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白色的光芒并没有如常转瞬即逝，反而化作一簇一簇如藤蔓一般为他们搭起了前行的路。最开始的时候，周遭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以及那些星星点点的白光为他们照亮一点点前行的路，约走出十步后，在队尾殿后的魏芷莹回过头去，却见来时之路早已湮没入无尽的黑暗中。

柳徽元脖子往外套里缩了缩，手也躲进了口袋里，下意识地想发出来点声音给自己壮胆：“怎么有一种阴冷的感觉啊，该不会是直接死了要去地府报到吧。”

“别吓自己，”卫宇彬的声音从队伍的中间传来。他们所处的地方完全没有一丝除了黑以外的感官刺激，甚至连时间的流逝和所处空间的大小都难以捉摸。时而好像漫步于广袤的虚空，时而更像挤过一个狭小的楼梯间。

“啊——！”队伍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你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叫声跟个娘们儿似得。”魏芷莹嫌弃的骂声紧随其后。

“有——有人！”徐恪哆哆嗦嗦的嘟囔道，温知夏这才听出来刚才那不似人类发出的声音就来自他喉咙里。

在队前打头阵的闻远立刻停住了脚步，温知夏一个没刹住直接撞在了他的背上。

队伍后面的人连串的追尾，差点没造成踩踏事件，在一众揉鼻子的抱怨声里，闻远好奇地问道：“人在哪？”

“没——刚才过去了，一闪而过，一……一个人影。”徐恪差点给吓出尿惊，连话音都是断断续续的，不禁让人疑心他前面的考试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瞎嚷嚷，”温知夏听到闻远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转过头继续向前赶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脚下突然出现了一片光亮，很快那片光就不断的上浮、抑或是他们不断地在下降，那光亮中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清晰，早已适应了黑暗的众人赶忙捂上眼睛适应着突然转亮的光线。只见那俨然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周围的建筑都漆着复古的红漆，层层叠叠，直插入云霄，不一会儿，就连楼阁上精致细腻的雕花都能瞧个清清楚楚，他们就像神仙下凡似得，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轨迹跌落在了身着奇装异服赶集的人群中央。

可周围硬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

打头的闻远立刻就被周围的场景吸引了注意力，顿觉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了，可刚一迈步，额头就狠狠地磕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温知夏扑哧一声笑了，刚刚造成追尾的人，这么快就遭到了报应。

闻远痛苦的捂着撞到的头，一只手像是凭空拄在空气里，温知夏定睛一看，原来在他们周身，还罩着一层宛如毛玻璃的东西，她心下恍然，也不怪街上的人现在还看不到他们。

就在这时，系统的声音突然从周身响起：【请考生选择方向】

“又选择方向？”柳徽元疑惑。

“这不是选了吗？”闻远也不明所以，往前又迈了一步，“咣”的一下，他的额头再次磕在了坚实的“毛玻璃”上，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温知夏拼命的捂住嘴，心想这人怕不是真的憨憨呢！

“就往我们走的这个方向！”魏芷莹大喊。

可惜没用，系统依然固执的坚持道：【请考生选择方向】

“那向后，向后好吧？180度大转弯！满意了吗？”魏芷莹耐心尽失，随口说道。

“砰”的一声，温知夏震惊的回头，发现闻远竟然一个狗吃屎摔在了地上，手掌都被蹭破了皮。原来是那面他一直用来撑着身体“毛玻璃”消失了！路上的行人见状赶紧上前搀扶，七手八脚的将闻远从地上拉了起来，还帮他掸掉衣服上的灰尘。

“哟！你们是客人哟！欢迎欢迎！”其中一个热心民众不小心在闻远的腰间发现了什么东西，大声说道。

温知夏这才发觉，他们的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蓝色漆边的小牌子，上面刻着四个大字——临时住民。若是将牌子翻过来，后面就是用小字刻上的对应每个人的名字。定睛仔细看的话，能看到牌子内部并非实心，而是有什么像之前引领他们的白光类似的光芒在上下流转。

她抬起头，发现帮助他们的这些人身上也有一个类似的“腰牌”，只不过被镶上了跟周围楼阁相似的红色，上面的字也与他们不同，而是——永久住民。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拉住一个殷殷向闻远告别的老太太，急忙道：“老人家，您知道仙宫图书馆怎么走吗？”

