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洹夜巡

《泥洹夜巡》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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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庄嵁微仰着头用视线描摹介舒的眉眼,他清晰地看见数年前分别时的最后一面,他在漫长的时光里无数次回想她,有时候模糊得快要看不清,那时他就觉得恐慌。可现在这个人就在他眼前,对他说她不想离开他,也和他一样,为曾与彼此错失的时间而后悔。

在这之前,她似乎只想把残存的痛苦记忆抛诸脑后,也想把这段记忆里的他也一起推远,但现在他能隐约感觉到,她有了与之共生的念头。

“你认识瞿榕溪吗?”介舒冷不丁一问,煽情的氛围便被稀释。

俞庄嵁听到这个名字便条件反射地绷紧了神经,他找了这个人很久,在他误以为她已经被害的这段日子里,他把大部分情绪都寄托在找这个人报仇上,哪怕同归于尽,那也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

“认识。”他隐去了暴戾的部分。

“是他把我带回来的。”

介舒见他脸上的凉意渐渐变成震惊与疑惑,接着解释道:“他是我妈妈那边的人,很多年前我回来想找你的那次,就是他出面劝我离开,当时我以为他是你们这边的人。这一回,也是他来找我,告诉我关于我亲妈的事,我本来就很茫然,当时只想知道到底是谁遗弃了我,所以就跟他走了。”

“你离开度假村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后来到哪儿去了?”

“啊?”她摸不清这突兀提问的意图,“为什么问这个?”

“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本来穿着我的外套,还有那条灰色围巾。”

“记得啊,送去干洗了……后来……我急急匆匆赶飞机,除了证件基本上什么都没拿。”

俞庄嵁安静地在脑内整理着碎片。

“哎呀,我知道那些都挺贵的,等来日我发达了,一定补给你。”

他哑然失笑:“谁要你补给我了?那些东西算什么。”

“那你在沉思什么?”

“我见过瞿榕溪,当时他在帮一个叫昆城的小头目干活,你离开那天,他押着陈辛觉和另外两个朋友逼我出面。”

“那之后他就来找我了?”

“嗯,他应该是从饭店那里问到了你的联系方式,查到了你订房子的记录。”

“怪不得……那他们找你就是为了找我?”

“我想……昆城是为了拿你当筹码从俞屹冬或者我这里得到一些好处,但你既然这么说,那瞿榕溪应该和他不一样,”他突然盯着介舒,“后来我察觉到你可能有危险,就去找昆城谈,他又给我播了一个女人穿着和你一样的衣服被火车碾过的录像,当时画面里就有瞿榕溪。”

虽然没听明白事件的全貌,但介舒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所以……你意思是有人穿着我的衣服,被……可那是谁?”

“我不知道,但如果照你说的,瞿榕溪几年前已经在帮你妈妈处理你的事了,那可能就是为了找你才到昆城那里做事的。”

“嗯,这说得通,我毕业之后换了号码,也没有再联系他们了。”

“……那条短信是他发的?”他反应过来。

她点头:“之前他一直帮我妈看着我,这一次应该也是他做的。”

“那我明白了。”他神情渐渐肃穆,令介舒不安起来。

“你明白什么了?”

“瞿榕溪在帮你妈妈报仇。”

“嗯,对吧,我感觉是。”

“那你呢?”

介舒板起脸:“你什么意思?”

“你也想找我报仇吗?”

“怎么就变成找你报仇了?他们不是想让俞屹冬付出代价吗?”

俞庄嵁摇了摇头:“你亲生父亲遇害,俞屹冬,我爸,你养父,都脱不了关系。你觉得她策划这么多年,会只找一个人寻仇吗?”

“可是庄叔叔还有我爸爸都已经去世了,我不明白跟你有什么关系。”

“严格说起来,真正动手的人是我爸吧。”

“那也与你无关啊。”

他轻笑,觉得她的想法天真得可爱:“你真这么想?”

她眼神坚定:“不然呢?”

“那俞屹冬为什么想抓你?”他反问。

见她失语,俞庄嵁又说:“他总是教我斩草要除根,做事情不能留下隐患,这圈子里的人都大同小异。无论我和俞屹冬私下有再多芥蒂,在外人看来,他依然是我现在名义上的父亲,我们的利益绑定在一起,如果他完蛋了,我不可能不受到影响。再加上上一代的种种恩怨,你觉得你亲妈会冒这个风险把我留着吗?在她的立场上,如果以后我成长起来,难道不会记着我生父和养父的仇吗?”

