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火

《坠火》

第112章 南柯一梦 DCCCXXXV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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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63年的冬天竟是出乎寻常的冷。

喀提林被绳之以法的第二天,日耳曼来使就彻底谈妥了归降条件,启程北上,神学院为他请求了神明的保佑,祈祷能一路顺风。

而仅仅五天后,明年的元老院首脑和人民议会班底已经成功选出。

正如温知夏所“预言”的那般,米洛果然以巨大的票数差距落选了选民官。

与米洛的官场不顺对应的,是恺撒组考生这边的脚踏实地、稳步前行。

秦究和普布利乌斯的第五军团因为在战斗中拔得头筹,被元老院特批了很多赏赐。秦究被获准升衔,目前与普布利乌斯平级。

而普布利乌斯无论是经验还是年龄都不到可以更进一步的时候,只得暂且赊下,等日后再行加封。

就在刚刚得到赏赐的那天,普布利乌斯夹着满身的风雪,笑逐颜开地敲开了秦究家的大门。

经过跟两位女士例行且毫无营养的寒暄后,金发青年很快就抛掉了所谓的礼节和规矩,无所顾忌起来。

半个小时后,普布利乌斯以凯旋归来该好好去酒馆庆祝一番为由,拽走了刚刚拜过把子的过命兄弟。

而秦究也没轻易善罢甘休,大言不惭地拉上了自家家属一同出门买醉。

蔡曜灵本来想一同前去疯狂一把,奈何被本庶荣贞一个眼神就给拦了回来。

温知夏只能仰天长叹,并嘱咐家奴在天黑之前进行挨家挨户的地毯式搜索,把几个估计会醉得不省人事的臭男人扛回来。

经过了十多天的兵荒马乱,才刚刚喘了口气的元老院终于想起了被冷落在狱中多时的诸位卷入叛乱的战俘。

这是十二月初的一天。

喀提林出逃当日或因为胆怯、或因为犹疑而最终错过时机的叛党此时正完好无损的散坐在元老院的坐席上,心有余悸的暗自庆幸着喀提林“为人仗义”,没有留下把柄被保守派搜到,否则真的是难逃一死。

正在每月特殊日子的温知夏瑟缩在元老院最后一排空空如也的坐席上,裹紧身上的动物皮草,眼错不眨的盯着会议厅中心正在侃侃而谈、要请所有人提出对被抓起来的叛党余孽的处理办法的西塞罗。

而跟他一起坐在冷板凳上的,正是两周前才刚刚回到罗马的游惑。

游惑在宿醉醒酒后,只花了两天的时间考虑,就拍板决定参选今年的军事代表。因为有击败喀提林的功勋傍身,目前主要由保守派把持的元老院很轻易的就将他纳入了考虑范围。经过温知夏和西塞罗的一番“暗箱操作”,游惑成功通过竞选被纳入了元老院的大家庭,成为了一名基层板凳议员。

而温知夏这边也在不久前获得了被西塞罗以执政官身份保举入元老会的资格。

对于这个消息,她一点都不意外,反倒有些正中下怀的意思。毕竟当初选择抱住西塞罗的大腿,也是因为作为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女性,执政官举荐名额是她步入仕途的唯一选择。

只是万事都有一点小小的美中不足。

“我已经说服了保守派和改革派的领袖克拉苏,准你进入元老院,”那天西塞罗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但代价是,作为女性,你终身不能担任正位执政官。”

温知夏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她来走这一遭也不是为了体验手握重权的快感,而是安安静静的做一片绿叶,确保恺撒能够被拱上宏大的历史舞台。

可她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那除了正执政官以外的其他职位我能担任吗?”

这回西塞罗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温知夏感觉到非常满意,甚至当即就脑补出了很多条自己日后的升职规划路线。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我有些地方没跟上,”游惑侧过身来小声的问。

温知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走神了。

她赶紧匆忙扫了一眼大殿中央的情况,只见西塞罗已经坦然的走下了发言位,坐回了执政官的座位上。他旁边的副执政官安尼乌斯正在百无聊赖地抠着指甲里的泥。

“没关系,我老师说话花哨的修辞比较多,不是日常用语,”温知夏暗松了一口气、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西方哲学史课上学过的内容,“大致意思是因为喀提林叛乱属于宪法中规定的危急时刻,按照法律他有全权对叛党做出处理(1)。因为不清楚叛党的势力在城中到底有多深,他认为直接判这些人死刑就可以最大程度上根除这次叛乱的隐患,但出于对元老会的尊重,他还是想征求一下大伙的意见。”

游惑小幅的点了点头,事无巨细的在眼前的纸上记录了下来。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过,资历排位靠前的前执政官和裁判官都表示赞同西塞罗的提议,眼看情形就是一边倒的态势。

西塞罗的神情看起来满意极了。

直到,轮到了今年刚刚竞选上的准裁判官们发言。

给恺撒组冠名的大佬今天穿了一身纯白色的常服,没有着元老院象征的白底红色条纹长袍。他缓缓的站了起来,胸有成竹的等待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安静下来。

