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寂静，一根根笔挺的翠竹默然肃立着。在这些竹子的脚下，一抔抔新土堆成了一坐坐新的坟墓。

墓碑是用粗大的竹子劈开，一端削尖并刻上死者的名字，然后打入土中。它们在这个时节犹显生机盎然的翠竹下，形成了另一片死的竹林——竹碑之林。

墓碑上那些名字虽各不相同，但无不是以慕容二字打头。埋葬死者和立碑几乎用了皆空他们五人整整一天的时间。

此时那些墓碑上慕容二字在昏黑的暮色下却格外的刺眼。仿佛组成这两个字的无数个点都是一根根竹签，一根根深深地扎入了慕容昶心窝的竹签。让他的心脏在不断地地淌着血。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他的眼球一直鼓得大大的，里面没有泪水，而是布满了一条条扭曲着鼓胀着的鲜红血丝。似乎随时会暴出血来。

亲手为自己死去的亲人刻了最后一块竹碑后，他就知道了，现在的慕容家族，除了慕容昶和慕容玉兰、慕容槿姐妹，恐怕已经再也想不出还有谁……

皆空此时盘坐在墓地前，闭上双眼口中念着经文，他在为死者超度亡灵。而白衣依然背着兰叶剑，抱着双肩站在他的身后。她也闭着双眼，虽然面无表情，却在皆空的吟诵中忏悔，她的脑中浮现了一幕幕需要忏悔的事情。那些情景，都是自己驱使野兽恣意杀戮的情景。事实上太多时候这些都不在她的记忆中。

船夫和差役累得够呛，他们不知何时倒在地上睡着了。而皆空、白衣还有慕容昶，却几乎以那种固有的状态度过了整整一夜。

竹林在一声悲吼中惊醒，“太后!你看到了吗?慕容家族完了，全完了!此仇不报，枉姓慕容，此仇不报，枉姓慕容啊!”

慕容昶跪向皇城方向，仰天长啸，嘶吼声回荡在竹林……

晨光终于穿透竹林，将五个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地面上。慕容家大劫后第二天早晨，有些竹子开花了。或者它们之前就开了，只是没人发现。

那是一些絮状的白花，其实竹子是有花植物，等到一定时间年限，也是要开花结实的。

听说竹子开花后会成片枯死，大面积竹林开花，会造成很大的损失。所以人们普遍认为竹子开花是凶兆，预示着大灾难。

五个人在一束竹花前凝视许久，或许因为都未曾见过竹花的缘故，但谁都没有说出竹花的凶兆。

皆空将目光移向竹林外的晴空，问慕容昶，“你有何打算?”

“还能怎样，上都城找太后娘娘，找贤王让他们求皇上下旨剿灭莲花教，”慕容昶咬牙切齿，攥紧拳头，“此仇不报，枉姓慕容!”

于是五人登船离去，皆空站在船头，看着竹山逐渐变小直至消失在视野中。他想:这整山的竹林都会枯死吗?应该不会，至少有的深埋在土壤中的竹根不会死，它们或会在来年长出新笋，会有无数竹笋钻出地面。那些竹根甚至会长到墓地里，它们的竹笋会从墓地里破土而出，又长成一片新的竹林……

船没有走原路沿河上溯，而是顺流而下。皆空发现这条支流原是绕着竹山走了一大圈，又回到了主河道。

他们依然没有溯流而上，因为逆水行舟很困难，也很慢的。必须要纤夫拉纤，特别是有些险滩，难度更大。于是他们上岸在一个小镇上买了几匹马。

皆空又一次迷茫，他不知道回都城和寻找蕊儿有沒有矛盾。但能肯定的是寻找蕊儿和寻找莲花教及霍坤没有矛盾。

如果真的有噬人蛊虫的话，那现在第一个要寻的人，应该是霍坤。

“也许此人还在丰城周边，所以你仍然很危险。依小僧看你还是和我们在一起吧。”皆空思虑再三，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慕容昶，“至于上都城求助于皇太后与贤王之事，我们可以去找金钱帮，你写一封信让刘老板飞鸽速传，金钱帮会将此信转交给贤王的。”

慕容昶摇着头，“飞鸽速传固然好，但你真的确定要去找霍坤。”他顿了顿，似乎是有意留给皆空想明白的时间，见皆空没有否定的意思，他接着道:“并不是我轻看少佛，只是这与武功高低似乎没有关系，要知道，除了三真仙人，没人能解噬人盅虫。如果贺坤不放过我，只怕任何和我在一起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何必做无畏的牺牲呢!”

“外道邪术而已，小僧在太圣寺中浸染法藏十数年，定能破斥。”

“可这是噬人蛊虫，有多么厉害你也是看到过的。”

“再厉害也是邪术，多行不义必自毙，越是凶恶的邪术越容易反噬，不怕不能胜他，只怕他不来。九十九洞天的经藏取之一二足能应对。”

一番对话，慕容昶应是从少佛身上感到了一股正气，心中对他的信心也陡然倍增，心想语嫣郡主既然在信中极力夸赞此人，想必定有非凡之处，于是问:“那我们现在该何去何从?”

凝思片刻皆空道:“鬼祟之物，夜黑寻人。若这噬人蛊虫是针对慕容家族的，”他看着慕容昶，放慢语速，“就一定会来找你。”

“啊!”慕容昶心惊，“真的吗?”

“不用怕，我们仍回丰城，越多人认出你越好。小僧与你食则同桌，寝则同室，”他扯动一下慕容昶的衣袖，“走，上马。噬人蛊虫倒底长什么样?小僧倒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识见识了。”

……

依然是瑞丰客栈，五个人稍作歇息，吃些东西。马不停蹄地赶到丰城已经是傍晚时分，他们早就饿了。

“啊!这不是慕容……还有……”还是那个碎牙小二，看见皆空、白衣竟然和丰城府的老爷在一起，他这次除去惊讶更多了许多恭敬。

慕容昶已不是丰城府的老爷了，但他觉得不重要，更不屑和一个小二说太多，“简单地来几样素的，不要酒，要快!”

也许是出于对皆空的尊重，也许是因为慕容家百余人尸骨未寒，慕容昶没有饮酒吃肉的欲望。

当他的目光随着小二的背影移动时，双眼的余光突然被角落里的点点银光吸引过去。

那里坐着一位女子，这女子一身夷人装扮。

据说夷人喜欢将家当打成银制的饰物，尽皆穿戴在身上，从这位夷人女子的身上便可窥豹一斑。

那吸引慕容昶的点点银光，来自于她身上五花八门的银色饰物。

让慕容昶的目光久久不曾移开的，并不是这些贵重的饰物，而是那女子的美。

这种美，男人看上一眼都不忍将目光移开。

至少慕容昶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