可转眼一看见“老太太”的面庞，她就后悔了，这女人的面孔完全跟“老人家”三个字搭不上任何关系，只因发色和瞳色都是发白的灰色蒙蔽了她的判断，但是莫名的，温知夏就觉得这人似乎已经活了很久很久。

被称作“老太太”的女人丝毫不在意，反而大大方方的笑着反驳她：“女娃儿呀，你现在脚下站的地方就是仙宫图书馆哩！我们当地人儿啊，图个儿省事儿管它叫仙宫哩！别个儿盼星星盼月亮都来不了的哩！”

“那，您知道检索台在哪里吗？”温知夏急于将脑海里的“图书馆”，与眼前这个奇异的地方对上号。

“甚么叫检索台啊女娃儿，你们这些游客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个哩！但你要是说游客中心哩，我倒是知道哩！你们往上走个儿三伍，就到哩！”说完，“老太太”就向她慈祥的笑了笑，转身融入了人来人往的潮涌中。

“三伍？”魏芷莹奇怪的问，“还往上？”

七个人闻言一起抬头，却看头顶上并没有预想中的太阳和天空，而是——红色的天花板。街边的铺子和天花板上的彩灯将这条街照得仿如白昼，天花板的穹顶也高高挑起，镂空雕花栩栩如生，却丝毫不给人以压迫感。而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就是一处挑高的天井，隐隐有凉风吹过，可走到下方再仰头向上，却又是一处更高的天花板而已。从高处垂下来很多藤蔓植物，他们栖息在镂空雕花上、临街的屋檐下，甚至爬上民房的窗棱。这些叶子见能看见大如拳头的透明果实，果肉虽是透明，但果核却是发光的，使这些状似白桃的果子宛如一个个小灯泡。

“这，不会真要咱们爬上去吧。”柳徽元瞪着这些才小拇指粗的藤蔓，崩溃的喃喃道。

直接攀爬藤条自然不会是真的，就算是当地人也不会这样干，可是就结果来看也是差不多了——他们在一处酒肆后院的墙边发现了一架加固过的藤梯。之所以能发现，还是由于一个农夫在他们经过之时从天而降，吓得徐恪又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忙不迭地赔礼道歉后，一行人可算是手脚并用的向上爬了三层。

“三伍，就是三层吗？”卫宇彬抹着汗，听着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发誓如果能平安从考试系统中出去，一定要加强锻炼。

“问问？”魏芷莹脸不红、气不喘的歪了歪头，随手抓住一个牵着白毛九尾的“山羊”，一跑一跳的少年，“欸小朋友，游客中心怎么走？”

那小朋友瞪着乒乓球一般凸起的黄色眼睛愣愣地瞅着魏芷莹，喉咙里呜呜的发出些奇怪的声响，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正当大家六神无主的时候，只听徐恪一声惊呼，那白“山羊”的背部毛发中间竟然浮现出了一只近半米长的眼睛，正斜睨着他们。

“再往内部走三井。”山羊的突然开口说了人话。众人又是被吓一跳，再定睛一看，原本正常双目的位置在这只“山羊”脸上却是覆盖着两只额外的耳朵。

“山羊”说完就再度闭上了背上的独眼，由哑巴小主人牵着，扬长而去。

温知夏望着“山羊”远去的背影，淡淡道：“那是猼訑[1]。”

“什么玩意？”魏芷莹问。

温知夏刚想开口，却没想到被一个声音抢了先：

“猼訑，是我国古代民间神话记载的一种神兽，外形状似山羊，但是有九条尾巴和四只耳朵，眼睛长在背部。据说胆小懦弱的人披上它的毛就可以变得英勇无比，无所畏惧。”

大家都往声音来源的地方看去，说话的人竟是卫宇彬。

看着还在瑟瑟发抖的徐恪，监考官游惑甚至萌生了一瞬间的冲动去把那只猼訑的“羊”皮剥下来，赶紧给这个一惊一乍的考生披上。

七个人一路按照猼訑的指示摸索寻找，终于在一片广场上发现了气派恢弘的游客中心。

游客中心的门前有四根满是更加华丽的镂空雕花廊柱，与民房和普通商铺的店招不同的是，这四根廊柱上还镀了些金光闪闪的两片，一水的艳红之中也偶尔出现些别的色彩。温知夏凑近廊柱研究一番，发现上面居然是以雕刻图像的方式叙述了一个故事，最右侧廊柱的顶端，分明雕着两个顽童拿着什么东西坐在地上指指点点；而第二幅雕刻中，两个孩子就已经站了起来，一些波浪似的线条从地面破土而出，茁壮的向着他手掌的方向而去。她没能看懂，只是大概扫了一眼记在心里，便跟着其余六人来到了游客中心大厅。

