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幕传

《星幕传》

第132章惊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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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武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惊蛰。

黄沙漫漫,路边几许枯草。虽是初春,凉州,庙村里却是一副荒凉的景象。这里位于凉州东部,与最近的州城,相隔半日车马。

庙村以东,既是肃州南部。

虽地处偏远,位于凉州边角,然则庙村农耕发达,收成在州府内一直是名列前茅的存在。百姓吃穿不愁,余粮还能换钱。所以这里的生活,倒是很不错。

村口,破败的墙根下,坐着一个中年汉子。

他衣着破败,看似陈旧,满是脏污。棉袄的的侧肋破了,黑灰色的棉絮露在空气中,隔着那破洞,隐约可见。

棉裤的左裤腿明显漏了,里面的棉絮早已消失不见。那空荡荡的裤腿,轻飘飘的,随着寒风吹拂,不断的抖动着。

一阵剧烈的寒风吹过,黄土飞扬。那胡子拉碴的汉子眯着眼睛,胡乱的挥着手,妄图将飞土沙尘驱散。

然而,就在此时,一条饥肠辘辘的柴狗,悄咪咪的靠了过来,一把咬住那男子手里的干饼,掉头就跑。

男子一惊,叫骂着追了上去。这个饼,是他最后的粮食了...............

他跑步的动作很不自然,看的出来,汉子的左腿有点毛病。一个踉跄过后,汉子摔在了地上,看着那越跑越远的柴狗,他顺手抄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手臂用力一投。下一秒,石头刚好砸在那条柴狗的后腿上。

柴狗应声惨叫一声。狗嘴因吃痛而用力一咬,那张饼瞬间断成两半,掉到了地上。

那柴狗痛的“呜呜”直响。也没看那汉子,仅是随意的叼起其中的半张饼,一颠一颠的跑了。

汉子叹了口气,略显吃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神情沮丧,步履蹒跚,慢慢的走到了那半张饼的位置,然后,蹲了下去.........................

干饼只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一,部分区域因为沾了柴狗的口水,变的有些湿,随即被沙土一沾,彻底不能吃了。

汉子一脸不舍的将那些部分剥离,用嘴吹了吹覆在饼上的沙土灰尘,随即张嘴咬去。

一个黑影瞬间出现在了地上。汉子虽未抬头,却也知道眼根前站了个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先入为主的感到一丝害怕,猛地站起身来,不断的鞠躬拱手:“大爷,真没了。大爷啊,放过小人吧。”

他不敢抬头看人,话语间却是闻到了一股醉人的芳香。那香味沁人心脾,叫人向往。此时节,汉子才突然意识到,来者是位女子...............

他小意的慢慢抬起脑袋,偷瞄了对方一眼。只见,一个头戴纱笠,身穿白色毛领袄衫,内搭纯白百澜诃子裙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

她的容貌被纱笠遮住了,因此完全看不清。但是,那醉人的女子体香,清晰的表明了,她必是一位倾城佳人。

汉子微微一愣,看着这女子手中递来的馒头,又是一愣。

“你是这里人?”女子嗓音柔美,十分悦耳。

汉子愣愣的点了点头,随即摊开双手,朝着那个馒头,迎了过去。他颇懂礼数,知道自己身上脏污,因此断然不敢与那女子有丝毫触碰。仅是将手摊过去,然后,那女子柔荑一松,那雪白的馒头瞬间落到了汉子的掌中。

“嗯!”汉子一边迫不及待的将那馒头往自己嘴里塞,一边用力的点头回应着女子的提问。

“我家主人想问几个问题,还望大哥行个方便。”说着,女子又从行囊中掏出一个馒头,递了过去。

那汉子闻言连忙点头如捣蒜。这女子不光给他吃的,说话还如此客气。从她的衣服上可以得知,她的生活一定非常富裕。那毛领子是上等的雪貂皮所制,保暖又顺滑,触感极佳。她说她有主人,可见,这女子只是一个女奴。一介女奴尚且衣着华贵,其家主必定身份显赫,或者富甲天下。

