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那小公子的记忆中, 996才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

嫡三女被皇室指定婚约的当天，世家家主主母都相继前来她的院子里，与她说了一些话。世家子弟的行.事作风讲究的是委婉曲折, 嫡三女的心思向来是众多姐妹里最玲珑剔透的, 才名更是显着, 在看到父母第一眼的时候便清楚了父母的意思，她一直来接受的教育便是家族荣誉而活，只是真到了这一刻，她心不免悲凉，是在二姐前来看她的时候难免落了眼泪。

她靠在二姐怀中，眼泪潸然落，问道：“二姐, 若我不是世家女儿, 这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小公子的母亲不怎么聪明，虽然铆足了劲去学做个世家女儿，但终归不怎么成器, 但她向来最骄傲的，就是自有一个才女妹妹, 被其余四大世家众多青年才俊追捧, 却谁都看不上, 而她有这个资本。

那时候她尚且不明白自三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忧心皇室跟世家敌对的关系, 若是三妹嫁去皇室，只怕不会好过。

成婚当日, 三妹三尺白绫了结了自的命。

这一切如同当头棒喝，直直敲在她的脑袋上。

但就在她浑浑噩噩，三妹自尽而悲痛的时候, 一道圣旨落在了她的头上。

之前的事情再度重演，只不过主角换成了她自。

父母前来她的院子，说了一番话，而她终明白了当初三妹对她说的那番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母劝她了世家的颜面自尽。

她那个同世家弟子的未婚夫登门，暗示她若是她活着嫁皇室，不止是她所在的世家，他的家族颜面扫地，五大世家同气连枝，名誉都会因此受损。

她唯有一死。

一切荒唐滑稽。

她终究是学不来了世家荣誉而活。

她始终不明白，何世家的荣誉耻辱竟会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何只有她死，世家的荣誉才得保存。

她没有选择自尽，而是逃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很困难，她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要在这世道活来着实艰难，她吃了不少苦，但她认识到一个跟世家大族完全不同的世界。在这里，女子的名节根本不算什么，成了婚的女子离改嫁更是稀松平常，而所谓的家族荣耀，则是男人前往战场打拼所得，绝不可能寄一个女人的生死上。

但这些是世家大族所鄙夷的行，世家认这些是由异族入侵中原所导致的伦常崩坏，世家看不起皇室，是因皇室有异族血统，最高位的皇太后当年便是嫁人后多年，改嫁皇太.祖，才成如今的皇太后。世家守着所谓的世家大族的颜面规矩，是了与包括皇室在内的蛮夷区分来，此彰显自的统。

想明白了这些，她庆幸自逃了出来。

后来她嫁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是个寒门学子，不比她前认识的世家子弟博学多才，更比不上她前的未婚夫，但那人待她很好，对她忠贞，成婚后没有改变对她的态度，两人恩爱多年，她他生了一儿一女。

她原本自会一直这样活去，直到一日，她在街上被一个世家女子认出。

没过多久，家族派了人过来抓她，丈夫还在书院一无所知的时候，她被家族的人抓了回去，连带着那一儿一女被带了回去。她这个时候才知道，因自出逃，皇室步步紧『逼』，家族找不到她，便让她四妹替了她，四妹同样选择了自尽。

那时候四妹才十二岁。

她哭着问她母亲，四妹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

母亲居高临地看着她，唇边的法令纹显得她尤不近人情。

她说，既是世家女，享尽了家族的荣宠，便合该家族颜面而死，自愿还是被『逼』，有何区别？蕴儿，你丢尽了家族颜面，不该苟活世。

说完这话，母亲轻叹一声，轻拭眼角，随即带人离。

周围的老嬷嬷却上前来，一条绳子套入她的脖颈。

小公子是从姨母口中得知这些事的。

那时候他还小，牵着胞妹的手，被人带到一个地方，一个老嬷嬷他胞妹递了一盘糕点过来，胞妹贪吃，吃了几块，他却因担心被人带的母亲，没有吃那糕点，结果没过多久，胞妹就脸『色』发青，抱着肚子哀哀惨叫。

