家和这些穷亲戚彻底断绝往来。
所以，当吴铭穿着破棉袄，拿网兜装着不那么贵重的拜年礼出现在石头面前的时候。
石头一下子就明白了吴铭的意思。
财不露白，人得装穷。
把吴铭送到张家村村口，石头一拉摩托车车头:“吴铭哥，晚上你咋回？”
“甭管了，我和张霞自己想办法——村里应该有进城的拖拉机，到时候我们坐一段儿就成了！”
“唉，好嘞，万一找不到车，你就给我家打电话！”——石头条件好了以后，家里也安了电话。
倒不是为了嘚瑟，车队的事情确实很多。
“成！”
石头走后，吴铭和张霞拎着东西往村里走，走没几步，路边一对儿中年夫妇，一直迟疑地打量着吴铭和张霞的，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道:“你是……小霞？”
张霞一愣，仔细打量对方二人，半响，她犹豫道:“二叔、二婶？”
男人黑瘦，后背有点佝偻，穿着一件半新的棉袄，看人的时候总喜欢先低一下头。
女人中年发福，一件儿红绿相间的大棉袄十分扎眼，一双小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诶？还真是小霞啊！你咋回来了？”二叔好奇道，“走，先回村，去你爷家。”
张霞回村前一段时间，曾经给村里打过电话，不然她这么多年变化巨大，娘家人恐怕都认不出她来了。
一边走，二叔二婶一边东问西问地打听小两口的情况，同时眼珠子不住地往那些年货上扫。
“小霞，你俩这次回村是拜年？”
“对，我和吴铭准备年后结婚，回来告大家一声——我给大家带了喜糖！”
“你汉子是干啥工作的？”
“他没干啥，做点小买卖。”
“呦，买卖人可不行啊，现在不兴做买卖了，想有出息得进厂啊！”
“谁说不是呢，可他只会做买卖啊！”
“做的啥买卖？”
“在纺织集团门外摆了个面皮摊儿，我做面皮他卖！”
“这可不是啥正经营生啊，对了，你公公呢？”
“他去年去世了。”
“唉……”
二叔和二婶一边打听，一边目光碰撞了一下。
眼里露出轻蔑和不屑的神色。
本以为张霞回村要结婚，能带回个有出息的姑爷，还能捞点儿油水
谁知道，是个摆地摊卖面皮的！
那玩意能赚啥钱？村里赶集的时候那些卖面皮的，一天才能赚几毛钱！
没出息！
“小伙子，既然你要和小霞结婚，你也是咱自家人，二叔也算是你长辈。”二叔咳嗽一声，手背在背后，摆起了长辈架子，“有些话，二叔得说。”
“二叔，您说，我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听。”吴铭笑眯眯的，态度很好。
二叔听到吴铭的话十分受用，表情好了很多:“小霞是我们张家村最俊的姑娘，你取她，不说大出息，起码得差不多是个秀才功名吧？”
“你这摆地摊卖面皮，就想把俺们张家村最俊的姑娘娶走？你这说不过去了。”
张霞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吴铭依然是笑眯眯的:“叔，您说的对。”
“后生仔，二叔跟你说，这男人呐，就得有出息才行！拿我儿子张牧来说，他是小霞的堂兄。”
“叔可不是吹我自己儿子啊！是我儿子真出息！比你们俩大了没几岁，现在已经是副镇长了！”
二叔说着，扭头看向张霞:“小霞，这才叫出息男人！”
“咱张家，为什么这二年在全村不受人欺负？都是因为你堂哥有面子！”
二嫂这时候插了一句:“待会儿到了家，你就能见到小霞的堂哥了，后生仔——你是叫吴铭对吧？待会啊，你和你堂兄好好学学！”
张霞都快气炸了，但吴铭仍然一脸笑意:“好，好。”
二婶上下打量了吴铭一下，摇摇头:“个头不小，但性格这么窝囊……都是卖面皮闹的吧？一点儿爷们儿气都没有了。”
说着，到了张霞的爷爷家。
老两口还健在，家里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亲戚。
张霞和吴铭进门，把带的年货礼物摆桌上。
亲戚们好奇地围上来。
打开礼物看了看，谈不上惊喜，甚至有几分失望。
“不是说城里好东西多吗？咋还是这些啊，咱村里赶集也就是这水平吧？”
“连挂面也没有？南池酒也没有？”
“我听说城里人现在都喝九阳酒了，怎么还是带的二锅头啊？”
一边唠叨，人们一边打听吴铭和张霞的事。
对这个很小就离家，到快结婚才回来的陌生姑娘，他们都十分好奇。
不过听到吴铭只是个摆地摊卖面皮的，家里亲戚们都失望地走开了。
“城里人也就是这么回事啊。”
“老大家闺女挺漂亮的啊，怎么嫁了这么个没出息玩意儿。”
“好像是给人当童养媳来着。”
“这么没出息的人家还有童养媳？”
张霞的爷爷奶奶对他们态度也谈不上好，淡淡的打过招呼之后就不怎么搭理两人了——当年，张霞就是从她奶奶手上被“卖掉”的。
她也没想和这些亲戚多说什么，见了亲戚，放下年货，任务已经完成一半儿。
她拉着吴铭到了村里的祠堂，找到了父母的牌位。
上香，磕头。
“我现在过的很好，吴铭对我很好，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
“你们放心吧。”
“虽然小时候不开心，但现在我们的日子确实越来越好了。”
她和父母说了几句后，起身看向吴铭，目光里带着温柔的笑容:“好了，咱们在村里的任务完成啦。”
这时，张霞的二叔走进祠堂。
“小霞？你堂哥回村里了！快回家！见见你堂哥，他是大忙人，中午吃完饭就得走！”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吴铭往出走。
“中午吃饭的时候，和你堂哥好好学着点！”
吴铭仍然一脸笑容，只不过那笑容中，似乎多了几分玩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