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讳吟掀了缸上的盖子，淡淡的腥臭旋即笼罩了他。

虽说气味不浓郁，但谢讳吟仍旧嫌弃地掩住了口鼻。

他隔着手套，从旁边拿起了个用葫芦做成的水瓢，舀出一些来。

尸油是淡淡的黑色，在水瓢里，颜色淡得几乎看不出来，透明度极高，即使在这么冷的天气，尸油并未完全凝固，只是在表面凝了层浅浅的白膜。

若不是有异味又黏稠，别人还不一定能往尸油方向靠。

谢讳吟陆续打开了其他的缸，有一个小缸是空的，另外几个或多或少都不满，看缸内侧壁上的白膜残留，谢讳吟有种不太好的预想。

看痕迹，这些尸油短期内有人用过。

他联想到这几日吃的饭菜，脸色顿时不太好。

“有发现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蔺闻停转完了几间屋子，见谢讳吟进了厨房迟迟不出，以为出了什么事，过来查看。

“缸里有什么……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蔺闻停皱眉。

谢讳吟看上去不太好，不知到底看到了什么，嘴唇紧紧抿着，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仿佛随时随地要晕。

蔺闻停心里一跳，以为谢讳吟身体有隐疾发作，双手板着谢讳吟的肩膀，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着，边在脑海里迅速思索对策。

谢讳吟深吸一口气，压住胃里翻腾的酸疼，下巴微抬，示意蔺闻停看缸里的东西，道：“尸油，少了一部分，能看出是近期用的。”

蔺闻停立刻明白谢讳吟的反应，略作沉吟，才斟酌着开口：“别多想，玩家的饭一般都是由引导npc提供，这点受副本机制保护，别的npc即使想插手也不容易，除非副本允许。大仙不是这个副本的引导npc，这里的尸油别有他用。”

难得一惊一乍，谢讳吟冷静下来，虚弱的身体不知不觉间竟生出些冷汗，碰上了后背的伤口，又是一阵刺疼。

他有轻微的洁癖，连带着饮食也有些挑剔，更何况尸油做饭这种事情搁谁身上都受不了，更何况还是对饮食挑剔的谢讳吟？

好在蔺闻停的话说得及时。

蔺闻停见他脸色实在不好，便让他在外面等着，他查看这里，没想到谢讳吟回绝了。

厨房里剩下的东西没什么看头，最大的收获还是那三大缸尸油。

“这些量，幼童的话，起码得弄死五十多个人。”谢讳吟沉声道。

而他们第一天进副本的时候，村长说被人炼了尸油的幼童有十六人。

十六人，所得的尸油顶多有一缸，其他的从哪儿来的？

“失踪的女人。”谢讳吟道。

“不错，但目前找不到理由证据来证明这一点。”蔺闻停道。

一时沉默。

蔺闻停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再过两个小时就该去村长家吃晚饭了。

他正打算提议再转转，忽听谢讳吟说了句：“尸油用来做什么？”

他的嗓音仍是清冷的，却让蔺闻停一怔。

“你觉得是用来干什么？”蔺闻停看着他。

冷汗过去，谢讳吟又恢复了淡漠的表情，他瞥了蔺闻停一眼，淡淡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内服外用，也就没别的了。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已经出了厨房，谢讳吟去而复返，不多时，他端着一瓢尸油出来了。

蔺闻停猜到了他想做什么，低笑一声，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南屋，大仙的尸体还原样在地上。

“他会刷新吗？”谢讳吟忽然问道。

“可能性很大，看他对副本的影响和村长差不多。”蔺闻停说着，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问：“这位谢先生，采访一下，接连干掉了副本两大npc，有什么感想吗？”

