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火

《坠火》

第144章 南柯一梦 MMMMMDCXX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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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了怪了,我的手机被我放哪里去了?”

魏芷莹的卧室里就像刚刚被强盗打劫过一样,满地都是各种小零碎。

她刚一抬头就看到温知夏正抱着臂看着她,身侧的小挎包里鼓鼓囊囊,手里还抱着词典厚的笔记本,怀念的打量着这院子里的一花一木,对这个蹉跎了她青春的地方做着最后的告别。

“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完了?”她震惊的问。

“我一开始就把东西都放一起了,”温知夏收回注意力,淡定地掂量着腰包里那一堆破铜烂铁。

“哎——你看看,又是这乱扔东西的德行,”钱玮望着满屋子乱翻东西的恺撒组人,“这才第三组,前面还有两组吧。”

“你只能希望他们还没完成相应的事件!”何跃瞅了瞅自己手腕罢工多年的腕表,“不是等等!他们是不是已经过了完成任务的时间了?!”

“这帮人不会已经用门出去了吧!”钱玮差点跳起来。

“大概是不会的。”

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几个高龄考生一回头,看见本场唯一存留的监考官游惑正抱着臂,低垂着眼眸打量着他们。何跃立刻眼尖的注意到了他无名指上那枚已经生出些银锈的戒指。

“你——你也?”何跃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都收拾好了吗?”秦究这时刚好从卧室里钻出来,心情看起来还不错。他熟稔的把手臂绕过游惑纤长的脖颈,搭在了他的肩上。

银质对戒中的另一枚正戴在他的手上。

“秦——秦哥。”何跃张了张嘴,最后睨着大佬的眼神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至少,是内部消化,内部消化。

他徒劳的安慰着自己突遭暴击的心灵。

恺撒组唯一“外部消化”的考生蔡曜灵此时可谓是最闲的人,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目不转睛地盯着多米提娅给女儿编头发,顺便将小姑娘今天早上刚刚采的花别在了她幼嫩的额发里。

“小兄弟,你没什么要拿的吗,带进来的手机、钱包这些?”何跃见他不动地方,凑上前问道。

“没什么需要拿的。”蔡曜灵没有做过多的回答。何跃耸了耸肩,自讨没趣的走开了。

位于罗马市中心的元老院门可罗雀,完全不是往日繁荣昌盛的样子。

门口高耸的廊柱依然森严威仪,可硕大宽敞的会议厅里此时却空无一人。

往日在这里开会的议员们要么还在赶回罗马的路上,要么就同庞贝一起被恺撒在城南截获逮捕。

演讲台后方的墙壁上,那道闪烁着温暖金色光芒的入口像是塞壬的歌声一般蛊惑着众人,吸引着人们接近。

就这样,都结束了吗?

温知夏心里空落落的,一瞬间竟萌生出些不舍和留恋。

“等一下。”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蔡曜灵。

“怎么了?”她心里隐隐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小多米都一路跟着蔡曜灵来到了元老院里,小多米虽然才9岁,汉语懂得也不多,但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些大人之间的气氛变化。

她恐惧地搂住了父亲的腰,眼泪瞬间就蓄满了眼眶:“爹爹,你不会要走了吧!”

“爹爹只是跟爹爹的好朋友们说几句话而已。”蔡曜灵温声安慰小姑娘,拍了拍她头顶上的发旋。

“小,小蔡——”魏芷莹唤他,想阻止他接下来说的话。

“大家,我不走了。”蔡曜灵说,语气平静地好像这是一件日常琐事。

他的话音孤独的回荡在元老院石质的墙壁上,余音在不停地向陷入沉默的众人强调着。

“小蔡!”本庶荣贞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哽咽,“先别轻言放弃啊,还是有机会——”

“本庶君,”蔡曜灵加重了语气,可泛红的眼圈出卖了他,“那药剂对我不管用的,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很清楚——你先听我说,好吗?”

“到底怎么回事?”魏芷莹六神无主的瞅瞅拼命压制情绪的本庶荣贞,以及一言不发但看起来毫不意外的温知夏,茫然地问,“为——为什么呀?”

蔡曜灵仿佛已经陷入了回忆里:“知夏姐,你猜到了是不是?”

