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结束后大家也都收了心，沉下来进入学习状态，毕竟下个假期得等到元旦了，时间长了也就没得从现在就开始期待。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校外的满树芬芳的桂花落了一地，被风吹散，最后连着缠绵空气的香味一同消失不见。

厨房里，叶思一视线落在锅里的红烧肉上，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不知怎么了，他最近总是没来由的心绪不宁。

他木木然的拿起调味盒，想放些盐，却舀了糖，还一连舀了好几勺，到最后盛起来的时候也没发现。

他把菜都端到餐桌上又盛好了饭，才进房间去叫熟睡中的顾辞。

天气渐冷，本不是特别容易犯困的季节，可顾辞这段时间却越发嗜睡。

开始时还只是在课间睡，后面便是一天的课半天都在睡，连着上了两个星期的课后好不容易放了周末，他就如同在床上生了根发了芽。

顾辞定了八点的闹钟原想起床给叶思一做早餐，但闹钟连着响了好几次也没能把他叫醒。

叶思一醒了也不忍把顾辞叫醒，起床做好了午饭才把顾辞从床上捞起来。

而顾辞吃完午饭，和叶思一在客厅里玩闹了一会就又开始犯困，窝在叶思一怀里睡了过去。

叶思一就看一会书看一会顾辞，撸会猫又玩会顾辞的头发过了一下午，眼看着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废了好大的劲儿把顾辞弄回房间才抽开身进了厨房做晚饭。

房间里，顾辞的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露出的半张脸是几乎没什么血色的白，微皱着眉，睫毛轻颤，呼吸轻轻浅浅，看上去疲惫虚弱。

叶思一看着，心猛然抽疼了一下，快步上前用手捋开顾辞的刘海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后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俯身身用额头点了点顾辞的额头。

许久，他吻了顾辞的额头。

“镜镜，起床啦、”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像是哽咽着淹没在喉咙里，像是生怕把顾辞吵醒。“镜镜、镜镜。”

顾辞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他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叶思一，似要用这一眼把余生都看尽了。

“思一。”他把叶思一紧紧的拥入怀中，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嗯。”叶思一拥着顾辞，想哄孩子一般一下下的轻抚顾辞的后背，“做噩梦了？别怕，我在，我在呢。”

“思一。”

“嗯？”叶思一轻抚顾辞后背的手顿了顿才又落到顾辞的后背，“怎么吓成这样？梦到什么了？”

“我……饿了。”顾辞顾左右而言它。

叶思一闻言也没有多问，不轻不重的咬了顾辞的肩膀。“那么贪睡，懒死了。”

他起身絮絮叨叨道：“那我们吃饭去吧，我今天学着做了红烧肉，看起来还不错呢，你尝尝，不过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好吃，我要真实的反馈，可不能像之前那样为了哄我开心，明明很难吃还要说好吃哄我说好吃、”

“好。”

饭桌上，叶思一给顾辞夹了一块红烧肉，顾辞刚入口，他就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好吃不？”

顾辞嚼了两口，笑着看向了叶思一打趣道：“真的要听实话啊？”

“当然，快说！”叶思一凝眸看着顾辞，满脸的认真，然后他猛然发现顾辞眼尾下的两颗痣似乎变淡了，特别是相对较小的那颗，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怎么会？

“有些咸了。”顾辞斟酌着语句道，见叶思一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不说话，以为这话打击到他了，连忙补充道：“但是还是非常好吃，我就喜欢吃咸的。”

叶思一愣愣的收回目光，挤出了一个笑容，“是吗？我可能一不小心又把盐放多了。”他说着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然后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一一，一一？”

“嗯、啊？”

“怎么了？”

“没、没什么、”叶思一咽下嘴里嚼了没两口的肉，“啊、是有些咸了，厨房里炖着的汤应该差不多好了，我去端来。”他说着就着急忙慌的起身往厨房走去。

顾辞看着叶思一落荒而逃的身影笑得苦涩，他又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咀嚼着。

他拼了命的去感受，也没能尝出这是什么味道、是咸了还是甜了。

之前在厨房里拥着思一看他做菜，思一总一个劲的放盐生怕菜没味道，又或者忘记已经放过了又放一次，迷糊得可爱，他也就笑看着故意不提醒。

这次，他的小迷糊长进了，这道菜、不咸。

渐渐被抽去生命力变得虚弱嗜睡，逐一丧失嗅觉、味觉、听觉、视觉、触觉，最后、消失。这是他从璇灵道长处得知的他离开前的征兆，他没告诉思一，因为不忍，可、朝夕相处又怎么能瞒得住。