谢讳吟回以冷漠眼神。

蔺闻停失笑，没再多说什么，将大仙的的嘴掰开后，微微侧身让开了些空间。

谢讳吟将尸油给他灌进去些。

尸油顺滑地进了大仙的喉咙，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地从大仙被撑爆的腹部流出来。

大仙毫无反应。

谢讳吟又试着往大仙的创口处淋了些，也毫无反应。

“看来系统并不打算让你代劳。”蔺闻停正色道。

谢讳吟“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瓢柄，忽然转身去了西侧。

蔺闻停眉梢一挑，跟着过去了。

地面上被谢讳吟暴力砸出来的洞还在，洞里的碎片也没什么变化。

谢讳吟在洞口驻足片刻，重新拿好了瓢，纵身一跃，轻巧地落了地。

蔺闻停在上面没动，打算等会儿谢讳吟上来的时候拉他一把，也防备身后的大仙突然诈尸。

瓢里的尸油轻轻晃荡着，一滴也没洒出来，谢讳吟用脚拢了拢四散的木屑，将剩下的尸油尽数倒在上面。

在他的注视下，沾了尸油的床碎片缓慢地动了起来，仿佛尸油赋予了它们生命，它们按照原本在的位置，慢吞吞地移过去不动了。

这半瓢尸油看着多，实际上没多少，这半瓢下去，也就三十多个碎片挪动了位置。

不远处的大仙缓缓动了动手指。

谢讳吟隔得远，即使耳力再好也没听见，他沉思片刻，正打算上去再弄点尸油过来的时候，蔺闻停已经舀好了递了下来。

他接过来，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往床碎片上一泼。

又有一百来个碎片缓慢地动了起来，它们慢悠悠地飘到了飘到了半空，依稀搭出了个床的模样。

洞口的蔺闻停听到了帘外的响动，快步过去，掀了帘子看，又随即返回来，快速地说道：“上来，大仙要刷新了。”

床恢复了一半，大仙也睁开了眼，身上狰狞的伤口飞速的愈合，正摇摇晃晃地要爬起来。

谢讳吟听到了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正在朝他们所在的位置移动。

他将手里的瓢甩进床的碎片里，企图将即将成型的床打散。

没想到瓢穿过床，径直砸到了墙上。

谢讳吟脸色微冷，看来在床完全复原之前，是不受外力的干扰。

洞口处的蔺闻停又催促了一回，谢讳吟腿部遽然发力，洞口处的蔺闻停猛地抓住他，手臂肌肉紧绷，将他带了上来。

谢讳吟没想到他会费力拉他，不过这样倒是避免了他背上伤口崩裂。

整个过程也就三秒时间，等谢讳吟上来后，大仙已经摇摇晃晃着站起来，掀开了帘子，脸色阴沉，诡异地冲他笑。

他掌上血肉尽失，只剩下干枯的皮皱巴巴地贴在掌骨上，手指长度暴涨。

大仙身体在帘子后面，指尖竟然能碰到谢讳吟了。

显然是要暴走的前兆。

“把他引开。”蔺闻停快速说着，不等谢讳吟反应，拉着他破窗而出。

两人各自在地上滚了一遭，抬头看时，大仙身体半探出窗户，正四处找他们，待发现后，直勾勾地看着他们，手指骤然伸长。

谢讳吟猛地偏头躲过，长而利的指甲贴着谢讳吟的眼睛划过去。

他隔着手套钳住大仙长得不正常的手，用力往后一拽后，肩臂同时发力，狠狠往下一掼，上重下轻的大仙猝不及防被拽了下来，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我拖住他。”蔺闻停低声道。

谢讳吟干脆掉头就跑。

大仙见谢讳吟跑远了，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吼，竟要去追，蔺闻停一个扫腿将大仙绊倒在地后，大仙这才转移了目标，追着蔺闻停不放。

床恢复了一半，大仙也跟着恢复了一半，只恢复了身体，没恢复神志，这种情况下他会专注攻击出现在面前的任何东西。

他步履有些蹒跚，冲着蔺闻停抬起了手。

蔺闻停冷冷地看着他：“废物。”

谢讳吟到了村长家的屋后，这里正对着里间。

为了节省时间，他没走正门，蹬着墙，腰部发力一拧，在撞破木质窗户后，将他毫发无伤的送进了里间。

村长不在。

谢讳吟就地一翻，卸了冲击的力道，起来时已经发现了傀儡的碎片。

他随手一摸，扯下来一张床单，将傀儡碎片尽数扫进去，确认没有遗漏后，抄起包袱翻窗就走。

一门之隔的客厅里，眼镜男听见里间里传来稀里哗啦的声响，顿时一愣，颤巍巍指着里间问：“怎…怎么回事？我听到里面有声音。”

“我也听到了。”胖子第一个站起来，拎起做的凳子将门砸开，正好瞧见谢讳吟跳窗离开。

他一愣，连忙喊：“快跟上！”

谢讳吟赶到大仙家的时候，蔺闻停和大仙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没多耽搁，径直闯进厨房，将脚边的木盆踢到缸面前，把包袱里傀儡的碎片倒进盆里后，浇上了尸油。

谢讳吟找出原本他体内的符，正打算一道扔时进去，忽瞥见符纸上的内容瞬间褪色至消失不见。

变成了干干净净的一张纸。

没法用了。

正当谢讳吟愣神的工夫，无数碎片开始蠕动，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傀儡恢复了正常。

它重新披上了人皮，眨着一双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谢讳吟，歪了歪脑袋：“爹？”

刚刚追到厨房门口的眼镜男等人听到了那句爹，忙不迭刹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