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伏獠国，积角城

血色残阳下，陆吾静静立于城楼上，凝望着远方。面容刚毅，红光映照，更添几分孤寂之色。

尾崖城一战，少昊声名鹊起，使陆吾心存期冀。若少昊能打败尚廉固登上白帝之位，则他伏獠国复兴有望。可现在义瞿国几近覆灭，少昊复位之机渺茫。若真叫尚廉固登上白帝之位，则他伏獠国命运堪忧。

近来，他脑海中时常浮现青漯所言。有时他自己也怀疑，这么多年来，一直死守着当初与白帝之间，那些虚妄的誓言，到底是对是错。白帝继位之期将近，留与他伏獠国的时日怕已无多。

一个士兵匆匆奔来，禀道：“禀国主，探马来报，君子国增调五万大军入驻复昱城！”

陆吾蹙眉道：“复昱城中，现领兵者是何人？”

“是无拘国主厉南殇！”

陆吾面露疑色：“是这个疯子，他居然到复昱城来了……”澄脐山中的情况他早有耳闻，君子国十万兵马在翠玉湖边驻扎数十日，却一无所获。难道，他们还想继续增兵么？还是说，是想进逼积角城？

士兵又问道：“国主，是否要通知蓐收将军带兵返回？”

陆吾摇摇头，淡淡道：“暂且不用，先观其动向再说。”

“是！”士兵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远处残阳萧萧，血色遍洒青山绿水，透着一阵肃杀之意。陆吾眉头渐皱，沉思片刻，蓦地又将那士兵叫住，道：“传令蓐收，随时准备，拔寨归国！”

澄脐山，苗寨

夜色降临，小屋内，浓浓的春情渐渐退去，兰芯静静伏在云天胸前微微喘息，额上渗着细密汗珠，脸上满是红晕桃花。见她秀色可餐，云天忍不住又凑上去亲吻一番，这才满意作罢。

兰芯轻抚着他脸庞，腻声笑道：“满意了么？”

云天微笑点头，心有忧虑道：“这次……你还走么？”

兰芯摇摇头，轻道：“回来路上我已想过，便是再去找思启姥姥，也未必能问出实情。我阿娘是黑苗圣女，族中老人知之者甚众，我倒不如向他们打听情况，或许来得更可靠些。”

云天听得大喜，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又是一阵亲抚爱怜，欢欣笑道：“你有这想法就对了！糜蛟之言，十有八九不可信，倒不如自己探查。此处还有瑶儿帮忙，她可比我聪明多了。只要她有心为你查访，定能弄清当年真相！”

兰芯柔柔一笑，轻声道：“真的么？她……会愿意帮我么？”眼中带着丝丝期许。

云天点点头，又蹙眉道：“芯儿，你能肯定，你阿娘就是黑苗圣女么？会不会……”

知他担忧，兰芯目光坚定，正色道：“不会的！我能断定，阿娘定就是黑苗圣女！别的事情，阿翁可能骗我，但是这件事，他骗不了我！”

云天好奇道：“你何以如此确定？”

“因为，黑苗圣女有一样独一无二的本领，族人尽皆知晓！”兰芯眸中碧光微泛，道，“而那样本领，我也有！”

待收拾妥当，出得门来，天色已然漆黑，云天不禁讶然一笑。二人对视一眼，兰芯轻嗔道：“看我作甚，是你非折腾……”

“云小弟！”

洵千殊的声音响起，只见她抱着孩子，正一脸笑意地站在门前望着两人，道，“你们聊完了？看来，你当真是憋了许多话要对兰芯讲呢！”

洵姐姐是过来人，见她开口调笑，云天毫不在意，嘿嘿笑道：“洵姐姐，这么晚了，你怎还没歇息？”

洵千殊娇声笑道：“歇息？看你二人这模样，不是方才起床么，我怎就要歇息了？咯咯咯！”

二人带着些羞赧之色，行至洵千殊面前，云天尴尬道：“洵姐姐，瑶儿她可曾来找我？”

洵千殊白了他一眼，嗔道：“她早就来找过你啦！不过，知晓兰芯回来，她就又回洞府去了。”

