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俦谱

《鸾俦谱》

第 47 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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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承耀坐在庭院里。

立立正正的两进院落,蛮子门开在东南角。进门后迎面是一座硬心砖雕影壁,向左一拐穿过月洞门便进入一进院落。巨大的柿子树荫蔽着一溜倒座房,西边月洞门后是厕所,他住进来后让人盖的。看面墙和四扇屏门把内外宅分开,二进院里北房三正两耳,耳房钻山;东西厢房各三间。院落宽敞,一北一南两颗枣树呼应。院子中间养几大盆石榴和夹竹桃,用青砖垫起齐腰高的鱼缸。母亲在墙根种下秋海棠、玉簪花、绣球和虎耳草,墙外有柳树。

房子是他一年前买下的,修缮一新,为着跟湄筠结婚。他以为湄筠毕业了,便不能拒绝他。他特地铺排了自来水管,把西厢房的耳房改建成浴间,因为湄筠喜欢干净。他雇佣一个厨娘、两个婆子,婚后湄筠不需辛苦操持家务。

“承耀,怎么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悲伤的儿子,即便是承耀当年伤了脸、回家休养时。

“湄筠要嫁人了,母亲。我当初大概是疯了,居然为个娼妇断送了我的爱!”

“承耀,有些人就是走不到一起去,事情总会过去,你还会娶妻生子,跟别人一样过日子。”

“娶个什么样的女人,母亲?你要我娶一个没受过教育的女人,是吗?我知道你喜欢!”湄筠嫁给别人,这日子还有什么可过的?有什么可认真的?他忽地理解那个人了。破罐子破摔,换了他亦然!

“承耀......”他终究是怨恨她的。“为什么必须是谢湄筠,别的女人不行吗?”

“你不懂!”他苦笑。夫妻是两心相契,他不要过除了吃饭、睡觉、生孩子、唠家常外,便无话可说的日子。女学生们也许有湄筠的才华,却没有湄筠的容貌和性情。他要最好的,除却巫山不是云,所以他别无选择!

你不懂!那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父子同心,逃不掉的!

日子跟日子不一样,跟湄筠是满心欢喜,跟别人就是混,浑浑噩噩地过,就像他刚伤了脸的时候。新婚时,他跟那biao子之所以亲密,是第一次接触性的男子对性的迷恋。如果他一开始就跟湄筠在一起,他会与她如胶似漆,对她爱不释手的!那年中秋节他回家亦是为了性,不是为了爱。

那biao子说得没错,早在他去姨妈家接妻子时,他的心便已偏向了湄筠。那一刻,他始知什么是一见钟情,始知什么是爱什么是欲,爱和欲不一样。彼时,他便后悔他因欲毁了爱,在两人的关系中夹杂了不洁。湄筠穿着木槿紫的旗袍,水一般清澈纯洁的女孩儿,那天他一路看着木槿花走回家。

那biao子怀孕了,他挺高兴,不是高兴有了子嗣,是高兴他有了接近湄筠的借口,湄筠无法推辞。要是湄筠怀孕了,他会立即赶回家,而且他不会把怀孕的湄筠丢在家里不管,他要把妻子带在身边照顾,亦不会想着抛了她去亲近别人。不对,换成湄筠,他新婚后便会把湄筠始终带在身边,怎舍得与她分离?

齐承耀回到自己房间,打开柜子,翻出一个小包裹。他解开包裹,把里面的东西逐一拿起来看,握在手里摩挲。湄筠,他无望的爱!他的泪落下来。

“承耀对你很好,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她的儿子相貌堂堂、身家丰厚,还上过大学堂,是个正常女人都会抢着要!

“我早就说过‘我嫌脏’!”她很骄傲。

“为什么?”她告诫自己为了儿子要忍耐,“承耀除了那个戏子再没有别人!”

谢湄筠凝神看齐母一会儿,转头向别处,“我嫌那个戏子脏!”

“有什么可脏的?哪里脏了?”

“你自然不嫌戏子脏,......”她不好意思说。

“你混账!”齐母知道谢湄筠想说什么,她不傻。“因为承耀被人划伤了脸,你就嫌弃他,跟他分开!”她很懂得把话题扯开。

谢湄筠抬眼定定地看着齐承耀的母亲,她居然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的脸是谁划伤的,为什么划伤的。齐承耀居然没告诉她!

“妻子对丈夫不该生死相随吗?”

