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起的双眼，缓缓睁开，却发现眼前的一切，都被黑暗所取代。
嘴巴，略微开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漆黑的世界里，一只左手，靠在喉咙之前，靠着指尖传来的触感，这位身处黑暗中的身影得以确认自己的脖子并没有出现问题。
等等，左手？！
右手急忙探出，握入完好的左臂之前。目光略微垂下，盯着眼前被白衣覆盖的胸口，少女发现了几分不对。
……
几乎将少女包裹的黑气中，一对白光，绽出了光芒。眯了眯眼，虽然眼前的白光不仅不刺眼还充满了柔和，可男子眼中还是露出了一丝厌恶。
将脸向前凑进一分，当男子看清了白光是来自于女儿的双眼时，瞬间明白了什么。收回握在少女腰间的右爪，黑气涌起，男子伸出变回人手的右拇指，按在了少女额前。
“我就奇怪以阿卡的脑袋为何会突然忘记那段记忆，原来是那个亡灵法师搞的鬼。呵，我看看，嗯，嗯，果然是让她无法去回忆，嘿，如果不是我因为怨恨而变成了恶灵或许真的对这道法术没辙吧。”
细小的黑气，从拇指渡入额头，窜进阿卡无神的眼中。在瞳孔中亮起的白光，被黑气侵蚀，本是纯白的光芒，添上了几分杂色。
盯着随便接触一下就被自己解决的白光，男子却没有露出任何自豪的表情。虽然作为恶灵的怨气可以与法师的法力抗衡，但也不至于达到一触就破的地步才对。
“难道那个法师对阿卡，并不上心？”
驱使着怨气将阿卡眼中的白光尽数消灭，发现这道术式就是这么脆弱的男子，露出了一丝疑惑。
……
来自头部的刺痛，再次出现在阿卡的脑中。伸手按住脑袋，幽灵少女微微皱眉，未等她找到这份痛苦的来源，无数杂碎的记忆，伴随着瞳孔白光的破碎，涌入大脑。
一道道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让本已习惯了可以记起任何细节的阿卡，愣了神。有些痛苦地皱起眉头，阿卡轻吸了口气，虽然她不知道这些记忆是从何处出现的，但还是习惯性地将其分成数个小段，随后，从最近的一段记忆开始看起。
……
噗呲！噗呲！噗呲！！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刺击，随着父亲瞳孔的涣散，终于停了下来。少女喘息着站起身，脸颊，已被汗水覆盖。
身下的父亲，除了还保持着人类的外形外，几乎被鲜血染上了红色。心脏，脖颈，手腕，除了头部从未受到伤害外，其他所有足以致命的部位，都被戳成了血肉模糊的模样。
不，不仅是致命的地方，这个男人身上所有的皮肤，都被手术刀划出了一道伤口。浸满全身的血色不止来自于被割断的动脉，还有无数从大小不一的伤口中流出的血液！
抬起已经麻木的右手，少女用尚未被血液染红的衣袖擦去脸前的汗水，突然发现了什么异常。盯在父亲身上的双眼，移向一旁，一位留着萨文小村时期的长发，穿着一身少女从未见过的洁白长裙的幽灵阿卡，漂浮在了她的身后。
目光对向绝望的双眼，阿卡盯着满身沾满了父亲鲜血的少女，张了张嘴。
‘为什么要这么做？’
几乎可以称为坏掉的眼睛，颤了颤，少女将手中的手术刀随意地丢入男子的尸体前，目光，略微低垂。
“他已经坏掉了。”
‘所以呢？我，不，你就砍了他这么多刀？！’
对于少女充满随意与敷衍的态度，阿卡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再次出现的父亲会那么憎恨自己了。如果阿卡在死前也被父亲这么来一下，恐怕自己刚被伊达尔唤醒就变成那个所谓的恶灵……然后被伊达尔还有那个看着就很厉害的金发少年干掉了吧？
“……”少女看着眼前漂浮的幽灵，沉默了半秒，随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后走吧，你会明白的。”
虽然在抬起头的刹那，少女嘴前已经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但在与阿卡对视上后，那道本已露出的笑容，便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取代。
“向后，走？”
扭过头，未等阿卡明白发生什么，本是昏暗的地下室突然窜进了一道亮芒。
轰——
一道雷鸣，照亮了阿卡的面容。雨点穿过她透明的身体，砸进贫民窟的地面。暴雨之中，少女随意修剪的短发被雨水浸湿，贴在了脖子与脸颊。雨点愈发密集，最终变成一道道雨线，遮蔽了整个世界。
