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俦谱

《鸾俦谱》

第 85 章 采薇行笑歌,眷我情何以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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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12月上旬,崔兆麟携普晴母子抵达昆明西南联大。正值课间,热心的学生带着他们去寻穆其琛。学生们早就耳闻师母美丽,都来围观。穆其琛把妻儿拥进怀里,一家人两地相隔六年半!面对父亲,怯生生的秉文偷偷从穆其琛的胳膊下挣出脸来,看向亲爱的舅舅。

这本来是属于他的爱!崔兆麟在人群中湿了眼睛。他怀念桂林的时光,在桂林,他和普晴,他们彼此守望相助!

“你和她们一起来的?”身边有一个女人问他。

“嗯。”

“你是她的……”

“兄长。”崔兆麟奇怪女人何以有此问,他看向那女子,她看起来不像是学生,亦不像教师。

穆其琛住在西南联大的宿舍里,两个教授共用一间屋子。室友见叶普晴远道而来,特意避出去。

崔兆麟知道久别重逢的夫妻第一晚会做什么,他不方便留下,穆其琛不过是客气两句。崔兆麟心里揪得紧,走了两步后,他禁不住回身望一眼普晴,普晴垂着眼。

崔兆麟与叶普晴夫妇一起在距离昆明城八里的小村庄岗头村结庐,许多联大的教员住在这里。他们打算把房子建在靠近小溪的山坡上,毗邻两家紧挨着的农舍。漱石枕流,不错!

三人在选好的地块上坐着休息,崔兆麟去农舍讨一碗水喝。他走近农舍,隔着篱笆站住,心醉魂迷。

院子里,一个女人领着两个幼童玩耍,此刻虽然是冬日,崔兆麟却觉着满眼繁花。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那震撼人心、难以言喻的美丽!

女子发觉篱笆外有人,看过来,看见了崔兆麟痴痴傻傻的表情。女人别过脸,带着孩子们回屋。

须臾,一个婆子从农舍里走出,来到篱笆前,问他有什么事。

“啊,我来讨些水喝。”崔兆麟回过神来,“我们打算在这里盖房子。”他指了指坐在附近的叶普晴夫妇。长眉入鬓、秋水为神,这女人生来就是为了颠倒众生的吧?

“哦,那你等一下。”婆子没有计较他的失态。

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崔兆麟提着茶壶,拿着茶杯,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回来。怕是只有《洛神赋》里的句子才能描摹这女子的美丽吧!

他从不知道柔媚婉转、娴雅飘逸、灿若云霞般的妍丽可以如此完美地结合到一起。他从前见过的女人中,普晴、文鸾和谢湄筠是顶尖的丽人,三个女孩儿各具姿态,不分伯仲,这女子却是她们的统一体。女人的肤色有如羊脂白玉,映雪生辉。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崔兆麟心里起伏不定。

“你……怎么了?”普晴问他。

“啊……没什么,那院子里养了两头猛犬,吓我一跳!”其实,狗从来都与他亲近,那两头狼犬不过盯着他看。他怕普晴生妒。

崔兆麟出钱买了建房的一应材料和工具后,两个男人自己动手盖了三间茅屋。动工前,他们还画了图纸。起先,门和窗户都关不上,两个男人拆了安、安了拆,折腾数遍。床、桌子、椅子乃至书架都是他们自己钉的,拆了几十个装货的木箱。他们还给秉文做了一张行军床。

男人们又在屋前开辟菜园子,种菜、养鸡。崔兆麟从农家买来一只羊和一对兔子,他说一路逃亡吃得不好,秉文缺营养,该给孩子喝奶补补;兔子繁殖得快,很快他们就可以杀兔子吃肉。白天,他不码字的时候便同秉文牵着羊去散步,回来时带着随手拔给兔子的草。不久,崔兆麟又雇两个农妇白天来帮佣,因他见普晴操持家务辛苦,怕她伤了身体。

大人们在屋前闲话,秉文跑来跑去,喂一回兔子,看一回羊。

“妈妈,舅舅跟爸爸看起来很像啊!”

“哪里有,瞎说!”普晴正用滑石往面料上画线,她要给两个男人做衣服。

“你看,就这里,侧面,妈妈!你看,像不像?”孩子逼着两个男人对着妈妈侧过脸来,“很像啊!妈妈!”

“怎么会?”她看都不看一下。

崔兆麟眼瞧着画在布料上的线歪了。

“妈妈,你没看怎么知道不像?”

两个男人高深莫测地互看一眼。

“我知道不像。”

“秉文,咱们去放羊好不好?”崔兆麟拉着孩子跟羊走了,他知道穆其琛一直在盯着他的侧面看。

后来,崔兆麟在自己屋子里对着镜子反复审视自己的侧面。

崔兆麟从农家买来一只鸡,让女佣杀掉,去毛,把内脏掏出,洗干净内腔。他亲自在鸡的内外遍涂佐料。他再挖一堆泥,用水把泥跟切碎的稻草和在一起。秉文跑前跑后地跟着忙,“舅舅,你要做什么?”他亲爱的舅舅居然玩撒尿和泥的小孩子游戏。

“等着我给你做好吃的!”