“没错,他若是一心待我,我必与他生死相守!可是夫妻之义是相互的,男子一面买妾追欢,一面却要妻子对他不离不弃,天底下的好事都成了他们的?你对你的丈夫生死追随了吗?”

“混账!你大不敬!”

“大不敬?我为什么要敬着你?你一面骗我跟齐承耀结婚,一面替他买妾。我当初要是知道他纳妾,绝不会嫁给他!”

“齐家买妾并没有瞒着谢家,没有偷偷摸摸,你父亲也没提出反对。”

谢湄筠想自己父亲的眼里大概只有那个填房丫鬟吧,哪里肯顾她,恨不能立刻把她这碍眼的嫁出去了事!

“男子纳妾很正常,你有什么接受不了?”

“你当年接受了吗?”

妇人咽下一口怒气,“她是妾,承耀并不把她放在眼里。承耀给你的零花钱是她的十倍不止。你一个学期一百五十元,承耀自己连学费、伙食费也不过一百元。她后来怀孕了,承耀也不肯给她涨钱,还是每个月两块钱。”身为女人,她知道女人在意什么。“你的压岁钱也是她的十倍!”

“并不把她放在眼里?那么我们新婚时他为什么去那个戏子的房间?”

“你身为嫡妻跟一个妾计较?不怕失了你的身份?”她避重就轻。

“你当年好像没少计较!”

“你......”

“身份?我在齐家有身份吗?”新婚夜,他居然在那戏子房里过夜,第二天、第三天他一直都在那戏子房里鬼混,一个暑假见都不肯见她一面。“你纵容那个戏子打我!”她现在想起来还满心伤痛。

“我没纵容她。我不惩罚她是因为她怀孕了。”

“所以,她便可以凌驾到我头上,对吗?你从来不替别人着想,你的眼里只有齐承耀和你们齐家的子嗣。齐承耀想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不问对错,你惯着他!所以,今天的结局你就替他承受吧!”

“你一点也不善良!”

“你善良过吗?纵使那个女人不怀孕,你也不会惩戒她,因为你恨我骄傲、不肯跟你的宝贝儿子妥协。因为你向着那个女人,你不喜欢我!你向着她是因为她跟你一样都没读过书;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跟你丈夫的妾室一样知书达理。”她说到点子上了。

她气得要发昏,“‘知书达理’?你好意思说,你现在这个样子算是‘知书达理’?你连‘尊老’都不懂。”

“你已经欺负到我脸上了,还要我尊重你,凭什么?”

“对,你‘知书达理’,我辩不过你,也不想浪费口舌。但是我告诉你没几个男人肯豁出性命来救你!你该知道在铁岭如果承耀不救你,你会面临什么!恐怕不止那个中队长,他们日本人是会把女人扔到兵营里的!你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日后你就知道,你且看你那个男人肯不肯万事都哄着你!你且看你那个男人肯不肯在危难关头撇了家业救你!”

“撇了家业?我们逃出来没几天日本人就占领东北,齐家的产业一样会没有!”

“未必会没有,很多人还生活在东北,你不是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如果承耀救你时失手,他会面临什么?谢雍会把他交给日本人折磨的!承耀当时揣了两把枪去,我看了都怕,他自己也知道失手的后果。你真是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你有没有想过我在齐家受了多少委屈?”她迸出眼泪来,“你恨你丈夫的妾室,你就把对她的恨转到我身上,不管齐承耀和那个戏子怎么逾规你都不斥责,你就是想看着那个戏子赢了我,好替你出一口恶气,因为你当年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齐母深吸一口气,谢湄筠居然什么都明白,连自己没看清的事她也明白。

“可惜你白费心思、发错了梦!你们这样的女人面对我们只有输!”她骄傲极了,“因为你们既粗俗又不善良,那两个男人根本瞧不上你们!”

齐母心里一阵难受,谢湄筠说得没错,那个男人一辈子都没瞧上她!

“你们当做至宝、怎么求也求不到的男人在我们眼里不过是垃圾!”

“谢湄筠!你......”她居然说承耀是“垃圾”!“你太过分!承耀一心一意对你,你不但不感恩,你还埋汰他!”

“他欠我的就该还!他救了我,我们两讫了!以后各走各的路,我不想再见!对了,我不妨告诉你齐承耀脸上的伤就是我哥哥手下的士兵划的,因为他不肯签离婚协议,一定要纠缠我!”

“混蛋!你们!”她几乎要扑上来撕碎女孩儿。为了承耀,她不能!她勉强控制住自己。

谢湄筠向后退两步,“你们不混账吗?你们毁了我的婚姻,毁了我的幸福!”