随着那女子的指引,汉子朝远方看去。果然,不远处。一名白衣男子正漫步朝他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位姑娘,一位跟眼前这女子一样的打扮。另一位没戴纱笠,年岁看起来,也小一些,不过衣着同样华贵,有点那男子妹妹的意思。

“小人见过两位贵人。”他们还未至跟前,这汉子就已经躬身行礼了。那小丫头虽然跟那男子相貌有些许差异,但是也已惊为天人了。

大户人家的子弟,同父异母的可能性很大。想必,那小丫头应该是庶出。那男子才是府上的嫡长子,也就是正妻所生。

因为很明显,这两名女奴都是以那男子为尊的。

男子闻言,稍显讶异,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丫头,微微一笑,随即拱手道:“这位大哥,在下初来凉州,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汉子闻言连忙躬身拱手还礼:“不敢不敢,贵人您说。”

“听说庙村附近有摄魂教,而且常来袭扰。大哥可知其据点身在何处?”白衣男子淡淡问道。

那汉子闻言一惊,连连点头,随即,貌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赶紧摇头摆手:“不可,不可!连城这边邪荒子极多。贵人莫要泛险,还请速速离去吧!!”

邪荒子是西北这边的百姓,对摄魂教徒的一种蔑称。很好理解,字面意思。凡是滋生邪教徒的地方,都会慢慢的荒芜起来。

早年间,朝廷就跟百姓说了,摄魂教乃是邪教。并明令禁止百姓跟摄魂教有接触。一开始,百姓不听,被武学所吸引。让本不能习武的自己,获得习武的能力,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诱惑?

然而,随着时间变迁。摄魂教近两年的恶举,已经让百姓彻底看清了他们。试问自己的家人加入摄魂教之后,性情大变,六亲不认,为非作歹。那么,你作为其家人,还会对摄魂教有好感吗?

渐渐的,百姓们跟摄魂教,断联系,撇清关系,甚至与其为敌。摄魂教没了供奉,骗不到钱财,于是,干脆做起了山匪。以据点为圆心,四下打劫百姓。比较大的州城,因为有洪武寺坐镇,所以他们还不敢去。但是,那些乡野村落,就彻底遭殃了。

庙村地处偏远,在凉州的最东部,即便是到最近的连城,也要行半日车马。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于是,这个曾经无比富庶的村庄,在摄魂教的连番劫掠下,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那帮邪教徒,每次来都一定会抢走一大堆的粮食。他们不光劫粮抢钱,还掳人!村里的女子,多半都已经被他们掳去,至于是干什么,那还用说么?自然是行那恶事了,难道还供起来吗?除此之外,一些年幼的,十一二岁的少年郎也被他们带走。这些孩子被他们蛊惑,利诱。邪教徒逼迫他们加入摄魂教。面对那些赤身露体的女子,这些半大不大的小子,哪里见过?他们心智尚未成熟,不少人就这么迷失了。而那些死活不从的少年,无一例外,皆是死于那些邪教徒的折磨之中。

再富庶的村子,也经不起如此糟蹋。仅仅半年时间,庙村,荒芜了。村里剩下的,都是一些孤寡老人,或是患有身疾之人。摄魂教没有把他们杀光,可不是摄魂教仁慈。邪教徒留着他们,只是想让他们来年继续种地。好让他们第二年还有东西抢,仅此而已。

庙村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整个西北,如今都是这样的情况。一些有钱的,有门路的村民,都已经逃进州城避难了,由于放弃了自家田产,他们进城后都是吃老本过日子,如今,已经过了大半年了,即便是再富庶的人家,生活也已经很是艰难。

流民四逃,不少江湖中人得知他们的境遇,纷纷怒上心头。本着侠士精神,锄强扶弱自然是习武者之己任。

于是,这帮江湖中人,三五结伴,四下寻找摄魂教的据点,妄图扫除奸佞,还天下一片清明。

然而,哪有那么简单..............................

