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寺的僧寮中，天宝的病榻前，皆空望着窗外明月。

此刻，他突然感到一阵孤独与无助，又觉得世俗果然纷乱而心生厌恶。

不由地想起太圣寺来。

他怀念守在师傅身边聆听教诲，和在藏经崖心无旁骛研学经卷的时光。

那时，小和尚眼中的世界至少是美好的。而眼下心绪如麻，让他甚至有种要抛弃纷扰回到太圣寺的冲动。

但是，回头看到床榻上面色惨白不省人事的天宝后，他又于心不忍，责怪自己不该有这想法。

天宝和蕊儿怎能抛下不管，了无长老和五虒还要继续去寻找，更不能放任李承志的轮回教为非作歹……

踱步窗前。

常宁寺算是回复了宁静，就像从黑暗中重新迎得光明。哪怕是夜晚，在水一般流淌的月华下，仍然如同荡涤一新而熠熠生辉。

近处，玉钵湖畔那一线厢房与蒹葭光影绰绰。

抬眼远望，平阔的水面鳞波跃跃，如同千顷绸绢，扑展的尽头又是无限穹窿。

“明月三千里，吾心咫尺间。”

皆空感叹，脱口吟出诗句，又似是佛偈。

“九十刹一念，天外有佛仙。”

一个女子轻柔而婉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所说一样的如诗如偈。反不似是酬对，倒像是与他对的口令。

虽未谋面，似曾相识。

皆空出门寻声而望，月光下荷塘边女子的身影娉婷而立，带来一种月透轩窗般朦胧的美。

不等开口，那边又道:“那厢可是皆空少佛，请到这厢一叙。”

言罢女子已转身，少佛只好随着这款款身影并保持着距离慢慢前行。从玉钵湖上曲榭来到一个异常精致的厢房。这里如此僻静而别致，应当是常宁寺专为权贵而设。

女子步入厢房，皆空在门外停住怯怯地往厢房内望去。月光与灯檠上的烛光照得房中透亮。其中有一坐一立两个人，皆空看得更真切。

站着的自是刚才邀他的女子。此时正面对着皆空，所以看得真切。此女素雅端庄，头上发髻高盘，脸上略施粉黛，手执一面轻巧的白绢月儿纨扇，活生生就是画中仕女。另一人则是一位俊朗的长着些许长髯的中年男子，他那坚毅的眼神透着高华与威严。看这二人气质及衣着装扮，绝非一般人物，八成是朝中王公贵胄。

“父亲，就是这位皆空少佛赶走了轮回教的人。”女子声音轻柔，慢抬手用纨扇向门外一点。中年男子便高声道:“有请皆空少佛。”他的声音缓慢而有力，中气实足。

皆空想刚才那女子只顾在前面走，到了也不引自己入内。现在这位中年男子虽口中说请，却似在高堂中岿然不动，不像一般的待客之道。

不过也许是平日里的习惯，或者权贵们总有些高底贵贱的规矩，皆空不计较这些，轻轻地走进屋内在女子示意下于下方凳子上坐定，他没有行礼拜见，因为对方没有透露身份。所以只是在坐下时向中年男子微微点了下头。女子亲自奉茶，皆空忙谢过。女子回礼微笑，温文尔雅落落大方，尽显名门闺秀风范。

言谈中方知，中年男子乃是贤王，女子乃是语嫣郡主。皆空方才起身行礼，“皆空拜见王爷，”然后又转向女子，“见过郡主。”

赵贤一拂袖让他坐下说话。

“这阵子出了个轮回教，在朝中引发争议，有人说好，有人说坏。以至争论到皇上那。女儿也背着我来此查探，不想被恶人困住，还好现在没事了。”

原来贤王最爱这个宝贝郡主，所以亲自来此寻她。见天色已晚，便留宿寺中。语嫣正在荷花池畔看花赏月，见一相貌非凡的僧人正对月低吟，此时他玉面白衣，在月光映照下犹似一尊佛像。

郡主自然是有见识的人，但从未见过如此气质高逸的僧人，心想:据说佛门圣地太圣寺中有个玉面少佛，今日便是他驱走了轮回教的人，莫非眼前便是？她知道父王好才，遂有心邀请。

贤王果然一身正气，皆空便将赤峰屿之行及沿途所见邪教作恶详细说给他二人听。

赵贤听罢浓眉紧锁，“柳无情以研制不老丹之名欺上瞒下，实是可恨。这轮回教就是他在圣上面前极力推崇，才发展得如此猖獗。皇上甚至还要召见李承志。”

“依我看，轮回教无疑就是柳无情在背后操控的。”语嫣轻摇纨扇、微蹙蛾眉，“父亲，再不取谛这个邪教，天下百姓遭殃不说，只怕连皇上的江山社稷都将不稳。”

“言之有理，如此草菅人命，迷惑人心，”皆空想起了蕊儿失踪尚无消息，天宝又卧床不起，心情更为迫切。他挚诚恳切地向王爷深深鞠礼，“他们为达目的甚至用毒药毒惑人心，现在小僧朋友的妻子都被这些人迷惑，尚未寻到，而他却因此病倒。这样被活活拆散的夫妻与家庭还不知有多少呢!请王爷一定要替民作主，救民于水火。”

“皇上……哎!”赵贤似乎也是满心苦闷，失望地摇头，“皇上现在只信小人不进忠言，以至奸贼当道呀，如此下去朝堂……堪危矣！”

皆空又把前番武林中人欲联合贤王共同对付柳无情的想法说了。不想贤王也有此意。

“如果可以自然是好……”语嫣尚有些担忧，她常在父王身边出谋划策，思虑颇为缜密。虽知皆空是个人才，但尚无号召江湖的能力，所以她说话时在皆空身上轻轻掠过的眼神中，应该有欣赏与鼓励，“江湖能人已于赤峰屿损失过半，再者各门派本就有些相互争斗，若遇挑拔只会如同散沙，为今之计是需选出武林盟主，方可凝聚中垣武林。”

贤王便问:“依你看，何人堪当此任?”

“眼下有一人，就是金钱帮帮主金世雄。此人好结交，且该帮分栈网部各地，更方便互相联络，有什么事一呼百应，而且足具财力。”

贤王点了点头，“此事可行，我在朝中亦可联络忠臣良将与柳无情对抗，愿能让皇上看清此人本性。”

原来语嫣自幼聪敏好学、饱读诗书，且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她不但将王府内事打理得井然有序，甚至对江湖人事也是颇多关注。

郡主与王爷议事，不论巨细，条理清晰，论断合理，让人甚为倾佩。三人言谈中不觉已入深夜，皆空方才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