介舒沉默片刻,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她回来之前已经谈过了条件,她妈虽然答应了不会动庄嵁,但天知道会不会反悔,她根本不了解她亲妈的性格。

尽管此时此刻她心里暗暗发憷,可还是不想接受这最坏的可能性:“她不会找你麻烦,否则我不会照她说的回来找你。”

谈到这里,他看起来心情不差,也没有太多担忧,眼中反而现出笑意:“这是你问她要的承诺吗?”

“嗯。”

“那就够了。”

俞庄嵁表情变得轻松,介舒的忧虑却加深了,她试探道:“你觉得她会反悔么?”

“会,”他无意掩饰,“但没关系,总会有办法。”

“别没关系啊,这太冒险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上哪儿找办法去?”

“那现在还能怎么办?”

“你是不想俞叔倒台的,对吧?”

“人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无权干涉。”

介舒捉摸着俞庄嵁的心态,不确定他的超脱有几成真心。

“那你呢?”他平静发问,“你是想她得偿所愿的吧?”

“我不确定,她说的事情离我太远了,我很难对她的仇恨产生强烈同感。”

“但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现在唯一的亲人,不是吗?”

她越想越觉得头疼,曲起胳膊撑在沙发靠背上,用手指关节使劲揉了揉太阳穴。

深思后,俞庄嵁还是提醒道:“如果这次俞屹冬没有被一击致命,到时候翻身重来,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这一步看得有点远,介舒之前还真没想到这种可能性。

“我有点困,先去睡会儿。”俞庄嵁这时候真是困极了,拍拍她肩膀,正要迈步回卧室,那只手腕却被她倏地攥住。

“怎么了?”他强撑着眼皮回头。

“小庄,我不想你有事。”

他又蹲回原地,安抚道:“别担心,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我会想办法。”

“我这次……真的把所有底牌都给你看了。”

他困倦发红的双眼给她肯定眼神:“嗯,我知道。”

“我那个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

“那你只能跟我在一块儿了,后悔么?告诉我这些。”

“要是我没想好,就不会告诉你了。”

说着,她突然自己笑了起来。

那笑声太有感染力,俞庄嵁也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他问。

“小时候我们成天呆在一块儿,顶多就是商量吃什么,去哪儿玩,闯了祸怎么骗大人,你再听听我们现在在商量什么。”

“听起来变成熟了,其实还是在讨论闯了祸怎么骗大人。”

“嗯,也是。”

她稍止住笑意,对他困倦的脸道:“你去睡吧,我也困了。”

“你也困了?昨晚上没睡?”他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

她特意不接茬:“食困了。”

“哦,这样。”

介舒眼看着他晃晃悠悠地点了两下头,未待她反应,便被一股力量推带着仰倒在沙发上。

她企图把压在她上身的胳膊推开,可她一用力,那只手就圈得更牢。

这样不行,她好像还没准备好,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上身想要挣脱,这一回,她整个脑袋都被他环抱住,腰肢彻底使不上劲,窘迫得好像野猫被拎住后颈。

他暗自使着劲儿,五分力气就能让身前的人动弹不得,却不说话,不知道在动什么心思。

介舒额头抵着他胸口,心脏的搏动顺着骨骼传感而来,他心跳很慢,听起来像是会很长寿的样子。

她也跟着静下来。

二人侧躺在一人半宽的沙发上,拥挤,紧凑,体温升高,恰好都极度缺觉。

身畔的野猫没多久就不动弹了,呼吸酣稳,甚至有轻微的鼾声。

俞庄嵁睁开眼,微收下巴去看她的睡颜,嘴角止不住上扬。

他并不知足,又小心翼翼地往下挪了一些,得以正视她的脸。她睡得很香,皮肤白皙光滑,就像羊脂白玉,比重逢的时候看起来不知道精神了多少倍,他觉得她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苦大仇深、孑然憔悴、为生活所累,只是过去不幸的意外,以后再没有那样的事。

回想起当初在异国街头偶然瞥见的那道踽踽独行的灰暗背影,他忍不住伸手把她揽得紧了些,她可真软,以前都没有机会这样抱着她,也不知道原来手感如此。

鼻间满是她的香味,不是洗浴用品的香氛味,是他从小熟悉的、她特有的气味,大概只有他能闻到,这味道存在于她睡过的床铺、穿过的衣服,甚至她的衣柜里,能唤起他关于他们曾共度的每一个假日的记忆。

现在她睡着了,他可以更不加掩饰地沉溺在这种味道里。

没什么比这更好闻了。

屋子里空调开得挺冷,但她就像个暖水袋,热乎得他喉咙里隐隐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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