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鼎有名且神出鬼没的海盗军首领居然上了岸，而且还活生生坐在徐朔之面前，这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
为了方便交谈，三人就近找了间茶馆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过这程燎也并非传闻中那么可怕，完全看不出是个在海上叱咤多年的凶狠之人。若非他手持海盗军首领才有的冉遗牌，徐朔之根本不愿意相信。
“冉遗牌也可能是假的。”徐朔之思前想后觉得不妥，小声提醒梁长风。
“这冉遗牌绝对是真的，你们尽可放心。”没想到这话还是被程燎听见了，“关于傅逊一事，还望二位将所知之事详尽告知。事实上，听到傅逊失足而亡，我是有所怀疑的。”
程燎顿了顿，继续说：“傅逊向来心思缜密，谋虑颇重，绝不会让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况且依我之见他并无寻短见的理由，这件事不普通。”
这想法倒是与梁长风的不谋而合，徐朔之叹气，看来傅逊的事已经是不得不查了。
“那出事的地方我们都去看过了，没什么可疑之处，而且尸体被官差拉走了，你们还怎么查？”
程燎欲开口，徐朔之又打断：“哦，别说什么找他的住处，连这位傅逊的‘朋友’、海盗军首领都在找不到，你打算怎么找？”
这话分明是说给梁长风听的，可梁长风不以为然，他似乎更执着于另一个问题。
“能否告诉我，这些枯树皮是什么？”
程燎看着梁长风推过来的东西，表情变得更古怪。
“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到这是什么，抱歉我这个人就是对某些事过于执着了。”梁长风解释道。
“不用抱歉，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柠皮罢了。”程燎回答。
“柠皮？”徐朔之听了一头雾水，“柠皮是什么？”
程燎耐心地解释：“柠果的皮。海盗军常年航行于大海之上，以往总无法定期食用到新鲜的果蔬，因此常常患一种古怪的病。
患病者面色苍白，浑身瘫软，时常会莫名晕倒，更严重者甚至危及生命。后来我们结交了些岸上的商人，定期补充船上的供给。
一次，我在沿海补给时收到了柠果，柠果不仅便宜而且相当可口，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会食用。
后来我惊讶地发现，那些患病的人竟然慢慢康复，而这一切多半归功于这种柠果。”
“这么神奇？”听程燎说得神乎其神，徐朔之将信将疑，“那你留着柠皮又是为什么？”
“你有所不知，新鲜的柠皮闻起来异常清香，尤其犯困瞌睡时能提神醒脑，因此我常常随身携带，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这玩意儿看起来都干瘪了，你还留着啊。”徐朔之感叹。
程燎却不介意他问得突兀：“有些事成了习惯便不愿意再改变了，我可能也算个古板的人吧。”
许久未发声了梁长风突然说：“傅逊也有这样的习惯，对吗？”
程燎吃惊看他：“确实，不过你怎知此事？”
“我在傅逊的身亡地也捡到了一片柠皮。”
程燎像想到了什么，沉默许久后哀叹一句：“他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程燎所言不虚，那他可能是查清傅逊之死的关键人物，尽管徐朔之这样想着，但他仍不知眼下要如何查证。
梁长风问：“既然如此，傅逊也是海盗军了。”
对于梁长风异常准确的判断，程燎不禁暗自叹服。
“那么，你可知道丽舟城中哪里有卖这种柠果？”
“这……”程燎为难，“我正是为了找傅逊才来丽舟，倒不知这些。”
徐朔之懂了梁长风的意思：“哦，你是想顺藤摸瓜？这的确是个好法子，想来这种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肯定要去番街寻啊，找安大哥就行了，番街上属他消息最灵通。”
梁长风确实想到了番街，而且番街离东城的距离也不远，或许傅逊的落脚地也在那附近。
徐朔之抬头看看天色，立即接着说：“不过今天又是七夕，可不能保证这么快查清楚。”
“七夕？”程燎居然一脸诧异，“是今天啊。”
“欸，你该不是在海上待久了，连日子都算不清了吧，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这城里比往常可要热闹得多，咱们在这儿节骨眼上找，可不就是——”
“海里捞针。”程燎毫不含糊地接上徐朔之的话。
“对，海里捞针。”这话怎么听怎么熟悉，徐朔之感慨。
“傅逊毕竟是我海盗军的人，还请二位相助，帮我查清楚这件事。”
徐朔之这下乐了，小声提醒梁长风：“嘿，看样子你找到了个好帮手，那我是不是可以先撤了？”
梁长风冷冷看了他一眼，徐朔之立刻怂了：“我就开个玩笑，用不着当真么，我哪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啊。”
梁长风转脸再问程燎：“我还有一事请教，你说傅逊也是海盗军，那他多半也有功夫傍身，不知他最擅长什么？”
程燎虽不解，但仍坦诚回答：“傅逊擅长使刀。”
“可再讲具体些？”
“他有一柄窄头尖刀，名为‘金丝雀’，是傅逊父亲的遗物。”www.)
