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方易公开道歉的第二天，谭秋千上下午都有课。毕业前的最后一年，大家各自有自己的打算，来上课的人眼看着越来越少，有的老师便开始喜欢点名。

“...李翠果。”

“到。”

谭秋千闷着头，怪声应了一句。爱翘课的果果，总是给她添这种麻烦。

又是几个人名连续叫过去之后。

“谭秋千。”

“到！”

腰板挺了挺，谭秋千这才扬起头来。

只见富态满满的中年女教授闻声，眼皮轻抬着看了她一眼，旋即又缓缓敛目，继续往下念名字。

这个宋教授为人虽然宽厚，但学风严谨，她的课，学生打呼噜的声音都比别的课声音要小。谭秋千今天坐在她眼皮子底下，自然不敢造次。

只在快要下课的时候，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竟是周佳起的信息:

【我的雨伞，是不是可以还给我了？】后面连加了三个微笑的表情。

看到这行字，谭秋千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一个笑眼卧蚕的警官弟弟来。

但紧接着，如同不受控的条件反射，一些并不好的事情，也会随着他的形象，一同冲进意识中来——即便他毋庸置疑，确实是一位优秀的警察，并且还曾一再信誓旦旦地向她表示，可以保护她。

谭秋千看着屏幕良久，简短回复:【雨伞在家，我在学校呢。】

周佳起很快回信:【要不，回家拿一下？】

回家？谭秋千一想，也好，她刚好也想回家一趟。指尖一点:【好。】

就在这时。

“今天就上到这，下课吧。”讲台上的宋教授，浑厚的嗓音说出一句后，信手拧开了保温杯，目光顺带掠过眼皮底下，轻吹着杯口，“谭秋千，你留一下。”

宋教授不紧不慢补了这一句，谭秋千听到却是心头一惊，默不作声着，飞快收拾书本的动作也随即迟缓下来。

唉，怎么这样，发个短信都要被留下喝咖啡？前座打农药的那位青铜你别走！

谭秋千心里盘算着小九九，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做思想汇报的时候，头顶已经有了声音。

“谭秋千，你这一个人，喊了两个人的‘到’……你说我是给你算李翠果的呢，还是算你谭秋千的呢？说吧，给你个机会，二选一。”

讲台上，中年女教授端身而立着，故作嗔怒的神色，眼里却含着星星笑意地看向谭秋千。

谭秋千明白过来，呵呵几声干笑，“那，这次…就算李翠果的吧！”却没想到。

“这次？怎么，你还想有下次？”宋教授原本柔善的面容忽然一板，却很快就板不住脸，哼的一声破功笑了一下，摇头念着，“你倒仗义……”

看着宋教授现出笑脸，谭秋千心里也松快不少。眼前这个年近五旬的正高级教授，身材说不上多胖，却因为肤色很白，总给人一种肉团团，浑身都很松软的感觉。圆弧形的双下巴，远远看着，就像是银盘的圆脸下面又掖了一个白面包圈。

谭秋千很喜欢这个肉团团的教授。

略停了一会儿，宋教授才正了面色，开始切入正题。

“我看，大家现在都在忙自己的事，工作的工作，创业的创业…那你呢，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宋教授背着手，踱起了方步。

“我？我……”谭秋千目前没什么正确答案，只好先笑着敷衍，“我还想再多学习学习。”

“学习？读研究生，可不是让你来学习的！”宋教授停下步子，流露出一丝怒其不争的神色转过脸来，直接问道，“省日报社，去不去？”

“日报社？”

不知怎的，一听报社的字眼，谭秋千脑中立即回想起开学的时候，那一大片垫在学生家长屁-股底下的，报纸。

看出谭秋千有些畏难的神色，宋教授揶揄了一句:“哟？还看不上？”

谭秋千只得赶紧赔笑解释，“没有没有，我是没想到，您会把这么难得的机会安排给我。”

“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宋教授冲她摆了摆手，“现在纸媒是什么境况，我比你清楚……我是看你这孩子沉稳，心定，是个能做事的好苗子，这才想到推荐你过去的。”

“不然，就凭你那三脚猫的笔杆子功夫？给我校稿都不用你！”宋教授说这句时，下巴圈上的肉团团明显颠了一颠。

谭秋千鼓嘴有些不服，“我…也还好吧……主要还是您水平已经到那儿了，要求太太太高，我望其项背啊教授！”说的时候倒是一脸真挚，不掺杂一点矫饰和奉承。

毕竟当年宋教授可是全国优秀记者呢，不服不行。

“得了，你考虑考虑吧。”宋教授很受用地笑吟吟说，停了一下，神色稍正，“只是过去之后，肯定比现在要忙的，你老公他......不会反对吧？”

没等谭秋千回答，松软的教授忽然讳莫如深地尬笑，“班里这几个已婚的同学，你是其中之一，有些事...咳咳，是比别人考虑的多些。这个......凡事呢，最好还是提前做做计划，尽量不要耽误工作啊……”

“计划？”谭秋千不明其意，“计划什么，教授？”

“你说计划什么，计划生育啊！”宋教授一副“都是人妻了你还装什么蒜”的表情瞪道。

见谭秋千瞠目，宋教授点到为止，东西一收，“好了，走吧！”说着自己先迈步向外走去。

“——哦对。”教授忽然又顿脚道，“点名的事下不为例啊，下次再敢冒名喊到，都给你们按旷课处理~”

宋教授笑眯眯地说完，圆墩墩的腰身一晃，消失在了门口。

只剩谭秋千一人石化在地，“计划生育”四个字余音绕梁，久久回荡在耳畔……

= =

谭秋千赶回家里时已经是傍晚。这个时候，恰好也是周佳起最早可以赶过来，与她汇合的时间，两不耽误。

刚靠近所住的101栋楼，谭秋千立刻发现了陈拓的黑色路虎停在路旁，莫名心头一跳，随之加快了步伐。

稳住，稳住，袁腾说得对，别给点甜头就冲昏头脑！

狂给自己一顿心理铺垫后，谭秋千提着一口气地打开了防盗门。

推门而进的一刹那，眼前的一幕先给了谭秋千一个愣住。

正如上一次半夜，目睹陈拓领了女人进门一样，这一次，同样的两个人，此刻也是同时现身，只是跟谭秋千调换了位置。

没错，还是那个女人。谭秋千定睛看着那张脸，潜意识里她觉得这个女人，跟陈拓以往的p友似乎不同，没想到果真又见面了。

能被陈拓连续带回家两次，这女人算是第一个。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看着女人正殷切地为陈拓递上前一杯橙汁，谭秋千心下猛地搓出点火星子。

那橙汁，可是老娘买给自己喝的呢！

看到谭秋千，陈拓只是略略一顿，随后便很自然地接下女人那杯橙汁，却只是浅啄了一口，眉头便已皱起。

“你来干什么？”陈拓终于开口，探了探身，将那杯橙汁毫不犹豫地推到了一边。

这么一问，倒衬得谭秋千像是个外人，不请自来似的。

“拿个东西，马上就走。”谭秋千也淡淡的声调，努力跟问话的人语气保持高度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