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鱼

《绸鱼》

Chapter24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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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要救他,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三万美金对于治疗三期肝癌杯水车薪,我和父亲在这笔钱的分配上发生了分歧,父亲坚持把钱留给我们。人都是短视的动物,那时我有四个亿在账户,出于怨恨和误解从没有想过给家里寄出一点。每每想到这里,心如刀绞。

“月薪两千,买一副好一点的棺材就算是尽孝了。”医生打趣的调侃,残酷美学的诙谐。我站在办公室半晌没有反应,深陷命运流沙的人们是如此的被动,他们甚至不能动弹,不然只会越陷越深。父亲每日必须服用止痛来缓解,身体愈加虚弱,我知道他时日不多了。

我冲进证券市场,看着A股的K线图分析走势,凭借金融知识我曾经和Man Group对赌成功,这次也一定可以。“先生,买什么?”西装革履梳着油头的经理过来询问我。“买新能源涨,十万。”我红着眼拿出之前银行里的钱。“好嘞,先生,请稍等。”客服适时端上咖啡,他们看出了我是个大客户,在这个十八线城市能拿出十万的年轻人凤毛麟角。

“已经帮你办好期权了,请问还有其他能帮助你的吗?”我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油头,拿起证明离开。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回到家里,我简单的把证明放入枕头下,然后步行去饭店上班。临近新年,家家张灯结彩。年味在越是落后越是保守的城市里越浓烈。饭店生意红火,每天换台的频率高了不少,所以有更多的碗要洗,老板知道这个时候急需要用人,所以给我涨了五百块月薪,一共两千五。对于这样一个简单,不算太过沉重的工作来说,两千五已经算优渥了,你知道的,这种城市生活成本极低。

“尼尔,我帮你问好了,有一家养老院现在要夜班护工,招人的是我的小舅子,你要是满意就可以直接上班了。”服务员大姐整理值班表时蹦出一句话。“真是太感谢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是个上进的年轻人,你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大姐衷心的说道。

晚上十二点关门后,整理好后厨,倾倒完垃圾桶,确保包间,大厅,厕所的清洁后就可以下班了。我马不停蹄的来到城北的养老院,在员工间换好衣服,然后按照指导,巡视每个房间,清理痰盂,马桶,水池。部分老人因为疾病会在深夜因疼痛而叫喊,部分老人失去神智,会自己跑出来,如幽魂一样游荡在走廊里,最糟糕的是千万不要碰到急症发作的,有一晚,凌晨三点多我和经验丰富的领班一起巡查房间。等来到307房间时,手电的光打在床上映射出一片血红。领班冲进去:“内出血又发作了,尼尔,打急救电话。”老人深度昏迷,大口吐着鲜血。

那天早晨六点交班,我的手都还在抖。领班拍了拍我的背:“习惯就好,这些老人都是被遗弃在这里的,子女除了打钱给我们外不闻不问。我们是行善积德,有什么好怕的。”

这晚,我按照往常巡视楼层,一个老头坐在外面的走廊上抽烟。“大爷,这么晚睡不着吗?”我走上前好心询问。“要过年了,我想见见我孙子。”老人一脸惆怅,很有素养的托着一个纸杯放烟灰。“您先去睡好吗?这件事我们白天再聊。”“人生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你这么年轻当护工,不觉得可惜吗?”老人反问我。

“服务社会,应该的。”我敷衍的回答。“趁年轻去找一份有前途的工作,像我们这种老人都是累赘,不值得年轻人浪费精力和时间在我们身上。”他缓缓起身,慢慢走向房间。

交班的时候我和领班说:“昨晚203的大爷想孙子了,在外面抽烟。”领班耸耸肩:“他根本没家人,老鳏夫一个,失智的厉害,话都说不完整。”

我叹了口气,拿起背包,回到家能睡三个小时,然后去饭店上班。算上这份护工的钱,我一个月能赚四千五。医生开出一个价格表给我,光是第一阶段的手术和治疗就需要七万多。我劝说父亲做第一阶段治疗,他断然拒绝入院:“除非你能证明自己能赚钱养活大家。”

事情本身不算糟糕,父亲出租的厂子每个月都有一笔可观的钱,而我这样打工虽然赚的不多,四千五在这个大农村也算是中等月薪。我把两份工作的事情告诉父亲,父亲满意的笑了,他抚摸着我的脸:“死前知道儿子为了老子这样拼命,这辈子值了,真的值了。”

新年快到了,上班的路上能遇到不少大包小包买年货的人们,他们脸上带着欣喜和欢愉,小孩在街上三五成群的玩闹,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抽旱烟。在外打工的男人们回到家里,一家人有说有笑,是不是传出哄笑。拿到工钱给老婆买了新衣服,给孩子买了新玩具,一家人走在街上,那种底气和光彩是盖不住的。我亲眼见到一个男人从钱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大钞在银楼买了一串黄金项链给老婆带上,女人娇羞的推开,捂着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男人搂过女人给她戴上,一旁不懂事的儿子坐在地上玩着玩具车。

坐在天井里洗碗时,我接到了后妈的电话。飞速跑回家时,父亲已经失去意识了,倒在客厅里。没多久医护人员把车开进后巷,抬着担架把他带走。因为小花的关系,我让后妈在家,自己跟着急救车去医院。路上,急救人员一边做心肺复苏一边询问:“你知道患者是因为什么晕倒的吗?”我紧握父亲冰冷的手:“他患有三期肝癌。”