他把粘稠的泥浆细细地涂到鸡身上,一层又一层,到后来鸡变成一个椭圆的泥球。崔兆麟把泥球埋进炉膛里。

两个小时后,崔兆麟把泥球从火里取出来,敲碎泥巴,立刻香气四溢。

“等一会儿,小心烫手!小馋猫!”他捉住孩子伸向烤鸡的手。

等鸡不再烫手后,崔兆麟扯一只鸡腿给秉文,再扯一只鸡腿递给旁观的普晴,“脂粉香娃割腥啖膻,这才是真正的‘叫花鸡’!”

女人眼里一片晶莹。

穆其琛回来看到三个人围在一起吃鸡,神色黯然。

“来,其琛,吃鸡!‘叫花鸡’趁热吃才好吃,这是给你留的鸡,一直煨在炉子上。”崔兆麟去炉子上端过来。

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夜里他总能听到夫妻俩的动静。行事的男女不出声,吱嘎作响的床出卖了他们。长久的分离和重逢后两夫妻起先不能独处一室,使穆其琛的欲望蓬勃到堪比他年轻的时候。崔兆麟睡不好觉,夜里常常出门去原野上发力奔走,心里的郁闷烦躁随着汗水涌出来。他唯一可以慰怀的便是穆其琛频繁而不持久。白天,普晴看到他,未等他开口说话,便先红了脸。未及一个月,崔兆麟面色灰败、做事无精打采。

“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普晴给他沏杯茶。

午饭他和普晴母子一起吃,穆其琛早晨去城里教书,晚上才回来。

被热水掀起来的茶叶旋转着、慢慢舒展开身体,然后聚集到水面上,密密麻麻地。崔兆麟忽地挥手将茶杯拂到地上,“你就不能拒绝他吗?”他大声说。

女人白皙的皮肤微微染上红晕,“他是我丈夫。”她态度坚决。

“你爱他吗?没有感情的性无异于卖yin!”

他的脸上立刻挨了一击,火辣辣地。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其琛?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跟他在一起?”

“那我算什么?”

“朋友、兄长!”

他苦笑,“普晴,你心里自然明白我陪你这些年,从长沙到昆明,并不是为了做你的朋友或兄长。我们不能永远拖下去,他或者我,你要哪一个?”无论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普晴都该选他,他信心满满。

“其琛是我丈夫,不能拿来做选择!”

出乎他意料,叶普晴坚决维护穆其琛的态度彻底伤害了他。“那么我大概是个王八吧?替别人白养了很多年的老婆跟孩子。那床,几乎每晚都响,”他咬着牙说,“你知不知道那对我是怎样的折磨!你们跟白昼宣淫有什么不同?”他愤怒得已经口无遮拦。

“那么,崔兆麟,曾经几乎所有女子师范的女生,都在临睡前谈论你在床上的姿势和战斗力,那又算是什么?!”谁他妈的要做淑女!

“普晴......”崔兆麟惊得说不出话来。

“对,乔世瑛说的,不放过所有的细节,那就是你爱的女人!”她很不屑。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所以,你是在报复我吗?”他突然怒问。

“我......”是吗?她对穆其琛是有歉意的,穆其琛不是没有怀疑她对崔兆麟的情感,他只是不肯说破。若是说破了,他们夫妻便没有退路了。

“普晴,从北平开始,我就一直在纵容你,纵容你不停地伤害我!我一直拿你当从前在南窗下与我谈天说地的小女孩,”他伤心到无以复加,眼圈都红了,“我一直珍惜你、呵护你,”

“崔兆麟,那个女孩早就不在了,”叶普晴截住他的话,对,女孩长大了,一夕之间长大了!“后来,我们都经历了很多。”物是人非,事过境迁!

“物是人非,事过境迁,是吗?”他苦笑。

女人震惊,他总是能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选错了,可不可以回头?做错了,能不能改过,普晴?我在你心里被判了无期徒刑吗?我用九年时间来赎我的罪,够不够?普晴!你从来都不肯争取我,从一开始!”他跟乔世瑛约会伊始,普晴就把他所有的书稿都寄还给他,没有一句话,一把断掉他们的往来,断掉他的退路。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不肯要!”从前,她是骄傲的女子,她要清清爽爽的男子,要他对她的爱里不掺杂任何杂质,要他们自洪荒伊始便是彼此的唯一。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俩谁爱谁多一些?其实不能比的,我一直在努力争取你!竭尽全力!”

“确实不能比,”崔兆麟看见女人笑笑,“远不能比,因为我后来根本不爱你!”既然早晚都要有个了断,那么,早一点又何妨呢?

“你……”她轻轻松松地便否定了一切,否定了在桂林的那些日子、那些风花雪月。所以,那些温暖美好的情愫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像,她不过是在利用他,叶普晴,你够狠!“你当我死了吧!”他起身去自己屋里,迅速收拾衣物,把书、写好的文稿扔进包裹里。他背着行囊出门时没人拦他,秉文带着哭腔喊他,被普晴扯住,不许他追出来。

三个人总要有个了断,普晴必须在他和穆其琛之间选一个。很显然普晴选择后者,他无法回头。九年,他收不了一个女人的心!秉文都还真心待他!爱欲于人,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错了吗?是的!错不在后来,而在起初,一开始就错了!后来的一错再错都是为起好的底稿添枝加叶。以前,有乔世瑛占先,她绝无可能嫁给崔兆麟,他们回不到从前;现在,有穆其琛跟秉文在,他们更不能走到一起。他和她走在平行的两条路上,可以彼此守望,却不能相遇。叶普晴眨一下眼,再眨一下,泪慢慢地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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