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的一声，骠骑将军谢昭成大手一挥，难掩怒气地从主帅帐中出来，饶是门口站岗的哨兵已经听到帐内将军们的争吵，还是被惊得心里一紧，立马又比刚才站得直了些。

不过这倒是多余，鱼贯而出的将军们没人在意他这个小兵。

后将军童治才跟在谢昭成后面出来，相比起来，他面上看着还算平静。于是其他人都纷纷看向了他，指望这位在世家中素有“知兵”之才的自己人给大家出出主意。

童治才没有急着开口，只是用眼神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童治才是世家中如今少有的还算通晓军事的人，原本在军中，他才应当是世家的代言人。然而并不算显赫的出身终究还是个限制，不管童治才立下多少战功，没有五大世家的出身背书或是暗中支持，他永远也不可能达到那一步。

等又行了片刻，远离了中军主帅的营帐，谢昭成此时也多少冷静下来，童治才方出声道：“刚才那个沈凝倒有点意思，出手很快，‘主谋’都人头落地了，其余人等想必也都已被他控制了。”

“岂有此理！”谢昭成一声怒斥，但听了童治才的分析此刻怒中又带了些惊诧。“他居然敢直接对我世家子弟动手，无论这些人有何过失，也应从上发落，他一个校尉有什么资格！”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兵贵神速乃是常识，在军中处事若还想在朝中那样斟酌平衡之后才行动，恐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童治才内心对谢昭成这种迂腐的作风十分鄙夷，但面上半点没有显露出来，只是详细解释道。

“钱少蒙他们这回确实有些鲁莽，我们不过稍松了松口，他就敢闹出如此大的动作，也不曾事先与我们报备。以至于我们不知实情，孩子们闹出了格也不好贸然插手。军令如山，沈凝这番‘军法处置’算得上合乎情理，大将军若要保，我等的确不好说什么。”

只不过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谢昭成，反而引来了他的不满。谢昭成转头质疑起了童治才，“赵晟要保，难道就让他保吗？方才在帐中，你为什么不提出异议！”

你刚才都吓得不知道怎么说话了，现在还好意思怪我？

童治才暗自冷笑，面上只做出了些许不虞。

“谢将军失虑了，我等都是什么身份，犯得上跟一个小小校尉较劲？且不说他是赵晟师侄，哪怕硬要处置他，论军规也只是擅自行动，功过相抵顶多罚个禁闭，责罚不痛不痒，我这个后将军还要背个小题大做的名头，岂不是得不偿失？”

“哼”，听了解释，谢昭成这才压下了火气，但仍不大高兴，“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尽管百般瞧不上这些只会拿身份压人不知道怎么办事，又眼高于顶的高门贵姓，但童治才自己也是世家的一员，就算不满他也无法脱离世家荫蔽的好处，因此只能继续忍着。

“小不忍则乱大谋，此行至边关之前不宜再有动作了。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两军交战之时若出了什么意外，那就与你我无关了。”童治才的语气意味深长。

这回谢昭成终于满意，也没追问童治才究竟有什么打算，点点头径自回自己的营帐了。

这位五大家族出身的嫡系出身清贵，从不在意庶务具体的细节，只要事情办好了，不影响族中的安排，其余的谢昭成都不在意。

至于因“叛乱”而死去的世家后辈们，反正里面也没有谢家人，轮到哪家头上是他们倒霉。

而童治才虽然早已料到这些人的结局，却也同样没有任何表示。因为他从钱少蒙等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钱少蒙的行动其实并没有脱离他的控制，但他始终冷眼旁观。普通的世家子弟不甘自己出身，铤而走险想要为自己的前途谋一条出路的打算，他太熟悉了。

甚至他还曾期待过，觉得钱少蒙算是个聪明人。

钱少蒙看出来，一个小小校尉到了前线没人关照，真上了战场会有多大的凶险，于是走一招险棋主动向“上面的人”证明自己有更大的价值。可惜他还不够精明，计划漏洞百出，最要命的是擅自行动。

结果一朝落败，反而成了别人手中的功劳。

呵，如果向当年的自己一般，早早找到自己门前来，说不准童治才还愿意提携他一把。既然这么没有眼色，被人吃了也就吃了。

一枚弃子而已。

主帅帐内，钱少蒙的人头被清出去之后，赵晟便挥退其他人，只留下云子昱和自己的几位心腹。

郑鹏祥此时才正经打量起云子昱来，只见面前的少年人虽看着有些单薄却不显瘦弱，气质沉稳中又透着坚毅的韧性，那双眼睛不似少年人常有的直白和热烈，而是将一切心思都深深掩藏在心底的沉静似水。

这时，云子昱突然看了他一眼。被好像随意般的扫了一眼，却让郑鹏祥打了个激灵，随即他回过味来，不由打趣似的调笑道：“小小年纪，怎么这么重的杀气。”

云子昱没有搭腔，郑鹏祥也不尴尬，只是觉得更加有趣。

“这么快就把麻烦给平了，看来你还挺还有本事的。”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中军长史龙文这时候出来打了个圆场，“郢山派向来人才辈出，弟子人数虽少，却各个都不是等闲之辈。沈校尉虽是大将军的师侄，但若没有过人之处，想必大将军也不会同意让他随大军一起出征。”

“云子昱，”赵晟的语气相当严肃，帐中的气氛为之一凝，连不善察言观色的郑鹏祥都正色起来，“做这件事时，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哪怕赵晟平时向来是不苟言笑的形象，这般格外严肃的态度也是他的几个心腹少见到的。龙文暗地叹息一声，他明白赵晟是什么意思。

对自己人能毫不犹豫的下如此狠手，斩草除根，虽然干脆利落不留后患，却难免显得有些冷酷无情。赵晟心存仁厚，恐怕见不惯行事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云子昱微抬起头，毫不畏惧地只是赵晟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正是因为大将军被四处牵制，才落得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吗？”

赵晟不为所动，“军有军规，妖言惑众者就算依律当斩，也应当交予中军司马处置，你这般擅自行动，和动用私刑又有何异？”

“事急从权，大将军想必也清楚，骠骑将军他们之所以聚集在此，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想等事情闹大，就算最后叛乱被妥善处理，事后也可以向陛下报一个大将军治下不严的罪状。而如果由我先斩后奏，最多不过是下层矛盾，影响不到将领之上。”云子昱也寸步不让。

“那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了，会给你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的士兵还有其他将军们，会怎么看你！”赵晟已经有些气势不足，他知道云子昱做的是对的，也知道她那么做其实很大原因在于自己不够果断，但事情做出来仍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师叔，”云子昱收起了方才展露的锐气，语气放缓很多，显得更加沉稳坚定，“无论您是否看得惯，这就是我的行事方式。您可以不认同，但我想您应该清楚，魏国大将军的身边需要有人来做这样的事。您自己做不来，也舍不得让赵扬旌这样做，除了放任我，您还有别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