“我求你好不好?给承耀个机会!”她终于低头,她想起儿子的悲哀,心里就揪得疼。要是早知道承耀为了谢湄筠会遭这样的罪、受这样的苦,她打死也不会替儿子纳妾!“他对你很好,别人未必会像承耀一般对你。”她亦知道此时放低姿态效果会不错,因为谢湄筠对承耀的脸伤肯定抱有愧意。

“爱不是求来的!你当年求到了吗?”谢湄筠嘲讽她,丝毫不肯给她面子。

齐母终于明白,曾经她对谢湄筠的冷淡和不公,现在谢湄筠都要还给她和承耀。

“别人会不会始终对我很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别人不会在新婚夜丢开我不顾,不会新婚一个月都跟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

“承耀改过了,他一直都在尽力补偿你!”承耀并非因为亏欠谢湄筠而百般容忍她,承耀是因为太喜爱谢湄筠!承耀被谢湄筠哥哥伤了脸,却丝毫不怨恨她。她终于见到了爱的模样,原来自己一辈子都是枉活!

“姚凤喜也改过了,她嫁到齐家后在你眼里不是千般好吗?你们怎么不给她机会?她对齐承耀很好,为了齐承耀,她容不下任何人。别人未必会像姚凤喜一般对齐承耀。你们母子为什么还要赶她走?”

齐母一时愣住,她料不到世间的道理还可以做如此解释。

“你永远都拿规矩约束别人,却不约束自己!规矩?”她冷笑,“按规矩,齐承耀在年届四十而且无子的情况下才可以纳妾!世间的道理只为齐家存在,只被拿来替你们齐家辩解,不为别人!你深受你丈夫纳妾私婢之苦,却不肯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你只念着你自己的苦,从不问别人!你才不善良呢!有你这样的婆婆在,我绝不肯嫁给齐承耀!你走吧,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尽管恨我、拿我撒气,”为了儿子,她愿意委曲求全,“你别冲着承耀,好吗?你知道他有多爱你!”

“你怎么知道我不恨他?爱我?”她嗤之以鼻,“我不稀罕!爱我的人很多,个个都比他优秀!我不缺他一个!”

她是这般骄傲的女人,跟那个女人一样,她们见识过太多好的人和物,所以承耀和那个人她们都不放在眼里。承耀和那个人的努力都是白费心血!

“当初是我做错了,湄筠,是齐家的错,我和承耀对不住你。你要我怎么偿还你都可以,放过承耀,好吗?”

“你没弄错吧?放过他?我为什么不放过他?我从来都没想抓住他!”她很不屑,“是他自己不放过他自己,不放过我,一定要纠缠我!”

“湄筠,你说,你要我怎么偿还你?怎么都行!只要你跟承耀在一起!你嫁过来,我保证不会亏待你,你不用早晚请安,家里的事你说了算,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说到做到!”

谢湄筠始终记得新婚时齐母那张冷淡的脸,冷淡?她是表面冷淡,心里却在幸灾乐祸!“怎么都行?我要你永远离开齐承耀,跟他永不相见,你做吗?你不过是随口说说。”她见齐母惊愕,“对,我就是讨厌看见你这张脸!你们母子不要再来纠缠我了,我很烦!烦透了!”

“湄筠......”

“你做不到是吗?那好,你当初纵容姚凤喜打我,现在,你去找她,打她一巴掌,我就可以跟齐承耀在一起。”

“你让我去哪里找她,湄筠?”

“不是‘怎么都行’吗?”她嗤之以鼻,“你别叫我名字!我讨厌听到你的声音!结束了!”谢湄筠转身要出去。

“湄筠,这样行不行?”齐母拉住她,却被谢湄筠甩开,她本来想向谢湄筠深鞠一躬,结果一咬牙直接跪下来,“这样可以吗?只要你跟承耀在一起!”

“你......你别逼我!”女孩儿后退一步。

齐母忽地挥手狠狠抽自己一嘴巴,“我找不到姚凤喜,那一巴掌我来还,好吗?”她反手又给自己一巴掌。

谢湄筠夺门而出。

四年前,她为承耀勉强向谢湄筠低头,结果受尽了屈辱。现在依然,她即使跪求也没用。齐母用手撑着地慢慢起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她很累,一点力气也没有。她从不知道女人可以如此骄傲,可以令男人哄着、求着,而不是去求得男人的爱。因为她们有资本,她们具备男人喜欢的东西:样貌好、读过书。她自己没有,她就得去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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