叶思一丢了魂似的走进厨房，炉子上的汤不间断的沸腾着，风从开着的窗灌进来，他靠在空白的墙上忘了该怎么呼吸。

他问过的……镜镜你会突然离开吗？

不会。

原来是“不会”、是有迹象可寻的。

怪不得端午逛街遇到卖香包的摊子时他让镜镜给他挑，镜镜挑了他向来不喜欢的薄荷味，怪不得上下学必经的那条路上的桂花的味道那样浓，镜镜向来不喜欢浓重的香味却没有丝毫不适，怪不得镜镜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他还以为镜镜这是不想他的菜在对比下显得太难吃……

那块红烧肉不咸，甜得发苦。

怪不得镜镜这样的虚弱嗜睡，去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还有他眼尾下越来越淡的痣，这些都是可寻的迹象，这样明显，可他却才反应过来。

是他从来不愿往这个方面去想，是他不敢面对只想逃避，是他接受不了镜镜要离开、他要失去镜镜的事实。

可是，接受不了也得接受，不想失去也要失去，哪里容得他愿不愿意。

只是遗憾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两年，只是遗憾两年会被冲散冲淡在相隔千年的历史洪流里，即便他们记得，只是遗憾他们还有好多想要一起去做的事还没去做，只是遗憾他们相逢于青春年少的岁月，也将终止于此，他们头发青黑，笑起来明媚灿烂、眼角没有细纹，穷极一生也到不了白发苍苍……

镜镜老了也一定是很好看的，可惜他看不到了，真遗憾。他想。

叶思一缓缓呼吸着，关了炉火把锅里炖着的汤盛进汤皿里，然后端出厨房，吹干他脸上泪滴的风还在吹拂着，他的眼眶还红。

他看着顾辞同样红着的眼眶，突然想到他似乎好久没有看到顾辞难过到红了眼眶的模样了，上一次、他想了想，是在一千年以前了。

那晚他们相拥而眠，呼吸声和深深浅浅的心跳声交缠在一起，总觉得怀里的温度还可以持续很久很久。

“镜镜，嗅觉、味觉之后是什么？”叶思一的声音很平静，是他都没有想到的平静。

“听觉，视觉，触觉。”

他们彼此沉默了许久，顾辞不说从丧失嗅觉到触觉的时间间隔，叶思一不问他们还剩多少时间。

他不说他便不问，他笑容明媚不染阴霾，他便笑眼盈盈不沾落寞。

顾辞困意袭来，在他强撑着的眼皮缓缓合上之际，他感觉到思一的唇落在他的唇上，而后落在他而边说了一句：“我爱你。”

之后，顾辞听不见了，叶思一就写，写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像写在草稿纸上的数学算数、物理化学公式，像默写的唐诗宋词，却又比这些难写千倍万倍。

后来，顾辞看不见了，叶思一还是写，用手指写在顾辞手心、心口，一笔一画，像要刻在他的身上、心脏、骨血。

再后来，顾辞和父母诀别……叶思一带着他离开涵州，他们去了南临汀溪山。

上山离道观不远的崖边有一座长亭，亭边有一棵百年大树，叶思一和顾辞依偎着坐在树下。

叶思一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戒指，璇灵道长说这是他遗落在千年前战场上的那一枚，不同的是没了碎裂的痕迹，也没了带他穿越回去的功能，只是一环冰冷的白玉。

璇灵道长说他不属于楚朝，也没有天命契机没办法陪着镜镜穿越回去。

他知道、他都知道的，可他还是咬破了手指把血滴在了白玉戒指上，看着血一点点融进玉里。

顾辞垂眸安静的坐着，他不想让叶思一看到他空洞无光的眼睛，所以不愿抬眸。

他一只手紧紧的抱着叶思一，另一只手握着脖子上用红绳挂着的戒指。

片刻后，顾辞动了动眼皮，扯下了脖子上挂着的戒指，摸索着握住了叶思一的左手把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然后吻了吻他的手指。

这枚戒指把他带到一千年后与思一相遇，也是这枚戒指将思一带到一千年前与他相遇，他们以此物为媒而相遇，别离时能留下的也就只有此物了。

他因此物而来，却不能为此物留下，这便是他新生的宿命罢。

叶思一凝眸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美玉无瑕，那抹属于镜镜的血色已经消失不见。

许久，他把另一只手上那枚带着一抹血色的戒指同样戴在了顾辞左手无名指上。

他看了看满天星辰，而后握住顾辞的指尖摊开他的手掌写下：星星很美，像你的眼睛。

顾辞动了动手指，缓缓抬眸。

叶思一眼睛里染上了泪雾，朦朦胧胧的，他静静的看着顾辞的双眸却看得很清楚，果然还是好看极了。

他微微昂头让夺眶的眼泪倒流回去，继续写：再陪我看一场初雪好不好？

“一一、”顾辞开口只说了这两个字就被哽住，而后似用尽一身的力气才能将话说完整，“待初雪融化就、忘了我吧。”