“很多年前,你闯进禁闭室叫我们,”温知夏艰难地开口,“那是间医院。”

“是的,是了,”蔡曜灵点点头,“莹儿姐,当时你也在的,倘若不是知夏姐强行拽走了我,你们就能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

除夕夜的日本东京街道上车水马龙,蔡曜灵租住的小公寓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电磁炉上的火锅滋滋的冒着泡,滚开的汤水汩汩烹煮的食材是几个一起公费出国的留学生们在异国他乡的年夜饭。

“欸蔡哥,你平时都是无辣不欢,怎么这回红汤倒变成番茄的了?”一个同学打趣的问。

“不了不了,我最近胃疼得有点严重,”蔡曜灵放下筷子,小口啜饮了一杯热水答道。

“小蔡,你要不去医院看看吧。”一名学姐忧虑地看着他,关切地提醒道。

“我没事的,前两天刚去药房买了点药,吃点儿就好了。”他匆忙回应着。

他并非负担不起诊疗费,只是这笔费用也不是小数目,他的家庭并不富裕,父母都是起早贪黑在工厂做工的工人,若不是他学习成绩优异,没日没夜的拼命修习日语,成功得到了公费留学的机会,出国进修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春秋大梦。

学费由学校负担了,但父母依然无力为他提供基本的生活费,就连机票都搭上了父母大半年的积蓄,他在努力完成课业的时候,还同时打着3份零工,以填补房租、水电费,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开支,这才堪堪在物价骇人的东京立足。

但他的心里依然很高兴,日本是工业设计大国,课业虽然辛苦繁重,可每个作业和项目都能学到很多东西,相比在国内的时候也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他还计划着这个暑假能在当地找一份实习工作,初步接触一下竞争激烈的设计行业,日后毕业回国也能为自己的履历增光添色。

然而这些对苦尽甘来的憧憬和期待,都在新学期开学后不久彻底破碎了。

那天正巧是他的项目阶段性答辩,在回答导师提问时,胃中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没能忍住,眼前一黑,直直的栽倒了下去。

等他再度苏醒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医院的床上。跟他一同前来的留学的几名同学都围在身边。他焦虑地询问自己答辩的事情,在得知康复后可以补答一次的机会后,才放心的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他被几名同学强迫着,到医院楼下办理胃镜挂号预约。回到家中后,生活依然照旧,可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对于那份检查结果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这大约也是他一直排斥去医院体检的原因吧,害怕面对那最糟糕的结果。

医院通知他去领取检查结果那天,一同前来的同学或有课或有工作,但都乐观地在电话里鼓励着他。

他一个人提心吊胆的来到医院,小护士微笑着让他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坐下来稍等,很快会有医生把他的化验报告拿来。

蔡曜灵永远记得那天,医院走廊的吊灯惨白的光芒投射在颜色刺目的彩色座椅上,一尘不染的走廊里飘来被冲淡的消毒水味,远处走来一位身着白大褂,戴着白色医用口罩的男人,他手里翻动着那份报告书,哗啦哗啦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他听到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他几乎怀疑医生隔着几米的距离都能清晰地听到——

拿到化验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无力的坐在地上,整个走廊都回荡着他压抑的恸哭声。

化验单上白纸黑字的写着,他被确诊为IV期胃低分化癌。

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不,大概是几天。浑浑噩噩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又去做了什么检查,吃了什么难吃的病号饭。有人痛哭流涕,有人费尽心机哄他开朗乐观,也有人二话不说立刻去帮他奔走筹款治病。

等到略微恢复些精力,他开始不分晨昏昼夜的从各大网站上搜索晚期胃低分化癌的信息。而得到的内容却几乎是雪上加霜。

胃低分化癌,以恶性程度高,发展快,手术切除治愈率极低,复发率极高著称。他已经是四期的癌症,5年的存活期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退学,延签,住院,化疗,他努力拼搏、憧憬的那个梦,全都毁于一旦。

一场手术让他永远失去了胃这个器官,父母也急匆匆地赶来,却终日以泪洗面。

他痛苦的想自/杀,可是在母亲双膝跪地的哀求下,终是没忍住下手。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年的三月,他按时去医院复查,却得到了最坏的结果。肿瘤早已转移复发,原本已经进入倒计时的生命像是被死神扭开了加速器。

正当他准备放弃治疗,不再像个废物一样掏空微薄的家底时,一个为他募捐过的学弟突然告知他京都大学有个致力于研究负向免疫调节的癌症疗法研究项目,已经进入了第一次临床测试阶段[1],而他很幸运地符合志愿者筛选条件,可以前往报名一试。

就这样,他告别了家人朋友,没抱任何希望,来到了京都大学医学研究室,参与了这个特殊治疗方式的临床研究。

他们被安排住在一个疗养院里,跟他分到一个组别的都是与他年龄相仿的伙伴——得了晚期癌前来碰碰运气的志愿者。这些生命即将戛然而止的年轻人聚在一起互相鼓励、打气,共同抗争病魔,偶尔绝望也能借着彼此的肩膀哭泣。

负责对他的病情进行观察记录的是一个个子高高的日本男生,名叫本庶荣贞,正在攻读分子生物学免疫学分支的研究生。两人通过聊天才相互得知彼此的家境、经历都意外的相似,聊得也投机,于是很快的成为了好朋友。

偶尔有一次说起过去的经历,本庶荣贞提到了大学毕业后曾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援非的故事。他心中羡慕不已,脱口而出:“我也想去非洲看看。”