云天讪讪一笑，与她别过之后，便与兰芯一起朝莫离峰行去。

虽然早已与玉瑶打过照面，但此次再来山上见她，兰芯仍微觉忐忑。二人一路行至顶层洞府，见玉瑶不在府内，便又朝山顶行去。来到山顶，果见她正凝立风中，静静望着远方。那傲立挺拔的优雅身姿，叫人看得一呆。

“瑶儿。”云天轻唤一声，朝她行了过去。

玉瑶转过身来望着二人，见兰芯有些羞怯之意，不禁轻笑一声，道：“小妖精，我们又见面了。”

见她态度亲和，神色怡然，兰芯顿觉亲近，摒去羞怯之意，恭声道：“姐姐对我如此大度，又这般厚待我苗人，若姐姐不弃，小妹今后愿侍奉左右！”

玉瑶柔柔一笑，上前执着她手，道：“既是一家人，便莫再说些见外话。这莫离峰上的洞府已为你收拾妥当，你若愿意，往后尽可来此居住。”

“多谢姐姐！”

兰芯心中一暖，对她诚心一拜。玉瑶连忙将她扶起，二人相视一笑，更觉亲近不少。

云天望向远处，见那里火光点点，正是君子国大军驻扎之地，玉瑶深夜再次凝望，定有隐忧，不禁开口道：“瑶儿，君子国大军是否有何异动？”

说及正事，玉瑶面色微整，望着远处营地，缓缓道：“非是君子国有异动，而是北境。今日有探马来报，北境十万大军正奔赴此地。而且……还有五万，正驻扎于卫邙山外，似也有意穿过卫邙山，直奔此地！”

“这么多人！”

云天听得一惊，讶然道：“他们攻打尾崖城，不过才派十万人。为了来抢湖中玉石，竟不惜如此兴师动众？”

玉瑶摇了摇头，道：“你当他们都像尚廉固那般愚蠢么？天下之争，岂是一座玉矿可以左右。北境此番派兵前来，而且还兵分两路，定不是为了湖中玉石！”

云天凛然道：“北境与君子国串通一气，乃是显而易见之事。他们此来若不为玉石……那就是冲我们来的！”

玉瑶点点头，沉声道：“北境有意扶持尚廉固登上白帝之位，因而对少昊势力极力打压。他们定将我们也当成少昊一伙，想趁我们羽翼未丰，将我们尽早剿杀！”

云天冷笑一声，道：“北境向来野心勃勃，便是不为打压少昊，迟早也会对我们下手！我们近来锋芒太露，定然惹诸方忌惮。再者，少昊此次经卫邙山，奔袭平廊郡，想必也让北境心生警惕，不敢再像过去那般无视九夷之地。”

玉瑶点点头，忽得想起一人，冷笑道：“你可还记得，那个浑身是疤的女人？此次唆使云梦三国围攻义瞿国，多半又是这女人所为。她倒确有些本事，远在千里之外，却能将西域半壁搅得风起云涌！”澄脐九寨今非昔比，寨中消息灵通，似三国围攻义瞿国这等大事，自也得到消息。

说到那女人，云天稍稍一愣，随即看向兰芯，道：“芯儿，上次在迟绩城，淳安休身边的两个侍女，你可知她们是谁？你在北境之时，可曾听说过一个浑身是疤的女人？”

兰芯一脸茫然，摇了摇头。如今他们身心一体，但有所知，又怎会隐瞒。

玉瑶轻笑一声，道：“芯儿不认得也属正常，那女人上次多半带着面具。”又看向云天，道，“你在黄帝御苑中，不是见过那女人么？此番若是再见，你能否认出她来？”

“自然可以！”云天点头道，“她若不带面具，我定能认出她来。就不知……上次在御苑所见，是否是她真容？”那女人心机深沉，在御苑中又是刻意勾引，谁知她会不会又带着面具。