他浑身冰凉，明白过来那盘糕点有问题。

所幸很快有人过来，带了他胞妹，有大夫胞妹诊治，堪堪人救了回来。

他因此在一个宅子里见到了姨母。

她告诉他，她是他母亲的姐姐，大姐。

姨母哭着告诉他，他母亲已去了，他父亲不被世家容世，从今往后她会保护他胞妹。

她他胞妹捏造了旁支子弟的身份，他们送到了距离清河很远的地方，找了两具孩童的尸体，放在了他们原先被放置的院子，瞒过了一切。

就在他们出城那一日，父亲死亡的消息传到了他们耳中。

姨母希望他们能够远离本家，好好活着，可他在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后，无论如何不愿这样活去。

他要复仇。

他要母亲复仇。

在旁支的那些年，他努力变得优秀，姨母不知他的打算，既喜忧，喜的是他如此优秀，忧的是他的优秀终究会引起家族的注意。可她不知道，他要的就是家族的注意。

因母亲的缘故，他不愿意胞妹接受那些了家族而活的教育，不愿她承担过多母亲被家族残害死亡的痛苦，因此对她宠溺偏多，养成了她天真不知事的格。他努力变得优秀，另有一个原因便是了摆脱两人名义上的父母对胞妹婚姻的摆布——世家女子，无论被教育得有多好，才名有多显着，终究是了世家荣誉添砖加瓦的工具，婚姻便是手段。

他无力抵抗整个家族，便只能选择自强大，胞妹护在自身。

在获得主家注意后，他胞妹带离了那对想要胞妹嫁另一世家旁支换取利益的父母，她带到了主家所在的清河。

这一决定却让他后悔终身。

他本自足护住胞妹，便是自够不到的后宅，有姨母帮忙照看，却没想到由回到清河，见到了五大世家年轻子弟与世家贵女的风采，胞妹心受到了打击，兼之两人从旁支前来主家，被清河本地世家子侄所轻视，胞妹更是因出身受到其他贵女的无形排挤与孤立。胞妹心思单纯，极想融入那些世家贵女中，是常常前去参加贵女的宴会。

一次宴会，众多贵女临时决定前往一处山间亭苑，却在路上遭遇劫匪。各世家贵女出行都带了护卫，但对上人数众多的劫匪，护卫只能勉力护住自家主子。胞妹因与家族其他贵女一起出门，带的护卫不多，加上护卫保护主家贵女先，一时不曾顾及旁支出身的胞妹，因此导致她意外被掳。

他得知消息的时候已是当天傍晚，他心神俱裂，当即带人前去营救，命人前往官府报案，却被族叔拦。族叔声『色』俱厉地呵斥他，若是此事传扬出去，胞妹名声扫地，他心微凉，只道若是命都救不回来，要这名声有何用！说完便再次呵斥那人，让那人尽快前去官府，却再一次被族叔喝止。

族叔面说的话，让他再次体验到了当初亲眼见到胞妹吃完糕点后濒死场面时浑身冰凉的感觉。

“若是官府知晓有世家贵女被山匪所绑，连累的是整个家族贵女的闺誉！百姓不会管是哪个贵女被绑，他们知道的，只会是清河柳氏的贵女被山匪所掳失了名节！你若是报官，便是『逼』柳氏所有闺中女子去死！不止柳氏，此次宴会还有其他世家贵女参与，百姓一旦知晓这一点，其他世家闺阁女子活不了！”

他死死瞪着那族叔，声音从齿间艰难吐出。

“到底是百姓众口铄金，还是世家颜面丢不得？”

他到底没有报官，而是带了人前去追捕那伙劫匪。

所幸那些劫匪行.事张扬无忌，没有掩藏行迹，被他追了上去，过一番血战，他在第二日胞妹安全无虞地救了回来。胞妹受到了惊吓，抱着他哭了很久，他哄了许久才让她安然睡去，之后几天，他时刻陪在她身边，才让她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可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清河有贵女被掳的消息终究传了出去。

整个家族笼罩在一片阴云之。

那几日，他在外间的事情忽然变多，不得不在外面奔波，没有多少时间陪伴胞妹，只托了姨母帮忙解她，姨母当机立断人接回了她那里，他便放了心。

可他没注意到，每次见他，胞妹都变得越来越沉默，他同样不知道，当他在外面办事时，有不少主家后宅『妇』人前往姨母家见胞妹，跟她说了一些事，更有柳氏与其他世家的贵女探望她由，恳求她做一件事。