‘……请问？’
看着暴雨中的少女，不需担心被雨点打湿的阿卡刚刚张嘴，便被一对无神的双眼惊了一下。
她很绝望……
这是阿卡从少女眼中读到的感情。就在明了少女心态的瞬间，一股莫名的绝望，同样从阿卡心中升起，可她却无法知道缘由。
“太迟了。”
张开嘴，无数水流，顺着分开的唇瓣流向两侧。绝望的少女对向幽灵，又重复了一句。
“太迟了，阿卡，一切都太迟了。”
‘什么太迟了？我又错过了什……’
轰！！！
雷鸣再启，将阿卡的话语遮盖。未等幽灵少女再次问出问题，赶在雷鸣之前的刺眼雷光，便已将她与少女的身影再次吞没。
等阿卡睁开双眼时，将视野遮蔽的雷光，变成了一束被门缝遮掩的灯光。少女静静站在门缝的一边，她低垂着头，双手，攒在了一起。
这一次，阿卡没有说话。出现在脑中的记忆片段，逐渐与少女的视野重合，并向幽灵少女，传递着一份信息。
门缝里，藏着她需要的真相。
停在门口的身体，向前飘进半分，幽灵少女在犹豫数秒后，还是向门页伸出了手掌。
指尖穿过木门，阿卡没有任何阻碍地进入了这间木屋之中。熟悉的白色灯光，将这间略显空旷的房间尽数照亮。而在白光中央，身穿惨白大衣的亚柯，正挥动着布满缝线的手掌，在手术床前进行着属于他的工作。
盯着亚柯那些根本不会在救人时使用的工具，无数次被这些工具剖开身体的阿卡十分明白，眼前这个医生，正进行着又一个疯狂的实验。
不能再向前了。
正当阿卡为亚柯恶心而又罪恶的实验而感到不屑时，一道声音，出现在她的心中。
本是看戏的阿卡，微微一愣。她回头看向推开一丝门缝的屋外，少女依然低垂着头，没有任何的变化。
不要靠近，你会后悔的！
声音，多出了一丝急促，虽然阿卡不知道这个声音究竟来自于何处，但直觉还是让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下。但就当阿卡想要离开时，数缕黑气，突然拽住了阿卡想要退后的身体。
【阿卡，为什么要走呢？】
本是焦急的声音，被数分慵懒取代。拽住阿卡的黑气，逐渐聚集，最终，变成了一位身穿布衣，留着参差不齐短发的少女。
略显苍白的手掌，自身后探出，握住了阿卡的脸颊。少女将下巴抵入阿卡的肩膀，灰白色的瞳孔，看向了远处还在继续的手术。
【你不是一直在寻求答案吗？如今，你只需向前数米，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回答。】
少女的低语，飘入阿卡耳中。有些费力地将被捏住的脸扭向一旁，阿卡看到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与阿卡对视半秒，少女咧开嘴，露出了一道笑容。
【为何惊讶，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在伊达尔给你施加法术之前，你就隐约猜到了答案不是吗？来吧，阿卡，是时候去面对它了。】
限制住阿卡的黑气，没了踪影，少女向后飘出半步，将双手靠在了身后，看向表情逐渐暗下的阿卡，补上了一句。
【毕竟，这是我，我们……】
“犯下的罪恶……”
痛苦，再次涌入阿卡的身体。但不同于亚柯与父亲施加在躯体上的痛楚，这一次的痛苦，却更加隐晦，更加虚无……在接触到这份痛苦的刹那，无论是阿卡的精神还是灵魂，都忍不住发出一道颤抖。
颤抖的双手，缓缓伸到身前，阿卡盯着自己的手掌，一个熟悉的姿势，出现在脑中。
啪。
啪。
啪！
三声轻响，从相触的手掌发出。将打颤的手指攒入掌心，阿卡双手在身前分开一些距离后，重重地向下垂了一下。
没有话语，或许也不需话语。
落在地砖的洁白裙摆，向前飘起，在身后少女愈发柔和的笑容中，阿卡看清了手术床上的身影。
……
睁开眼，早已没有了白芒的眼睛，对向了眼前的男子。少女紧闭的嘴巴，张开半分。
“您，还在给我输送怨气啊，父亲。”
“怎么，全都记起来了？”
盯着眼前找回了那晚冷漠的女儿，男子咧开嘴，终于找到了复仇的感觉。按在阿卡额头的拇指抬入空中，怨气汇聚，狰狞的利爪取代手指，再次出现在阿卡眼前。利爪垂落，对向早已遍体鳞伤的幽灵少女，男子终于可以将那天的罪恶如数付还。
“很好，看起来现在，我的复仇之旅会十分欢快。”
嘴角，抬了抬，阿卡轻笑一声，伸出残存的右手，拍了拍父亲按在自己脖子前的手掌。
“是的，您一定会有一次快乐的复仇，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