玉瑶淡然一笑，道：“不管她是何模样，上次在迟绩城叫她一着得逞，此番既闯到我山头来，正好叫我再见识见识她有何手段！”目中厉芒一闪！

望着远处火光点点，兰芯杀气腾腾道：“姐姐，我们好不容易寻得一安生之所，这些人胆敢上门寻衅，我定要他们好看！”

寨中苗人难得能像现在这般安居乐业，她自然倍加珍惜。见如此多人要来搅扰安宁，怎不火冒三丈。

玉瑶微微一笑，嬉笑道：“芯儿，你此次回来得正是时候。如今大敌当前，正须你倾力相助。”瞟了云天一眼，道，“我可不似他那般好心肠，此次来犯之人，不管是公孙姬姓，你想杀多少就杀多少！”云天对她知无不言，北境所历之事，自是完整说与她听过。

兰芯定声道：“芯儿但凭姐姐吩咐！”

云天又道：“瑶儿，你能断定，那女人一定会来么？”

玉瑶眼中光彩莫名，森冷笑意，道：“她一定会来的！因为，不光是我想再会会她，她怕也想来再会会我！”

翠玉湖畔

十万轩常军浩荡而至，在距离枭齐军驻地二里之外扎营。两境大军比邻相接，却还能相安无事，只怕近百年来还是头一次。

尚廉固本也心存忌讳，但无奈要依仗北境来采集湖中玉石。如此瓜田李下之景，传至西域诸国耳中，怕是又要引得无数非议。

营帐中，淳安休一脸笑意地端坐在侧，尚廉固冷眼看着他，淡淡道：“正卿大人果然好手段，竟能说服云梦三国联手灭了义瞿国，在下可是佩服得很呐！”

淳安休哈哈一笑，道：“老夫既然答应助尚国主等上王位，又岂能不尽心而为。义瞿国乃少昊之主要根基，这般结果，难道尚国主不乐见其成？”

尚廉固轻哼一声，道：“如此一来，少昊倒是不足为虑，但正卿大人可又为我出了另一个难题！那云梦三国串通一气，其威胁可一点不亚于少昊！”

见他面色不虞，淳安休哈哈笑道：“尚国主何处此言！若论角逐白帝王位，试问那三位国主，又有哪一位能威胁到你尚国主？”

尚廉固轻哼一声，未置可否，待心中郁气稍解，又道：“正卿大人，你打算如何将湖中玉石采出？”

淳安休微微一笑，道：“尚国主何必心急。若说采集玉石，最稳妥之法，当然是先将澄脐山九寨蛮夷铲除，届时湖中玉石还不是唾手可得。”

“铲除？正卿大人说得倒轻巧！”尚廉固冷哼一声，道，“如今九寨夷人已逾十万，可成兵者至少六七万。而且还有伏獠军五万在内，他们据山而守，想要铲除谈何容易！”

淳安休淡然一笑，道：“不瞒尚国主，我北境另有五万大军进驻卫邙山，可随时自天子畿内部攻打九寨。届时，只要你我合兵进攻莫离峰，内外夹击之下，那五万伏獠军还有山中夷人，自可一战破之。”

“不行！”尚廉固急喝一声，见淳安休面露讶色，微觉失态，犹豫片刻，接道：“此战……并不稳妥。你我不熟山中地形，而且那伏獠军骁勇异常，岂是如此容易对付的。”

淳安休道：“尚国主，九寨夷人与伏獠国皆同少昊往来密切。你既想稳坐白帝之位，难道不应将其铲除么？”

尚廉固暗忖：铲除自是想铲除，只是不能与你这北莽合兵铲除！传将出去，勾结北莽的名头岂不坐实？

看着淳安休，淡淡道：“现在时机尚不成熟，待我登上王位之后，自会增兵到此，届时再剿灭这帮夷人不迟。”

淳安休心思一转，只道他忌惮伏獠军，方才这般畏畏缩缩。高深一笑，道：“若因此事……尚国主不是已有计策，将其迫离澄脐山么？”北境觊觎西土已久，在各地皆有密探，尚廉固派人在复昱城调动兵马之事，他早已探知。