西北无有大门派。那些中小门派如何反的起波浪?更何况,其中,多是江湖散人。

这些游勇多有修为,幻气境的高手亦不在少数。可是,摄魂教的高手也不少。幻气,聚息的武者笔笔皆是。更何况,摄魂教还有着人数上的优势。

小一点的据点,十人左右。大一点的据点,足有近百人之众!试问,这些江湖武者,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呢?

庙村附近的摄魂教据点,就在庙村西北方,大约半日行程。庙村,邪教据点,连城,刚好是一个等边三角形的地缘关系。

庙村西北的邪教据点,对于当地人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即便是连城洪武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然而,他们不能动啊................

对于连城洪武寺来说,他们守护连城,以及连城周边都来不及,实在分身乏术,跑那么远去保护庙村。

有心想要攻打据点,将那些邪教徒一锅端了。怎奈对方人数众多,其规模已经不是单单一个地方上的洪武寺就能解决的。

要说摄魂教之乱,朝廷一直在镇压。然而,一来人多,二来地广。若以地方洪武寺点对点的清扫。洪武寺即便成功,损失往往也很惨重。各地人员纷纷陷入紧缺的情况,维护治安的部门,如果缺了人手,是要出大问题的!更何况,这是全国性的缺人!于是,天朝洪武寺,纷纷转攻为守,不再主动出击,清扫邪教据点。一来二去,僵持了半年。

也就是这半年,不知道有多少庙村这样的村子,毁在了摄魂教手里....................

还记得,曾经的这里,清明的天空下,阳光,麦浪,还有无数百姓,正在农忙。

眨眼间,那景象,已成向往....................

洪武寺指望不上,江湖武者又实力单薄。多少心怀正义的江湖中人,结伴来过庙村?可往往留下的,也不过只是一出出的悲剧罢了。

庙村的百姓早就已经放弃了,这样的事情出过三四次以后。再有江湖武者前来相助,他们无一例外,都会劝他们离开。

眼见这白衣公子开口就问摄魂教的事情。那汉子眼看他身边跟着三位女子,若他们攻向据点,这几个女子当场消香玉陨,都还是比较幸运的了。若是运气不好,没有死成,那迎接她们的,将会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如此善辈,那汉子怎会忍心看着他们葬送了自己。于是,诚心诚意的劝诫他们离去,恳求他们莫要再管此事。

他说的很直白,白衣男子岂会不理解那汉子的一副良苦用心?可当下,却是摇了摇头,他眼神仅是一撇路旁的石墩。其中一位女奴便立马一翻柔荑,小手轻转,一道掌风打去。那石墩上的沙尘污垢,瞬间消散,随风而去。

白衣男子笑意不减,拉着那汉子的手,并排做到了石墩之上。

“大哥无需担忧,不妨将那据点的情况,尽数告知我等,我等有个判断,也好量力而行嘛。”白衣男子和声说道。

那汉子闻言,点了点头。他既然这么说,这汉子当然听的进去。这贵公子不像先前那帮江湖武者一样,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态度。就好像随时准备赴义而死的样子。

看着刚才那女奴的动作,这汉子也能猜到,这帮人的修为绝对低不了。这白衣公子从始至终,皆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看得出来,很是沉稳。想来,该是个有本事的人。

短暂的斟酌之后,那汉子叹了口气:“哎,小人如实相告,还请贵人三思,切莫以身犯险!”