叶思一舒展开因为颤抖而紧紧握成拳的手，一笔一画在顾辞手心写下：叶思一永远爱、

顾辞？辞镜？又或是镜镜？

写到这里叶思一顿了顿，他突然就明白了那句“叫顾辞吧”。

辞镜是历史的楚高宗，他不完全属于叶思一，而叶思一争不过历史。

他最后只写了一个字：你。

顾辞也好、辞镜也罢，哪怕是镜镜也只是一个名字，他爱历史中的楚高宗辞镜，也爱涵州一中三班的顾辞，他爱的自始至终只有眼前之人，是写在他手心独一无二的“你”。

顾辞又是无奈有是难过，但更多的是心疼，他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便是“我爱你”他都不忍再说。

可是，叶思一，我爱你。

“一一，答应我，替我去看往后数年的四季变幻好不好？”

叶思一握着顾辞的手，抬起的手指却久久才落下，笔画沉重的在顾辞手心里写下：好。

顾辞合上了手掌扣住了叶思一的手，两相无言，只相依偎着十指紧扣。

叶思一的脑袋靠在顾辞的肩膀上，轻声唤了一句：“镜镜。”

他还是最喜欢这个称呼。

自然是没有回应的，此刻万籁俱寂，眼眶里的泪水无声的流了满脸，他知道顾辞看不见，所以才肆无忌惮。“答应过你，如果没有你帮我擦眼泪我绝对不哭，抱歉、我食言了。”

顾辞渐渐失去了触觉，他握着叶思一的手越来越松。

“镜镜，”叶思一迟钝的紧紧握住了顾辞的手，嘴唇被牙齿咬出了血，“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时间没有留下任何一个细微的缝隙，历史已成定局，没有他的容身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也不能出现在历史上。

所以即便璇灵道长没有说，他也清楚，镜镜回去后不会记得他。

他知道镜镜会忘，也知道镜镜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所以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不要忘了我”是他不愿宣之于口的私心。

他不否认他就是自私的，他怨了历史、时间，他恨不得篡改历史，颠覆时间轨迹！江南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他才不要管什么楚朝、宣朝，才不要管什么万物自有定数、才不要管什么自然规律，他只要他的镜镜陪在他的身边，不、他只要镜镜记得他、记得他就好。

他才不要管逆天而行会不会造成毁天灭地的灾难，他才不要管、他不要，不要镜镜忘了他……

顾辞无知无觉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还没睡够啊？算了、不勉强你，困了就睡吧，我陪着你。”叶思一小心翼翼的抹去顾辞眼角的泪水，然后轻吻他的眉心，“镜镜，忘了我吧。”

记得多痛苦啊，他才不要镜镜体会。

叶思一把顾辞拥入怀中，他的动作很轻很轻，他害怕他力气大了点会让怀中如云似雾的人消散。

其实他知道，怀中的人也并不似云雾，云雾散聚往复，可怀中的人消散便再也聚不起来了，也终究是留不住的。

“镜镜！”

撕心裂肺的喊声在环响于群山之间，藏于树梢的杜鹃应声啼叫起来，星辰暗淡，四下凄凄。

道观里，南之听见这声音，悲伤之余心下不忍，看向了闭眼静坐着的璇灵道长，“师父，要不我去看看？”

璇灵道长摇摇头，叹了口气：“没用的，现在除了辞镜，你、我任何人去都没有用，可辞镜不会回来，所以他能不能走出来只能靠他自己。”

“可他在那崖边，又悲痛欲绝，万一在万念俱灰之下、”南之只言到此便说不下去了。

璇灵道长睁开了眼睛看向南之，“他不会。”

叶思一面如死灰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许久，他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夜空。

繁星闪烁，有一颗星星一分为二融入亿万颗星辰里，点缀了辽阔夜空。

璇灵道长说，南、北镜星下一次重合，是在一千年以后。

一千年……便是重逢无期。

叶思一暗淡的眼睛里映着星点的光，眉眼处没有了一丝温度和生气。

但他答应了镜镜，要替他去看往后数年的四季变幻，便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