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是在半路上堵住李弘成的。

那时李弘成身后也跟了几位勋贵的马车队。

原因也不难猜想。

李弘成是庆帝的侄子，靖王世子。

跟着他闯关出城，上面就是怪罪，也怪不到他们这些“跟风”的人身上。

李弘成想必也是明白的，但以他一贯的个性，却也做不出驱赶身后尾随之人的事情。

所以从马车上下来时，他是看着小公主的眼神是有些歉意地，下意识地想要解释，道：“安乐，他们是自己跟过来的，我没有……”

早一步下车的小公主站在大路正中，看着李弘成道：“回去。”

李弘成抿直了嘴角，那么说完的解释咽回了肚子里。

他是有些怕小公主的。

毕竟从幼年进宫一起读书起，小公主的暴力形象就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那种潜意识里的敬畏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入骨了。

但此时，显然他正在与这种敬畏做对抗。

他站在那里，对小公主“劝”他回去的话，毫无反应。

看着李弘成，小公主忽然发现似乎他很少这么认真地注视他这个堂弟。

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老二和太子身上，李弘成被他贵为老二的“跟班”，便没怎么投入时间和精力去关注。

现在，这个“跟班”，“造反”了。

轻叹一口气，小公主问道：“皇叔知道你今天的作为吗？”

李弘成摇了摇头，道：“父王不知，我瞒着他偷偷出来的。”

靖王都不知道李弘成要偷跑，跟在李弘成马车后的那些人却提前知道了消息，在路上直接尾随……

若说没人在这里面捣鬼，鬼都不信。

似乎从小公主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李弘成鼓起勇气开口道：“安乐，我没有那么蠢，我知道有人在这里面推波助澜，但是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简单来讲，就是李弘成知道这是个套，有人在利用他，但他还是往里钻了。

小公主看着李弘成，目光不善。

李弘成看着小公主，目光中有痛苦挣扎之色，道：“我母妃是三年前走的，那时柔嘉才七岁，母妃把柔嘉托付给我。”

小公主当然知道靖王妃早逝，那时宫里还赐了谥号，李弘成三个多月没来宫里上课，那段时间老二有空就往靖王府跑。

虽然李弘成一直和老二比较要好，但却是那个时候才彻底倒向老二的。

在收买人心这点上，太子比老二开窍得要慢，彼时太子还陷在被夺位废黜的恐惧之中，顾不到这些细节。

“我听说范府的夫人走前将若若托付给你了，我那时还不明白，范家自有男主人在，若若有爹爹，却为何要托一个外人照顾？母妃走后，才渐渐明白范府女主人用心良苦……”李弘成看着小公主道。

后宅之中的门道，并不亚于前宅，就像后宫的水深之处，并不亚于前朝。

柔嘉是又是个女孩子，养在王府深宅，靖王若有粗心不注意之处……李弘成这个当哥哥，难免是要看顾得多些，操心得多些。

“府里……府里已经有两个老妈子染病去了，我……柔嘉的身体一直不算十分强健，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应该添乱，但是我去求父王，父王不允……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安乐！我把柔嘉送出城外到庄子上，安置好了就回来！我保证不跑！”断断续续地叙说着，说到后面时，李弘成忍不住激动起来，声音变得十分高亢。

小公主看着这样的李弘成，刚刚得到消息的那点儿气性，忽地就消散了。

李弘成和他年纪差相仿佛，十三岁的孩子，娘没了，带着一个更幼小的妹妹，有着靖王那个整日种地不理俗世的爹，府里又每天都有人死，慌神了，被亲人鼓动一下，做出像现在这么看起来很愚蠢很没有理智的事情，也没那么“罪不可赦”。

但是……

“你知道封锁京都是为了什么吗？”小公主沉默良久后，开口问李弘成。

嘴唇抖了一下，李弘成回道：“为了让疫症不蔓延出京。”

“对，为了让疫症不蔓延出京，京都中每天都人死……弘成，你应该知道，知道这个疫症里，像你我这样的贵胄子弟，十有八/九是死不掉的，若若是怎么救回来的，太子和老二是怎么救回来的，你应该知道。”小公主看着李弘成的眼神里有以往不曾有的哀伤。

李弘成当然明白小公主在说什么。

这次的疫症对有品级的高手没有什么影响，而且只要有品级的高手用内力护持，只要身体不是实在太差太差，基本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京中贵胄，哪家府里没养几个高手？

靖王府也不例外。

所以小公主说他们这些贵胄子弟，不会死的。

“弘成，你说天底下这么多能耐人，我大庆立国不算久，但也传了几代了，有那么多的世家大族，为什么却是我们行礼一直坐在这个至尊之位上，是大庆理所应当的主人呢？”小公主道。

李弘成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拐到这里了。

作为当今圣上的弟弟，靖王唯一的儿子，身份敏感，这种话题他是轻易搭不得的。

何况此处还是在大街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一句说错，只怕就有大祸临头。

此时天阴，沉沉欲雨。

衬得街上的人脸色也都发阴。

不像有好兆头的样子。

李弘成在斟酌言辞，不知道该怎么回。

小公主也没等他真的开口回什么，接着道：“弘成，阿弟，你比我还小几个月呢，是我弟弟……京都每天都在死人，死得最多的是老百姓，老百姓没有试图去闯关，之前零星是有的，都被宰了，脑袋挂在城门上呢……其实他们没什么错，你担心你的亲人，他们也是担心自己的亲人，才想往外跑的，可是你我的都知道，疫症首发于京都，一旦把人放出京都，疫症四散到我庆国各地……会死多少人？”

这个道理很浅显，李弘成当然懂，靖王也懂，所以才会对自己儿子的恳求视若无睹。

“阿弟，我们凭什么把那个个只是担心亲人没有半点儿错处的老百姓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墙头上！？就凭我们姓李？对！就凭我们姓李！李氏是大庆的皇族，是大庆的主人！我们李家凭什么坐在这个至尊之位上，凭什么做整个大庆的主人！？我们享受其他人享受不到的荣耀和尊崇，也必然要承担其他所有人都不会承担的重责！今天整个京都的人，谁去闯关都可以！我们姓李的不可以！我们姓李的，一个都不能走！”小公主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童稚之气，却又尖利得像一颗颗地钉一样，砸在地上仿佛能钻出一个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