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他的合伙人，我们很担心他的身体出状况，但是作为他的同伴，我们又很依赖他的工作效率。”严律师说道，语气比较平静，但是白悠悠能感觉到，这是他隐藏了很多情绪后的结果:“但是，他工作效率越高，我们越害怕。”

“他睡眠很浅，又死不愿意吃安眠药。”严律师看了一下周围，确认这里没别人:“但是，上次他在医院，睡得很沉……”

“那可能是，他人生里遇到的人，都是你们这类的司法系统的人。”白悠悠接着他的顿点说道:“或者被告，或者原告。而我，彻底不属于这里面。

而我刚好又是他的高中同学，他会觉得有地缘同门的信任感，所以他能睡着。”

“他之前找了个女朋友，跟你类似，开书店的，但是他跟她相处很糟糕——那段时间，他根本睡不着。”严律师的声音更低了:“然后他跟人家分手了，人家十分感谢他的分手。”

“啊……”白悠悠嘴里说着遗憾，表情却想笑。

“是，因为律师主动提分手，人家肯定十分感激。”严律师翻了半个白眼:“没办法，我们这一行，就是这样，跟我们谈个恋爱，总感觉除了交出了身家性命，甚至连社会性都一并交了出来。

事实上，我们是有底线的，虽然这一行的败类，比普通行业的人破坏力更大。

但，我们自己觉得，我们不该受到歧视……”

“他勒，大概是还没有习惯吧！”白悠悠接着他的顿点说道:“他对自己的世界，同时存在过分的笃定和怀疑，因为司法系统，法律，本身就是一个既笃定又怀疑的存在，跟医学系统比较类似。

你们看尽人性的阴暗跟良善，是走在边缘的人类，自然有诸多的惶恐跟焦虑，我站在局外看，觉得那是正常的。

这样的人，在生活中，无法扮演普通人，也是正常的。

他大概同时还焦虑这件事吧！”

“我要说的，正是这件事。”严律师一副‘我们是一边的’表情:“他对司法系统，对律法，对人，所有的笃定跟焦虑，我们都觉得他自己能够承受。

但是最近，他有点失控。

我的意思是，你出现之后，他出现了奇怪的焦虑跟平静，我想他自己也发现了，我们也都看到了。

我想，你也清楚这一点……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

“没有。”白悠悠回答道，看着严律师因为她的答案出现的失落，那种失落很节制，很礼貌，但是是失落。

“好吧，那我……”严律师说着往外走去。

“但是我可以帮助他。”白悠悠说道。

“拒绝他吧！”严律师回头，十分认真地看着白悠悠:“你若是没有那个意思，那就决绝他吧！我们不希望他再这样病一次。

你说得这样轻松，我理解，但是你并不理解全部的他，他对你，很认真。

若是不喜欢他，就拒绝他。”

“他可能，没你们想象的那般脆弱……”白悠悠试着跟他解释。

“在爱情面前，说这样的话，分明是没有动心的人。”严律师摇摇头，看着白悠悠:“其实，他喜欢你，还有一个原因，可能你自己也不知道。

你虽然跟他接触的司法系统的世界不同，但是，你有种奇怪的秩序感，若你是彻底的混乱，他也无法在你这里获得安宁。

但是我现在知道了，你这种奇怪的秩序感，必然是因为，你并没有对他动心罢了！”

白悠悠皱眉，解释道:“律师啊，说话不要这般笃定。我不太了解他，你也未必了解我。

你们即便了解你的委托人，也是了解委托人的诉求，证据，以及这些东西在司法系统里的位置。

你们在事实上，并不了解人。

所以不要用法官一样的口吻，跟别人讲话。”

严律师安静，因为他知道，白悠悠说的全部是事实——这就是他们的职业病，他们自己知道，但是很难改变。

这时，刘信函突然走了出来。

严律师有些惊慌，但是白悠悠很平静——她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他有故意放轻脚步，但是她听见了。

“你午休时间，这么长吗？”刘信函睨着那严律师。

严律师没说什么，直接转身走了。

刘信函也没有多看白悠悠，转身往巷子走去。

白悠悠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即便没有听到什么，但是也必然猜到了她跟严律师聊天的内容跟答案。

“呀，你不睡觉？”母先明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她身旁，她一惊，她最近总听不到这厮的动静——平常时候，她绝对能听到他的动静，但这厮知道她耳朵好，所以刻意掩饰动静，她还真的不太能听到。

“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她瞪着他说道。

“我不会乱问问题，你不必这样。”母先明翻了个白眼:“只是真实地觉得，你最近瞌睡少了很多。”

“因为……他们最近都不怎么出来了。”白悠悠叹息一声说道:“金圣叹那位大叔，常常夜里跟别人喝酒，醉了就把我唤醒，让我给他收拾烂摊子。

那种状况啊，真是要命，身体十分痛苦，脑袋快裂开，还得买单，还得跟被他发了酒疯的人道歉，还得跟察觉到我有这种问题的人解释……

通常处理完他的烂摊子，我就得睡个好几天才能……

所以……呀，你不去散步？”

“你睡觉吧，我站你门口就好。”母先明说道。

白悠悠闻言，往他身边凑近了一步，仔细看他的脸。

“干嘛？”他睨着她，用一种佛主被侵犯的威严表情。

“你要守着我？”白悠悠问。

母先明看着她眼下的青黑，皱眉说道:“你是成人了……”

“呀，我知道，你真是啰嗦！”白悠悠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她往躺椅上一趟，差不多几分钟就睡着了。

母先明看着她，走过去，给她盖上凉被，她跟往常一样，动也没动。

他转身，走到门口，看见刘信函站在廊下，看着他。

两人很默契地站在一起，看着巷子里的人来人往。

“她很信任你。”刘信函开口，有浓度很低的情绪。

“她也很信任你。”母先明说道，语气轻松，但是隐隐约约有些凝涩的情绪。

“因为你在这里，她信任这条巷子。”刘信函言辞的情绪浓度更低了些。

“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母先明的嘴角，突然浮现艰涩:“她信任我，是因为信任我身旁流动的世界，她并没有……”

“她有，只是你避开了。”刘信函言辞里的怒火出现，针对着母先明:“你为何不回应她？是欲情故纵，还是因为她不是别的女人那样，跟你来事儿？

她的表白，是不是十分直接，所以让你没了征服的乐趣，所以你故意晾着她？”

母先明摇头，苦涩地笑道:“可能你无法相信，因为某些原因，她认识的人里，她信任的人，只有我一个。

若从茫茫人海里，成长，相遇，相爱，选择，然后经历，然后选择是我，我怎么会退让？

只有我一个，我是孤证，我只能成为背景，维持一种合理，我能像男人一样，正常的男人一样跟她相处吗？

我怕我随便一个举动，破坏了她信赖的世界，然后影响她对我的感情。

我，不想跟她变成那样。

我希望，她看见更宽广的世界。

“你知道吗，你这番说辞，真的很老人。”刘信函听他的话，十分震惊，但是听完之后，觉得这厮说的很合理，虽然这跟他纠结的是两回事:“不过，我知道你说的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