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飞羽鞋的办事处。

作为国内最大的几家体育用品工厂，飞羽鞋在京城，自然是有自己办事处的。

而且，规模和档次并不低。

邓满山甚至在办事处里有自己的一间办公室。

此时，邓满山正躺在自己办公室的躺椅里，叼着烟，半闭着眼，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京剧名段《精忠旗》。

他心里充满了惬意和满足。

今年的飞羽鞋，又赢了。

虽然赢的方法，不是那么光彩，但是……又有什么所谓呢？

成王败寇。

赢了，就是赢了。

输了，就什么都不是。

刺鼻的烟雾遮住了视线，也勾起了回忆。

他当然也有年少轻狂，充满理想的过去。

他曾经也希望，能让飞羽，造出国内首屈一指的优秀运动鞋。

他曾经和技术员一起，蹲在工厂里不断地研究和测试鞋子，希望能做出更好的运动鞋。

他曾经那出过好几种数据和性能都很不错的运动鞋版型。

但他的努力，在厂长和车间主任的眼里，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跳梁小丑罢了。

当所有和他同期的工友，最差的都当上了班组长，而他仍然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工人后，邓满山明白了。

自己的努力，是错的。

喝酒，才是真的。

打造最好的运动鞋？

呵……只是年轻人无知幼稚的想法。

随着岁月变迁，随着他一步步爬上高位，这种念头，早已被一日复一日的繁杂日常工作，以及无穷止境的应酬和勾心斗角磨平了锐气。

当他一步步击败自己人生中的每一个竞争对手，爬到今天的位置，同时帮飞羽鞋提高了好几倍的销量后，他就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

质量没有任何意义，销售才是企业生存的根本。

这是个跑马圈地的时代，提高质量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国家穷，只靠这几家厂根本撑不满全国市场。

与其在质量上浪费无意义的生命，还不如多在酒桌上下点力气。

曾经的那个，天天扎在工厂技术员跟前，使劲研究鞋子质量，造型的男青年，早已变成了如今的中年人。

理想，和他弹落在地上烟灰一样，化为粉末，散落一地。

邓满山把抽完的烟扔在地上，

他站起身来。

虽然事情已经定了，但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只要没有正式宣布和签约，事情就有变化的可能。

必须彻底把这件事敲死，落实。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

体育局，崔广荣的办公室里。

房间的百叶窗合起一半，让房间里的光线非常昏暗。

墙上的奖状和合影都蒙在阴影中。

崔广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张旧的体育报，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张合影上。

合影里，年轻时的崔广荣，穿着一身运动员的衣服，手里举着一面五星红旗，身边站着一名教练员。

他和教练员都笑容灿烂。

照片的下面，是一行字:“第四届全国田径运动会亚军。”

因为年代久远，他胸前的银牌和手里的红旗已经黯淡无光。

可那毕竟是他崔广荣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他曾经跑得飞快。

靠着一双飞毛腿，他从一个平凡的农村少年，一路跑到了市队、省队、然后是国家队。

并且在全国运动会上拿到了亚军。

他曾经是无所畏惧的。

他觉得，靠着他的一双飞毛腿，他可以跑赢一切，跑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直到一次受伤。

当时，他被另外一个赛道的选手近乎粗暴地撞倒在地上，腿上的剧痛随着一声可怕的喀嚓声一起传入脑海。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腿弯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脑子里一片空拍。

全完了。

当队医告诉他和他的教练，哪怕他以后仍然可以跑，也不可能像以前那么快了。

崔广荣终于开始感到害怕。

那之后，过了几年，他退役了。

退役的他，选择留在体育局工作。

从那以后，赛场上那个无所畏惧的追风少年，慢慢变成了一个市侩功利的官僚。

运动员的成绩？不重要。

自己的仕途……和利益，才是真正重要的！

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昏暗的房间里，烟雾渐渐缭绕。

桌上，那个年轻运动员身前的红旗，颜色更加晦暗。

……

敲门声响起。

崔广荣打开门，看到邓满山笑容满面地伸出手:“崔主任！”

“老邓！请进！”崔广荣和邓满山心照不宣地笑笑。

进屋，落座，倒茶，点烟。

崔广荣冲邓满山笑笑:“老邓，啥事？”

“还能有啥事，不还是咱那点儿事儿！”

“咱那点儿事儿已经完事了啊！”

“事儿是完事儿了，可没宣布之前，我这心里总是有点敲鼓啊！”

两人像是打机锋一样互相说了几句，邓满山寸步不让，非要让崔广荣再做点什么。

崔广荣摇了摇头，笑了起来:“你啊……”

他沉吟片刻:“现如今，局里虽然已经研究了这件事，并且已经内定了你们飞羽鞋，但……公示还要一段时间，这个是死规定，不能在这上面做文章。”

崔广荣思索着，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这样吧，咱们用老办法……。”

他低声对着邓满山说了几句，邓满山一挑眉，眼睛微微亮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嘿嘿嘿地笑起来。

桌上，照片里，年轻人身前的红旗，颜色更加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