“‘金丝雀’？”徐朔之觉得这名字可太奇怪了。
“是的，他父亲年轻时曾在官家当厨子，参加过厨神赛，赢了一柄刀，便是‘金丝雀’。后来他父亲因招惹了官府，带着傅逊投奔了我们海盗军，去世前将‘金丝雀’传给了他。”
梁长风若有所思地沉默着，搭在桌面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打着。
徐朔之一见他是这副模样，很快明白这家伙一定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程燎提到的“金丝雀”跟他们要办的事又有什么关联呢，为什么梁长风会执着于这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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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氏面铺前，安大元目瞪口呆地看着梁长风和徐朔之领着位人高马大的汉子走到跟前。
面铺里客人才刚刚多起来，今日还会有更多的客人上门，安大元可不想错过这样的好生意。
安大元使劲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眼前的人，可不管他怎么揉都是真的。
“喂，你们怎么……”
梁长风朝安大元点点头，然后带着程燎进了面铺的里屋。安大元可不敢怠慢，胡乱搓净手上的面粉，跟着跑了进去，嘴里还不时嚷嚷着让几个伙计手脚麻利些。
程燎一路走一路瞧，他显然还记得这间面铺。
“我来过这里。”程燎说，“这间店的老板，人不错。”
安大元自然也记得程燎，前不久他才跟人吹过牛，可不就再次见到了真人。
“安大哥，原来你们认识啊？”徐朔之好奇。
程燎说：“我和这位大哥有过一面之缘。”
徐朔之说：“哎，那更好办了，安大哥啊，复杂的话也不细说了，我们想打听打听，这番街哪儿有柠果卖。”
“什么柠果？”安大元一脸茫然，看向梁长风。
“是一种果子，这般大小，墨绿色外皮。”程燎用手边比划边解释。
“绿色的……果子？”安大元还云里雾里的，自然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最近确实有商贩过来售卖古怪的果子，倒是像你说的那种。”
“商贩还说什么了？”程燎赶忙问。
“他当然是夸自家的果子好咯，还说最近买的人可多了，就连水烟楼的姑娘们都夸好。”
“水烟楼的姑娘怎么还来番街啊？”徐朔之可是头一回头说这等稀奇事。
“那可不，我也奇怪来着，不过那人说，起初是有人从他那儿买了果子，之后水烟楼的姑娘忽然也来买了，之后的生意源源不断竟也源源不断。不过我可不爱吃，那果子酸得掉牙。”
“那商贩在哪儿能见到？”程燎问。
“今儿是七夕，听说是要去烟雾水巷。”
“烟雾水巷是什么地方？”程燎又问。
“那里可是个好地方。”
徐朔之当然想告诉程燎，烟雾水巷是多么繁华热闹，可程燎的心思却在别处。
“那烟雾水巷值得查，我觉得买柠果的人极有可能是傅逊。”
“这次是真不行。”徐朔之摆手，“烟雾水巷比番街的地盘大，比番街的人还多，靠咱们三个怎么查啊。”
徐朔之说的不无道理，丽舟人口中所指的烟雾水巷并非只是一条巷子，而是东城的一座坊里——烟雾坊。只因整座坊形状独特，整个地界几乎由烟雾水巷环绕一条河串联而成，因而人们更习惯称其为“巷”而非“坊”。明明东城的部分坊里沿海而建，本该是大气磅礴之势，偏偏内里却有烟雾水巷这般秀丽婉约之景并存，不得不说是个奇景。
依徐朔之之见，与其在烟雾水巷寻人，真不如坐在番街等人。
“再怎么难找，我也得试一试。”