不料本庶荣贞的神情瞬间暗淡了下来,沉声回答:“非洲的情况,并非你想的那样美好。”

蔡曜灵没有说什么,直觉援非那段经历对本庶荣贞造成的影响可能超乎他的想象,冥冥中甚至怀疑这可能是日本男生愿意改变研究生志愿,将一生全部奉献给免疫学事业的转折点。

然而死神并没有放慢脚步。

六月,他的病情迅速恶化,一度痛得连手机都拿不起来。

连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可能快要死了吧,熟悉的绝望之情再度涌上心头。

七月下旬的某一天,他觉得疼痛有了一点点缓解,便要求本庶荣贞陪着一起去疗养院的花园里溜达溜达。

可这一溜达,他竟意外的和本庶荣贞双双跌入了系统里。

看着那槐树下陌生的人,耳畔响起奇怪的播报声,他茫然又脆弱,还是本庶荣贞相对镇定一些,耐心提醒他先静观其变。

一阵白雾袭来,他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穿梭到了一张大床上。

最初的那日几乎是在焦虑中度过的,他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甚至是什么年代都不能确定,只知道看这科技落后的样子怕是个古代世界。房子里的仆人们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完全无法交流,他不断思考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凭空穿越了,担心着房子的主人会突然出现把他们赶出去露宿街头,也害怕没有医院的医疗条件,他的生存期也会相应缩水。

好在,本庶荣贞还在他身边。

命运在第二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瓢泼的大雨之中,那四个高挑的身影仿佛定海神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帮助他在这个世界里安顿下来,一切重新开始。

有时候他手里拿着拉丁文的笔记,也会茫然地思考着,能在这个“乌托邦”里停留多久,毕竟癌症还在后面追赶。可随着日子的流逝,他发现腹中的疼痛在逐渐减轻,某一天竟然连肿块都摸不到了,他因化疗而失去的头发也生长了出来。那种阔别已久生命流转的感觉回到了他的身体上,虽然本庶荣贞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还抱有着怀疑,但所见的一切都在明确地告诉他,折磨已久的胃癌正在痊愈,一个崭新的人生正在他眼前铺陈开来。

他刻苦的练习着拉丁文,学习速度不快,但贵在踏实坚持;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和她步入婚姻,甚至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在温知夏的帮助下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供职于恺撒的军营,担任了首席军事机械工程师,和那位只在历史书中听过他鼎鼎大名的设计界鼻祖维特鲁威成为了同事。

那日他当众向所有人坦白心意后,心中便打定了留下的主意。

感谢老天悲悯,给了他的第二次生命——他梦寐以求的,能够像普通人一样度过完整的人生的权利。

而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珍惜!

“你们告诉我,这只是一场考试,周围的所有东西都是计算机模拟出来的,全都是假的,”蔡曜灵的视线依次扫过面前的10位战友,淡淡的说,“可我却觉得这都很真实,你们说这个所谓的系统抓住我最想要的东西,千方百计地要把我困死在这里,可是我心甘情愿。我居然已经健康的活到了36岁,甚至组建了自己的家庭!这是我从前做梦也不敢想的!”

“本庶君,”他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眼圈通红的日本男生,“趁它彻底没电前,我写了一封信给父母,假如这个手机还能用,应该存在备忘录里。你一定要活着出去,帮我把它交给我的父母,他们的儿子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很快乐,也有了妻儿,叫他们不必挂念。另外,疗养院卧室床头柜里也放了我早写好的遗书,如果还在的话,也帮我一并转交了吧。”

“谢谢你,知夏姐,”蔡曜灵最后转向温知夏,“谢谢你当初逼着我们学习拉丁文,如果没有你的坚持,我根本不会有今天这一切。”

温知夏垂首默然片刻,从手中的笔记本夹层中掏出了那封她珍藏已久的马可·奥勒留的邀请信,然后将整个本子递到了他的手里:“拿着吧小蔡,至少留个念想。”

这个本子上记载着他们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从柴米油盐到发明创造,从偶然的灵感乍现到人生世界的感悟,满满当当的回忆,尽数收录在这里。

蔡曜灵惊讶的接过了那本“辞海”,郑重地保证道:“我会好好保存的,知夏姐。”

他将那本厚得不可思议的笔记本毫不费力地夹在腋下,弯下腰,小多米欢呼着爬上了他的后背。他笑着颠了颠背上的孩子,温柔的给多米提娅递了个眼神后,最后一次抬头凝望向众人。

“那就在此别过了,朋友们!”

一阵劲风刮来,只是须臾之间,他们的双脚就已经踩在了坚实的沙地上。

中东干燥的寒风卷着一片枯叶飘飘然落在了光晕退散的地方。

蔡曜灵的身影永远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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