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佚残章:浮浪

《散佚残章:浮浪》

046病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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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乔木,不可休息。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游女,汉水之神也。言汉神时现,不可求而得之。

唐人李善为《文选》注时,先引《韩诗》提及“游女”,后又引《薛君章句》为“游女”作注。

再之后,复引刘向《列仙传》称:“游女,汉水神。郑大夫交甫于汉皋见之,聘之橘柚”。

《韩诗内传》记曰:郑交甫遵彼汉皋台下,遇二女,与言曰:“愿请子之佩。”二女与交甫,交甫受而怀之,超然而去,十步循探之,即亡矣。

此间之“亡”,乃“丧失、丢失”之意。

此文大意为郑国大夫交甫游于汉皋台下,忽见二女,见其佩两明珠,大如鸡卵,心向往之,遂以橘柚之诗聘之,二女回之以桔橙之词,手解佩以与交甫。

交甫受而怀之,即趋而去,行数十步,视佩,空怀无佩。回顾二女,亦然不见。

故《焦氏易林》评之曰:“乔木无息,汉女难得。祷神请佩,反手离汝。”

看见游女庙的那一瞬间,李鱼很快回想起了种种有关对方的记载,以及对于其生前身份的猜测。

从一应记载来看,游女这位汉江水神,不但辩口丽辞,巧善歌笑,步尘无迹,正立无影,而且尤擅幻术,似乎与传说中与周昭王同沦于水的东瓯二女有着分不开的联系。

若是这位古老的神祇同辅德王一般仍存于世,李鱼在此大肆收揽信仰,鬼知道会不会触怒游女,贵为汉水江妃的对方又会作何反应。

要知道,汉中可是最早祭祀这位江妃的地带之一,《水经》云:沔水出武都沮县,注云“东南注汉,谓汉水”,故祠之汉中。乐产云“汉女,汉神也”。

李鱼如今若是插手这汉江信仰之事,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但方才他从窗牖之中向码头正北游女庙所在看去时,只见寺中死气沉沉,黑灯瞎火,不曾有半点神光氤氲,比之数月前的邰城都城隍府还多有不如,似乎并无神祇垂目于此,仿佛汉水江妃如今已然消逝在了岁月当中,未曾留下任何后手,只余声名传唱人间。

当然,也不能排除对方如过去的辅德王一般正在沉睡的可能性,是以李鱼才有意往游女庙一探,见机行事。

若是这位神祇仍然醒觉,只是主动割裂香火联系,冷眼旁观人世变迁,那李鱼权当是拜见神道前辈,上门求教。

若对方如今处于沉睡当中,不问世事,他亦会默默离开,与江妃井水不犯河水。

虽说有些不敬,但最好的情况自然莫过于游女本人鸿飞冥冥,此世再无踪迹。这样的话,李鱼便不再客气,这三千里汉江上的船商水手信仰,他也就厚颜收下了。

他自认并非什么道德完人,不过一个中上水准总还是有的。

......

次日清晨,李鱼做完早课,洗漱了一番,将苏家所赠的道衣大褂拿出来一一换上,严整衣冠,准备往游女庙一行。

满发蟠髻,内外圆领,一身天兰色的三齐带摆道袍,头顶偃月黄冠,青鞋白袜,风度翩翩,任谁来看了都要称赞一声:好一个布袜青鞋弄云水的清逸道人。

为了打探清楚游女神的情况而又不至于立即引发冲突,李鱼经过一番思考,决定伪装成一个游方的云水全真,叩门挂单,借此机会探查一番。

于是从客栈中出来,沿着青石板路一路向北,不多时便来到了游女庙前。

到了近前,只见小小一座四合院中别有乾坤,门厅前尚有一座小院,此外另有正厅、厢房、偏房和天井。屋面为硬山式,盖以小青瓦,瓦头则用白灰堆塑成四叶花瓣,卷草花纹滴水为土坯烧制,山花上堆塑以游龙为主的如意云纹,大有腾云驾雾、倒海翻江之威猛。

门外的庙额上是古旧斑驳的游女庙三字,天井楼上挂着的匾额则书着“有求必应”,只是见其上灰尘不少,想来也是多年未经打理了。

李鱼站在门口,通过敞开着的大门将内中景致看了个一清二楚,这才扣响门扉,朗声道:

“慈悲,庙中可有人在否?”

为示对游女神的敬意,他不曾刻意用法力感应,但仍能听见东部一列横屋之中,似有人微微喘息,年岁颇高的样子。

果然,只闻一声沉重叹声,有苍老声音从屋中传来,愁苦道:

“老病僧智高在此,不知客人如何称呼,自何而来?”

李鱼应了一声,迈入庙中,循着声音来到了一间偏房中。

偏房低矮,却又背光而建,采光严重不足,李鱼立在门口,借着屋外天光看去,只见一名老僧气色恹恹,身上盖着一件薄衾,身材佝偻,背驼如虾,畏缩在床榻一角,显得极为可怜。

李鱼神色一动,开口道:

“师丈可还好?”

“劳烦客人担心了,”驼背老僧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昏黄的双眼看见李鱼穿着,不由微微一惊,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单掌喧了声佛号,低喘着发问,“道长从何而来?”

李鱼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度牒,展开解释道:

“贫道真弘,自邰城都城隍府而来。”

说着便打量起对方来,意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然而病僧智高对李鱼的言语试探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从未听说过都城隍府一般,又问道:

“未知道长仙姓?”

“贫道俗家姓李。”

“道长此来,可是为了在此挂单?”

“正是,”李鱼收起度牒,捏了个道印,装模作样道,“游女元君为四渎之一的汉水江妃,贫道云游至此,自然要前来供奉一番,以示尊崇。”

虽不知对方与这游女庙到底是何关系,但李鱼也乐得装出一副正经样子,将自身念头遮掩起来,和面前的老僧随便闲扯一番。

而且认真来说,他倒也不算扯淡,起码自己所报出的那个道号“真弘”可是货真价实的,还是辅德王李昞为他所取,记在了度牒之上,邰城都城隍府的道籍金册上同样有他一份。

听闻李鱼道明自身来意,老僧枯瘦的脸上露出笑容,摇头道:

“道长却是来错了,老衲俗姓安,生在碛西。因幼年发愿学佛,故而来诣中国。实则到此也不过几日,彼时庙院房屋荒芜,无人打理,老衲打起精神,勉强收拾了一番,才是这副模样。

“道长若是不嫌我身上病秽,不如在此将就下来,老衲身下所藉的刍槁也可分道长一半,权当供侍,你我搭伙做个伴如何?”

李鱼咧了咧嘴,对方年迈体枯,又是西域出身,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中原,早已是风吹雨打,形销骨立,鸠形鹄面,弓背如虾,一副癞头跣脚模样。

和对方搭伙,难不成自己还要打扮一番,弄得跛足蓬头,麻屣鹑衣,改名渺渺真人,这智高老僧则唤作茫茫大士,往市井之中走上一遭?

他心中自嘲,言语中也就多了几分笑意,摇头婉拒道:

“罢了,这游女庙若是已然荒废,贫道还是在此游览一番,自去便是,不与师丈争这二尺草席了。”

“道长请便。”

见李鱼不允,老僧面色不改,轻喘几声后便抬手示意,意思他来去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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