“患者患有三期肝癌,失去心跳脉搏,正在CPR,目前怀疑是疼痛休克。”他对着肩膀上的对讲机说道。“收到,急救窗口在C30。”急救中心传来指令。救护车飞速奔驰在土路上,那位急救人员满头大汗,努力的按压胸口,做着心肺复苏。“别慌,我们会尽全力的。”他看了眼六神无主的我。

五分钟,车就到了急救窗口,等待的医务人员推着担架进入急救室。“患者家属请留在此地。”一个护士对我说。我呆立在原地,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先生,这里是无烟区。”“不...不好意思啊。”我缓缓把烟放回去。医院里的科室门贴着大大的福字,眼前是忙碌的医生,挂水的老人,躺在担架上跌断腿呻吟的孩子。各种烦杂的声音揉搓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轰响,此时此刻我只听得见嗡嗡的耳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摩挲着双手,手上湿漉漉的冷汗。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了。”一个医生走过来,对我说道。“急性多器官功能衰竭,回天无力。”他站在我面前,平静的宣布。

“哦,哦,我知道了。”我站着不动,眼前的光一点点暗淡下来,视线收缩,昏天黑地,天旋地转。

大年三十,鞭炮声不绝。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回家过年,偌大的建筑只有我和后妈坐在冷柜前陪伴父亲最后一程。

“那天他刚过完二十五岁的生日,吃了挂面,出门丢垃圾。看到有个篮子放在垃圾堆旁边,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婴儿。他事后和我说他自己绝对不是第一个看见你的,但那一刻他萌发了收养你的念头,多可怜的小生命,那时候你躺在篮子里还冲着他笑呢。”后妈声泪俱下的叙述着。

“二十五岁,他自己还是个大男孩,怎么带着一个小宝宝生活?你爷爷奶奶极力反对,因为这样还怎么找女孩结婚。你爸一气之下搬到我的房子住,我和你爸是学校里的铁哥们,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死党。左邻右舍都没有刚生孩子的,我就给你买了奶粉,你倒是什么都吃,身体也好,胃口也棒。你爷爷那时候有钱,打算给你爸买块地自己建厂做生意,因为你爸不同意丢掉你,所以这件事就黄了。他自己也有骨气,起早贪黑等三轮车送货,风吹雨淋的,黑的像个泥鳅。我平时上班就拜托邻居李奶奶照顾你。说来好笑,我那时候还没结婚,整体带着你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难免被人说闲话,一来二去,都没人和我谈恋爱了。真的,那时候我好恨你爸爸。”

我递给后妈一根烟,她擦掉眼泪眼泪,接过,夹在手上:“你爷爷是好面子的人,怎么会让你爸爸蹬三轮车给人送货,于是就把地买下来,让你爸爸建了一个娃娃厂。你看你小时候锦衣玉食的,从来就不缺钱。那时候你爸有钱,社会上很多姑娘都想和他处朋友,你爸担心她们会对你不好,毕竟你还那么小,一一拒绝。时间一长,就没人上门了。因为这件事,你爷爷奶奶和你爸爸就不来往了。你小时候没见过爷爷奶奶对吧。”

我坐在灯光里,眼泪止不住的滴落。“生意做得不错,短短几年,你爸就买了一套房子,把你从我家接过去,那时候你才三四岁。那时候没有保姆这种说法,他就把你带到厂里放在办公室里。他是做娃娃的,就把自家的各种娃娃全部堆在沙发上,把你放在里面和他们交朋友,什么小猪小猫小狗,动画片里的小孩,应有尽有。”

“最惨的还是我,风言风语传了这么久,我一直找不到男朋友,孤家寡人。所以我就出国留学了,散散心,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回国后就在上海找了一份外贸的工作,远离这个地方,十几年下来也就这样没有名堂。上海到底不是自己的家,碰巧我妈身体不舒服,我就回这里了。一天遇到你爸,他问我有没有成家,没有的话,咱们就在一起。”后妈抽着烟,破涕为笑。

“我说好啊,反正我也算看着尼尔长大的。就这样我们两个人走到一起了,那时候你还在念高中。你爸觉得你成熟了,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了。你也没有反对,于是我就搬到这个家里来了。”

“你爷爷奶奶过大寿,生日,节日从来没叫过你的父亲去,我问他你后不后悔。你父亲笑着说他已经得到最好的礼物了,那就是你尼尔。他说你们比很多亲生父子还亲密。还有你的父亲不是没本事,在国内做生意想做大做强都必须应酬,为了你,他推掉了好多生意的机会,每晚准时回家陪你吃晚饭,日子一长,自然没什么伙伴。如果不是你回国的事情,我们会一直把你的身世瞒下去。过几天我就会带着小花去我妈那里,我会把地址给你,也欢迎你继续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烟花点亮夜空,街道上车水马龙,流光溢彩。万物复苏的日子里,欢呼声,碰杯声里父亲平静的躺在冷柜里,一如睡着。

“尼先生吗?恭喜你啊,你买的期权现在暴涨,你看是不是要兑掉?保守估计能翻一番啊,你真是好看光啊。”我挂断证券经理的电话。

我们见过很多人呼天抢地,痛不欲生,那不过是博弈同情,亦或自我倒戈。真正的大悲是沉默不语的。人间道即地狱道,每个人都在滚滚红尘里无时无刻的受苦,没有间断,此是为无间。

在父亲和后妈前分别磕三个响头,我起身离开,走进无边的雪里,那里空旷无比,寂寥的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好比我灵魂深处,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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