一进门，又是一面巨大的浮雕墙，上面的花纹竟是史无前例的繁复，大体呈现一个“8”的形状，而除去“8”以外的区域竟是一片空白。

空白的右下角，是一段苍劲有力的题跋：

地之所载

六合之间

四海之内

神灵所生

其物异形

或妖或寿

唯圣人能通其道

温知夏反复在心中念了好几遍，觉得甚是熟悉，大约以前是读到过的，可猛地一下却想不起来了，再仔细看看，又感到蹊跷，肯定是哪里不太对劲。

这样单纯耗时间苦思冥想也不是个结果，她只是略作踟蹰，就跟上队友，绕过浮雕墙，来到了堆满物什的大厅。

大厅正中央被杂物和旧书报簇拥的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书桌，桌子上摆了一个按铃，按铃的底座却是一块骇人的牛头骨，白骨之间两个空洞洞的黑色眼孔正直直的盯着他们。

温知夏咽下心里的那么一丁点膈应，在按铃上敲了一下。

顷刻间，整个游客中心警铃大作！阵仗足以跟现代火警警报一般惊心动魄。可闹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惊慌失措的跑出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直到整整一分钟过去了，连一直冷眼旁观的游惑都烦躁的用双手堵上了耳朵，才见从书桌的底下蠕动出来了一坨东西。

那一坨“东西”愣了两秒，紧接着就对着一行七人张开了大嘴，徐恪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正待他们准备逃走的时候，那一坨竟然伸出了一只人类的手，一巴掌拍在了按铃上！

大厅内呜呜作响的警报声瞬间戛然而止。

“我说你们！按个一两秒不就得了！犯得着一直响个一分钟吗？”“东西”打完哈欠伸了懒腰，一开口，竟是个人类的女声，“你们又不是第一次来了！这臭毛病怎么来的？”

被莫名其妙的“东西”当头一通数落，所有人都不知所云的面面相觑起来。

“东西”的鼻子两侧凭空出现了两条极为对称缝，那大概就是她的眼睛了，一路上不停见到奇诡生物的考生已经被刺激麻了，竟然连一个发胖到膨胀的女人都没认出来。

“这次又要干嘛？”胖女人不怀好意的问。

“管理员女士，”温知夏细心的注意到了她硕大的胸\脯前用红颜料从右到左涂上的三个大字，“我们想找一找有关数学的书籍，最好是有关微积分和导数的书，您看有没有推荐的？”

既然这个考场挂了个图书馆的称号，而考试题目又是不明就离、含糊其辞，何不先来探访一下这个奇妙的世界对“数学”本身是如何定义的呢？

“微积分、导数？”胖女人似乎是想做一个为难的表情，奈何她脸上的肉从根本上禁止了她这样做，“你们不是前两天刚借走了吗？”

“您一定是记错了，嘿，我们是游客，今天才刚刚到的，”柳徽元这会儿也挤到了温知夏的身边，点头哈腰的说。

“是吗？”胖管理员这下也开始怀疑自己了，狐疑的从桌子下面掏出一卷发皱的皮子，摊在桌子上，竟赫然出现了一块发光的屏幕，她用肥大健硕的手指在那块亮皮子上点点戳戳，嘴里还振振有词道：“有，一本《微积分入门基础》，还有一本《导数详解》，但都被人接走了，借书人是——”

她手指摁上“查询“按钮的那一瞬间，温知夏的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就是你们！”胖管理员气愤的骂道，吐沫星子喷了七个人一脸，“还没还来！跑这儿糊弄我好玩儿是不是！”

骂完了还怕他们不信，将那破旧皮子单手拎到他们面前。

只见那借书人姓名栏下明明白白由右至左签着温知夏的尊姓大名。

而名字下方，赫然是一张七个人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