尚廉固一凛，见北境消息如此灵通，深感心惊。只是主意已然打定，才不听他怂恿，道：“正卿大人，你我只是相约来此采集玉矿，至于用兵之事，便勿须多言吧。”

知他起了警惕之心，淳安休止住不言。心思一转，又微笑道：“采玉之事，老夫已有计较。只不过，那玉矿一旦开采，山中夷人定会前来阻止。届时，终究难免一战。敢问到那时，你我是合兵而战，还是各自为战呢？”

尚廉固早有此虑，采玉之事仰仗北境，对敌之事自要出些力气，轻哼道：“那些夷人只要出了澄脐山，便是一群乌合之众。届时，我枭齐军自能灭了他们。”

淳安休抱拳笑道：“好！有尚国主此言，老夫便可安心采玉！”

尚廉固淡淡道：“既如此，正卿大人可以说说，到底要如何才能将湖中玉石采出了吧。”

淳安休缓缓道：“此事说来也十分简单，尚国主之所以无法采集湖中玉石，无非是因湖水阻隔。”

尚廉固点头道：“湖心岛上有一天生水灵之人，还有那赤练圣女有件奇异法宝，使我等根本无法下水。”

淳安休眯眼一笑，道：“既如此，若将湖水排空，那湖底的玉石不就唾手可得么？”

尚廉固满是不解：“将湖水排空？那么大一片湖水，如何去排？”

淳安休哈哈一笑，道：“这翠玉湖说小不小，说大也并非很大。尚国主莫非忘了，我北境之人最善河工之事，有我十万大军在此开渠引水，想将湖水排空并非难事。”

“原来是这样！”尚廉固恍然一喜，随即又蹙眉道，“若依此法，需得多长时间？”

淳安休道：“尚国主勿须心急，我十万大军只需日夜赶工，有个三五十日便能将湖水排去大半。届时，便已能下湖采玉。”

“好！就依正卿大人之计！”尚廉固拍案而起，兴奋不已。

回到轩常军营帐中，方一入内，只见浮游姑娘端坐那里。正卿微微一愣，急忙行上前，抱拳道：“姑娘不是在卫邙山中么，怎又至此？”

浮游笑而未答，自顾道：“尚廉固可曾同意合兵攻打澄脐九寨？”

淳安休摇摇头，道：“他已心生警惕，并未同意合兵，只愿等夷人出山后，原地迎击。”

浮游细思一番，淡淡道：“无妨，那区区几万夷兵，我十五万大军自能灭之。”

尚廉固犹豫道：“姑娘想令我这十万大军绕过枭齐军，直接攻山？”

浮游摇摇头，淡淡笑道：“如今义瞿国几近覆灭，尚廉固已不似之前那般急迫。若我们单独攻山，保不齐他会背后使诈，届时我十万大军将陷于腹背受敌之境。”

尚廉固暗道她思虑周全，恭敬道：“既如此，老夫当如何处置，请姑娘明示。”

浮游站起身，踱了两步，缓缓道：“湖中玉矿乃维系澄脐九寨之根基，引水采玉一旦开始，山中夷人定会出来拼死一搏。届时，当枭齐军与夷军拼杀正酣时，我军当从背后进攻，先行将十万枭齐军剿杀！”

尚廉固微微一惊，稍一迟疑，恭声应道：“老夫谨遵姑娘吩咐！”

浮游点点头，道：“天子畿地处西北两境相交，我北境大举西出，必先使此地一马平川，以防夷人从旁作梗。大人记住，吾等此行，主为剿灭澄脐九寨。至于这玉矿，只不过是顺手而为。”

淳安休细思片刻，疑惑道：“姑娘为何如此忌惮这些夷人？区区数万夷兵，又能对我北境产生多大威胁？”

浮游淡淡一笑，倏地神光闪烁！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阴恻道：“我非是忌惮那些夷兵，而是……忌惮那位赤练圣女！”

“赤练圣女？”淳安休微微一愣。

浮游点点头，道：“大人莫非忘了？在迟绩城，咱们可是与她打过交道！”目中神光更盛，又道，“她若诚心襄助少昊，三个义瞿国加起来，都及不上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