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宇文烨，拜见柳阁老”

柳中居伸手示意来者坐下。

宇文烨双手作揖礼毕，这才同柳中居相对而座。

双方刚一落座激烈交锋中落子如飞。中腹两条巨龙激烈厮杀，双方都将胜负压在了其中。

宇文烨毕竟年轻，局面稍优。只见柳中居抓住机会，手筋腾挪手法，近活生生在中腹中造出了两个大劫，此时局面逆转。

原本宇文烨占优的局，可若在打劫上失去目数，那么局势就会向柳中居一方倾倒。

柳中居放下棋子，望着宇文烨说：

“之前的问题殿下考虑德如何了。”

只见柳中居先扳，宇文烨后挡，柳中居继续做劫，宇文烨一子落下，棋形变成了一个摇橹劫。柳中居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吃掉宇文烨的棋子，宇文烨可以在三个劫中腾挪。完全不需要找劫材。

“有的时候不是只有你死我活，也许很难，但是也许能够不伤害别人情况下，也能活下去的办法。不管怎么样我想多试一试。”

听到这句话柳中居，盘算一波自己的目数，发现无论都还不够，索性直接抓起来一把棋子，投子认输。

宇文烨开口说：

“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与柳阁老相商。”

宇文烨话未说完，柳中居就塞给了一份奏折。这份宇文烨请辞归乡的奏折，结尾一个靛蓝色的“准”字。

宇文烨感到诧异。

“柳阁老，为何愿意助我。”

“你父亲对我说，杀一个世子，靖安府还会有别人继任靖安王爵位，拘禁你的确可以牵制靖安府

可真到必要的时候，一个别人家养出来的孩子，死活都对自己毫无损失。

朝廷对你的处置无非有三种，

第一，杀掉，既没有利益，也会彻底得罪靖安府。

第二，拘禁，是可以牵制靖安府。但是似乎你这枚棋子在关键之处，所能发挥的作用极其有限，充其量也就是个吉祥物，平时可以镇宅驱邪，真若是厉鬼找上门，也没有什么用处。

第三，放走，陛下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是现在的我觉得，这世间有你这样的年轻人会变得有趣些。”

宇文烨明白如果陛下知道后，一怒之下柳家会遭受灭顶之灾，问道。

“柳家可有晚辈，我宇文烨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这么做也无非是和你父亲做了一笔交易，死一个老头子，换来柳家晚辈的大好前程，柳家自然是不亏的！

但是此时我与你在这里手谈一局，陛下定然已经知道了，你尽早做些准备离开吧！”

“您与我父亲早有商议？”

柳中居点头。

“我的一条老命，也许不值什么钱。但是我希望世子殿下能对得起你刚刚在棋盘上那一句话。”

“也许很难，但是我希望你做一个善良的人！”

宇文烨起身作揖，连拜三次，礼毕才告辞。

早朝之前，柳中居仍旧想要抓住那几乎渺茫的希望，希望能有两全的结果。

毫无疑问，他失败了。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给这个走到了死胡同的帝国，增加一点点变数。至于这天道最终选任何选择，他已经看不到了。

如果真如宇文翎所说，靖安府永不谋逆，或许这个帝国真的还有那么一点希望。

他曾经试图改变一个王朝下降的颓势，结果自然也是失败的。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后面的事情，已经轮不上一个古稀老人来操心了。

宇文烨一个人走回了世子府，一路上，宇文烨还是觉得那样的陌生，这座巨大的金陵城人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无论是来往的商贾，还是路边的乞丐。

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每一个都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是他十六岁以前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那么他很好奇，当他展开翅膀之时会飞向何方！

历史上的守成之主大多走向衰败，所有人被身后强大的历史潮流推动着前往一个未知的方向。

那些坚守在历史潮流漩涡中不愿摆脱的人，大多在下一次的潮水中被拍打在岸上。

推开世子府的大门，宇文烨一个人走回了湖中央的竹楼，细心的用抹布擦拭着骨灰盒上的灰尘，轻轻的说：

“娘，咱们回家吧！”

这一夜，听风楼三层上，烛火亮了一整夜，宇文烨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很多。

在京城十年，这三四品的京官的脑带就像一堆韭菜，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都说功名利禄一场空，可生在了这样一个大染缸里，很多时候真的没得选。

你帮助了别人，别人口头对你感恩戴德，背地里却只是庆幸自己时来运转。当一个人对你嘘寒问暖，走进一看才发现对方手里握着一柄刀子。

再正确的道理，也不一定适合每一个人。圣人的教化，也未必就能让全天下每一个地方的人都能安居乐业。

宇文烨想要多去一些地方看看。看看雪花落在树枝上，看看狂风卷起黄沙，看看连绵起伏的十万大山，看看旭日从大海之中升起。

圣人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到底这世间百姓过着怎么样的日子。看看山间游人嬉戏，河边君子弹琴，淑女驻步……

看门的马有德说，这世间大部分人所操心的事情，无非是柴米油盐，俗不可耐。但数千万百姓，全部列一个共性，自然还是归根于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但又因为每个人所处环境不同，生活肯定不同。离开金陵城后，真的好像去看看。带着问题一路走着，一路上下求索。

宇文烨不知道天下是怎么样的，但也还不敢说这个世间无可救药。但是，多到一些地方，多认识一些人，所知道的总归就多一些。对天下事物的看待，可能会有一些改变。

…………

风起，银铃再响。听风楼外，马有德扯着嗓子喊道：

“殿下，王爷又来信了。”

第二日朝堂，原本深受陛下青睐的内阁首辅柳中居却，因为一封没有避讳太宗皇帝名字的书信被下狱。

原本刑部草拟，发配六千里。

武皇帝则在奏折上朱批七个大字。

老而不死，必为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