白衣公子闻言爽朗一笑,翘起二郎腿,:“这是自然,不自量力乃莽夫所为。此行多女眷,不虑自己,也虑佳人了。”

说着,他手臂一揽,将其中一名女奴搂了过来。两个人看起来极为亲密,不用想,这女奴必侍主于床笫。

为奴者以身侍主极为常见,此女既然侍寝,必是入籍之人。试想,一个入了奴籍的女子,都有着如此修为,那么,这个贵公子,绝对是有背景的。

要知道,但凡你有修为,就绝对不可能为奴了。入武籍,是有诸多好处的。会武功也能做很多常人做不了的行当。就算再落魄,也不可能去大户人家为奴的。最多做长工,做护院。那身份也比一般的下人高很多的。

能让这种修为的女子入籍为奴,这白衣公子的家势绝对是他这种乡野汉子无法想象的了。

白衣男子做这个动作,当然也不是为了显摆。这汉子也是聪明,仅是这一个举动就品出了其中的含义。

不禁一丝希望涌上心头........................

庙村西北的摄魂教据点,在凉州境内都算是比较大的据点了。据点位于山林之中,邪教徒占山为王,已经一年多了。

山林面积不大,其中暗伏着几个暗哨,但凡有官兵进入,暗哨就会即时通报。就算山林面积不大,让那些邪教徒逃跑,也已经绰绰有余了。

若人数稀少,他们就会在林中设伏,让来者有来无回。所以,别看他们只有百余人,也没有近宗师这样强力的高手坐镇。但却很是难缠。

以山头为圆心,四下的村庄皆受其劫掠。这帮邪教徒很聪明,凡是离他们据点比较近的村庄,他们一般都只劫三分粮,除非是看到了容貌出众,稍带姿色的女子,他们才会将其掳走。否则,他们轻易不会伤人。

但是,距离他们远一些的村子,就没那么好命了。距离近的村子,他们本着可持续发展的目的,尽可能的不去破坏,是为了维持他们的生产力。如此一来,可以方便他们时常过来劫掠。然而,距离远的,如庙村者,皆是被他们肆意糟蹋,破坏。男子该杀的杀,女人该枪的枪。

这汉子的老婆,女儿,早已被邪教徒掳走,距今已有三月,想来,就算还苟活着一条性命,也已经......................

去年入冬前,也就是三个月前,那帮邪教徒将村子抢了个底朝天。

女人被带走,房屋被毁,过冬的存粮被劫个精光。那是他们最近一次来庙村,应该,短期内,也是最后一次了。因为,庙村已经彻底一无所有了........................

那汉子说到这里,思念妻女,不禁留下了眼泪。七尺男儿眼看自己的家人被掳,却不能相护。明知等待至亲的会是怎样的遭遇,他却无可奈何。

他不会武功,他什么都做不了。那种痛苦,那种煎熬,将心比心,不管换做是谁,都同样接受不了。

他哭的像个孩子,毫无修饰遮掩。因为他知道自己早已没了尊严,妻子女儿都被人抢走用以欢愉了。他活着或者死去,还有什么区别?尊严,还重要么?

那一夜,女儿被人夹在腋下生生带走,她哀嚎着大喊爹爹。妻子被扯着头发拖上了板车。老父上前想要抢回孙女,却被一个邪教徒一击手刀劈碎头骨。

他张口欲喊,却是突然被人一脚踢进田埂,正脸着地,昏死过去。

当他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他衣服,裤腿,多处划破,棉絮掉了一地。他的家多处坍塌,化为一片焦土。老父的尸体还倒在地上,甚是凄凉。

他回望一圈,整个村子,四处都是类似的景象。村民们哭泣着,哀嚎着。

妻女?此间,哪里还有妻女的景象呢..................

他撕心裂肺的哭着,那早已麻木的情绪,随着记忆的画面,再次崩塌了....................

白衣公子神情凝重,长舒了一口气,淡淡的拍了拍那汉子的背脊。随即偏头看了那小丫头一眼,神情之中,似有询问之意。

然而,那小丫头却是神情淡淡,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刻意的回避白衣男子的眼神。从始至终,她都是自顾自的扭头看向远方。

晚风阵阵,金红色的云层下,荒村,残梗,还有,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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