“当一件极其可疑的事情不间断的徘徊在我们的脑海中时,诸位不免会感到焦虑、困惑、亦或者是迷茫挣扎。这是我们作为人类的弱点。可是当我们的眼睛被这些凌乱的情绪蒙蔽时,也就无法正确的判断对与错。当理智完全控制思维时,我们可以进行有逻辑地辩论和探讨;可如果我们让一腔热血冲上头颅,就会如同暴君一般失了理智,而这时再讲求理智的逻辑就会显得脆弱不堪,一文不值。

“在座的各位,我可以举出无穷无尽的君主、国王,因为一时的激愤或者滥情,采取了不公正的裁决导致国家陷入混乱;可我更愿意赞颂我们英明的祖先,他们束缚了过于感性和冲动的天性,制定了富有智慧和先见的条约并予以遵守。”

“他这是要反驳前面人的观点吗?”无人问津的后排座椅中间,游惑悄声询问道。

“是的,”温知夏看着“聚光灯”下侃侃而谈的恺撒回答道,“这可是篇载入史册的演讲。”

“迦太基人,这是我们祖先曾在布匿战争中面对的敌人。他们无论是在和平时期还是在战争年代,都因压迫和强权臭名昭著,而我们的祖先在征服了这些生性残暴地敌人后,并没有以牙还牙实施报复、让他们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而是冷静地分析他们有什么优秀的品质值得被保留和接纳。

“同样的,诸位睿智的元老们,倘若我们的法律中有明确针对这些谋反叛党的处罚,那我一定是尊重敬畏的;可如果他们的罪行已经超出了法律所有的规定和想象,我想我们只应该运用法律规定可以实施的处罚。”恺撒的声音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元老院一会大殿里。

“他这话什么意思?”游惑写字的手一顿,偏头轻声问道。

“罗马纪年454年他们□□说任何人不得囚/禁、鞭罚和杀害罗马公民。”温知夏靠在被彩绘装点得花里胡哨的墙上,有气无力地说。

游惑肉眼可见的皱了皱眉:“军队里明明有死刑。”

“我知道,罗马的法律里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光十二铜表法自己就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温知夏无奈的笑了笑,“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庭审、陪审团、法学家和律师,全靠你怎么解释法律条文,有时候甚至是诡辩。”

她瞟了一眼游惑漂亮的侧脸,只见他紧缩的眉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解释而放松分毫。

“你不如这样理解,军队自己有自己的一套制度和法律体系,本来军令和政令的效应就是不同的,在极端情况下,军队的法律可以允许处决以儆效尤,而政治和民生领域则更注重人权一点。”温知夏用气音解释道。

多亏了西塞罗耐心的讲授,当初她出听到这些自我矛盾的法律条文时的神情想必与如今的游惑也别无二致。

“诸位记忆中,相比也能立刻想到一个离我们并不久远、活生生的例子。当前□□官苏拉从东部凯旋回到罗马,宣布将要判处那些造成国家混乱的人死刑时,谁不拍手称快?可这种纵容的行为却直接致使了一场血流成河的屠杀。每当他们看上了谁的家财、别墅,便想尽办法找个由头将这些倒霉又善良的人流放或杀害。正义的杀戮很快就被引入了歧途,被当成了苏拉和他的爪牙牟取暴利的工具,直到他们个个腰缠万贯、盆满钵满才得以停止。

“我信任我们英明睿智的图利乌斯,”恺撒转过身,向西塞罗微微欠身致意,并直接无视了主席位投来的仿如利刃般的目光,“我信任他的英明与智慧,绝对不会被这种偏激的行为所迷惑,但各位不要忘记,我们正在探讨的是一个庞大的国家,拥有复杂的运行机制,充满着无限的可能。

“倘若在未来的某一天,换了一位执政官,拥有一只效忠于他的军队,以及我们作为违背打破宪法规定杀人的先例,他就可以剑指元老院,让这片被神明看顾的土地血流成河。到了那时,谁还能有正当的理由规劝他,谁又有底气和能力来平复他的偏激?”

他安静的等待了几秒钟,随后猛然提高了音量:“各位!我们的祖先,永远都不缺乏果决和勇敢,可也绝不盲目自大,无视其他民族的优秀之处!无论是来自敌人还是盟友,只要他们认可的品质和制度,都会拿来并发扬光大。对于新鲜的想法他们更多的采取吸收和接纳的态度,而不是陷入嫉妒和愤恨。我们欣赏希腊人治理城邦的手段,吸收来了鞭刑、死刑,可当共和国越发发展壮大、真正成为一个强大而包容的国家,面临着诸多比小城邦更复杂难解的问题时;我们宽宏聪慧的祖先出于对生命的敬畏,废除了死刑,转而以流放作为代替。而我们这些卑微的后人除了崇敬小心的守护他们交给我们的土地和百姓,又有什么理由推翻他们富有智慧的遗训呢?”

一语毕,恺撒欣慰的看到,坐席间的议员们已经有松动的迹象,便一字一顿,确保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能被所有人听到:“如果你们问我有什么意见,我认为所有叛党的财产应当被没收,这些人被判处流放到共和国的边陲小镇后被严加看管起来,终生不得返回罗马,不得发表演说,一切支持以及为他们辩护的势力都被立即看作是危害共和国安全的叛徒!”

在前排愈演愈烈的讨论声中,温知夏按住了游惑准备翻页的手。

“休息一下吧,下面都没什么值得记下来的了,等一会卡托出来我再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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