世家贵女的请求自然没那么直白，但在贵女圈待久了，胞妹学会了一星半点。

所她看出了她们想请她认这一“被掳贵女”的身份。

只有这样，其他贵女的清白才得保全。

更何况这本是事实。

柳氏主家的贵女甚至不惜向她跪，哭着请她成全她们的名声，否则她们无法苟活，唯有一死。

在这样的情况，胞妹变得越来越沉默。

她知道，认这一身份的方式，自然不是让人出去宣扬被掳贵女旁支某贵女，或是她站出来，告诉众人被掳的是她。

认这一身份的方式，只有一种，便是她自尽。

既全了她自的名节，全了其他所有贵女的清白。

两全其美。

这一切他都不知道。

几日后，当他在外面做事时，忽然收到姨母消息，说是胞妹留书自尽了。

一瞬间，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没想到，他原本了复仇，重新回到主家，可他的计划还没始，却再次失去了相依命的胞妹。

多年前，母亲与父亲都世家所害，多年后，胞妹重蹈覆辙，同样被世家『逼』着『自杀』。

绝望窒息令他有一瞬间的晕厥，但随即而来的，则是对世家更浓重的仇恨。

他要报复柳氏，他要报复那些害死父母胞妹的人，他要报复整个世家！

之后他蛰伏数年，终成整个主家最优秀的子侄，在老家主亡故之时被指定少主。

这才有他遇到封玉衍时后者见到的事。

996跟封玉衍一起看到了这些回忆，只觉得无比窒息。

小公子再怎么憎恨世家不过。

而这边，封玉衍回了清河柳氏主家后，接任了少主的位置。

996还在想他要怎么帮助小公子实现搞垮世家的愿望，就见他找上了当今皇室的太子。

那是个有野心，同样有与他的野心相匹配的实力的人。

“我想与你做一宗交易。我会帮你夷平世家势力，条件有二。”

“其一，你需帮我寻一块石头；其二，我会助你四海一统，你若同意，便须真做到，非一国两国，而是真做到统一天，才可停止。”

太子闻言，轻轻转动着手中的杯子，漫不心地看着他说道：“第一个条件不难，第二个条件，你既已看出孤意在天，何其当作你的条件？”

封玉衍垂眸，袅袅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看不清他的情绪。

只听他平静缓的声音说道：“我所求，只是这世间统一，再无争夺。唯有如此……我所找的东西才会安稳。”

不止太子愣住，996愣住了。只不过太子的怔愣是疑『惑』不解，996的怔愣则是想起刚才的事情。

封玉衍这是本能地还记得程序告诉他的事情？

因石头上的生命力会受到争夺使用所影响，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找到那块石头，所先去做到统一天，此来减少争夺，保住那块石头的生命力？

996心念电转间，眼前的画面再次变了。

封玉衍与太子的合作始，他成了太子幕僚，始帮他着手对付门阀世家。

小公子筹划了半辈子想要做的事情——报复世家，在封玉衍手中却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似乎深谙朝堂手段，深知何种方式能够快速有效地瓦解世家大族的实力。渐渐地，门阀世家的势力被不断削弱，而朝堂上，一个人影逐渐从人后显『露』人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在所有世家大族咬牙切齿的咒骂，大半个朝堂都知晓了一个人——

布衣卿相。

柳氏三郎。

而随着这名声传扬出去的，则是不断扩大的疆域领土。周边小国不断被吞并，边境不断有捷报传来，与此相对的，则是朝堂上那始终静静立一隅的沉默身影。

996看着一身玄『色』衣衫，静静地立在太子身侧的修身影，只觉得这一幕简直熟悉得不行。

熟悉到某个名字呼之欲出。

倏地，它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身影。

996呼吸一顿，随后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后背汗『毛』直竖，忙不迭看向自家宿主。

却见自家宿主再次眯起了眼。

996简直难置信，在心底骂了一声卧.槽！

布衣卿相。

玄衣宰相。

那身影明明就是……谢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