徐朔之可真是低估了程燎的执着，在这一点上这个男人居然和梁长风有些相像。
梁长风喃喃道：“烟雾水巷，柠果，傅逊，金丝雀。”
“你在嘀咕什么？”徐朔之可不信梁长风还会说什么“海里捞针”这种蠢话。
该暂时放弃，或继续追查，或许连梁长风一时间也拿捏不定。
“安掌柜可在啊？”
有人忽然在门帘外大声说话，很快又听到芸娘的招呼声。
“是李官爷啊，可有阵子没见你了。”
“是啊，前阵子忙得够呛，好不容易得了半天假，小侄女非粘着我要上街游玩，这不又馋你家的桂酥糕了。”
“那可来得巧了，我这儿刚做好一屉。”芸娘招呼着。
“听声音像是李末啊。”徐朔之顿时灵光一闪，“我去会会他。”
徐朔之先一步掀开门帘，门外果然站着穿便装的李末。
自从一起破了狄府的明珠案，李末倒算是与徐朔之混了个脸熟，不过一个经商，一个办差，平日却是没有太多交集。
卸下差服的李末一点儿也不像办差的，他见了徐朔之更是客气。
“嘿，徐掌柜你也在啊，太巧了。”
“没错没错，我可是这儿的常客。”徐朔之一眼瞧见躲在李末身后的女娃，夸赞道，“小丫头长得可真可爱。”
女娃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徐朔之，扑闪的长睫毛又细又密，她似乎并不怕生，反而露出十分好奇的表情。
徐朔之也没在意，上前勾住李末的肩膀低声说：“哎，正巧有个事向你打听打听，今早东树林的事你可知道多少？”
“东树林？”李末怔了怔，讶异于徐朔之怎么突然问起那件事，“今早是出了件事，徐掌柜怎么知道？”
“嗐，实话告诉你吧，那还是我派人报案的咧。”徐朔之故意说得理所当然，“欸，这事查清楚了吗？那不走运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李末“哦”了一长声，已是相信徐朔之的话，他倒是丝毫没怀疑徐朔之，坦白道：“据说那人是不小心跌下山谷的，先前常头还催老许回衙门验尸，不过他也说了，多半是没什么问题，还说今日晚些时候要把人拉去义庄。”
“哦？就这样？”这衙门办案的水平，徐朔之可不敢恭维，这反倒让他开始相信梁长风的多虑也并非全是多余。
徐朔之还在暗暗思索，忽感觉身旁暖和和的，他低头一瞧，竟然是李末的小侄女揪着他的袍子。只见那女娃娃软糯的小脸靠在徐朔之身侧，似乎对他袍子上的花纹很感兴趣。
“慕心，回来。”李末哭笑不得地拉过她，可这女娃娃仍是不肯放手。
“呃……不碍事。”自认为英俊不凡的徐朔之在这样的小豆包面前居然表现出拘谨，他佯装摸了摸女娃的头，却又觉得不合适连忙移开手。
“慕心，不可无礼。”
小慕心憋着嘴退了半步，却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那行。”徐朔之又拍了拍李末的肩以示感谢，“我还有事，下次再慢聊啊。”
他一闪身回了里屋，见梁长风和其他二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自己，乐滋滋道：“听到了吧，那秦相游果然不当回事，傅逊多半要被拉去义庄了。”
梁长风“嗯”了两声，回给他一个“明白了”的眼神。
徐朔之更觉不妙：“怎么，你该不是要……”
一旁的程燎直言直语道：“那就先去义庄吧。”
“哦？”安大元嘴上“哦”，脸上的表情可一点儿也不惊讶呢，大概他也猜到有人会这么说。
“原本也要查清楚傅逊的伤处，也好。”
徐朔之笑着的脸已然僵住了：“义庄……”
你们这帮人还真是挺会挑的，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在心里不住哀叹，只觉得今日可算是有的折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