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年间王府景

《庆历年间王府景》

第 95 章 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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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随着人年岁渐长似乎都是越过越快的。

一眨眼,又是冬日,裴景和王宽成婚也快一年了。

裴景觉得这一年发生了许多许多事,但回过头来仔细去想,也似乎没有发生那么多事。

除却朝中如日中天的韩江韩大人续弦娶了许省事家名满汴京的才女许蓁茗外,也就是韦衙内家的事情值得一提。

太尉韦卓然,因染指漕运多年,贪赃枉法,被夺职下狱,后又因其早年功勋卓著,而特赦回乡养老。

这件事面上虽是这样一个说法,但实情却更为曲折复杂。

韦太尉他究竟有没有贪赃,其实并不清楚。但刘家人借着韦太尉的大旗使劲儿作死这事儿却是真的,皇上恼了要处置韦太尉也是真的。

王宽裴晏觉得韦太尉身为一名出色的武将,实在不该为这些事送了性命,便出了个主意给韦太尉,让他主动帮着皇上的忙,用车型炮的图纸诓了一把西夏人,挑的李元昊和宁令哥内斗的更加厉害,如此一来免了韦家抄家灭族的罪过,保住了韦衙内的恩荫,也算是弃卒保车,落了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件事,前前后后不仅王家裴家和元仲辛出了力,韩江其实也悄悄帮了一把。后来王宽和裴晏拉着韩江仔细问过,才晓得原来韩江他们家是京兆韦氏的旁支,分出来后恢复韩姓,同岭南韦氏祖上着实算的上是亲戚。

再之后,韦衙内因着会做生意被皇帝破格安排在了度支司任职,专管民间商号与朝廷的往来对接,算是正式留在了京城的权贵圈子里。薛映平日里的主要活计就变成跟着韦衙内给他当保镖。

最后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元仲辛和赵简赶着中秋节后,八月十六那日成了亲。

日子十分吉利。

韦家的事过后,元仲辛的能力越发显眼,再加上他大哥元伯鳍元将军那边又办了几件十分漂亮的事情,皇上就提了元仲辛的职,让他做了裴晏的副手,还是留在皇城司行走。

有了官职,元仲辛就直接拉着王宽跑到了邠州城去找赵简他爹提亲了。

据王宽说,元仲辛上来就直接把全部的私房钱都呈给了庆郡王过目,又加了一句,“晚辈发誓,绝不将阿简拘在后院里,她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王宽还说,庆郡王也是个十分特别的人,只问了一句:“她要是要杀人呢?”

元仲辛:“递刀,毁尸灭迹。”

庆郡王挑眉,又问:“要是要杀你呢?”

元仲辛咽了咽口水:“劝劝她,求她别杀?”

庆郡王听到这里放声大笑,说了一句:“你这个后生,甚合我意。”

接着,这两个人关在屋里合计了两天,第三天找来王宽把了把关后,一拍板,赵简的终身就这么被她的前未婚夫,现未婚夫,和亲爹老子定了下来。

当夜庆郡王就上了折子,八百里加急求皇上把他调回京城。

事情很顺利,皇上派人查了查庆郡王他为何要调回京城的事情后,捋了捋胡子,亲自下旨赐了婚,但还是没有将戍边的庆郡王召回京城,只下了一道口谕,大意是说庆郡王他还正值壮年,应当好好在边疆给朝廷干活。至于赵简嘛,皇帝自会看顾好,还准备给她封个郡主让她从皇宫出嫁,钦天监选好了日子会通知他,让他来京城送嫁的。

一切障碍都扫平了,元仲辛本来已经喜滋滋地准备娶媳妇了,结果令他傻眼的是赵简她居然不乐意了。

元仲辛很着急,苦思了三五天也没摸出门道,就求到了王宽跟前来讨主意。

王宽琢磨了琢磨,觉得自己对于赵简这个类型的姑娘实在是既没经验,也没天赋,就领着他去找了裴晏。裴晏给元仲辛支了几招,却也没什么大用处。几个人最后想了个辙,使唤着裴家阿衡跑到赵简跟前去套话。本来也没指望能成,却没想到真让阿衡个小机灵鬼给套出了缘由。

阿衡仗着这个敲了元仲辛很不少好东西,回头还给他爹和他姑父分了赃。

赵简不高兴的原因其实挺简单的,就是觉得元仲辛当日在相国寺后面那片竹林子里跟她求婚求的实在是不正式,后来事情办妥了,也没跟她通个气儿就跑去她爹那儿把她骗到了手,她要成亲这事儿她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觉得委屈。

元仲辛晓得原因以后,从王宽、裴晏、陆子风、韩江等人处讨了十七八个主意,最后挑挑拣拣东拼西凑的搞了个类似于求婚仪式的东西。

那是八月初的夜,元仲辛在他借钱给赵简买的三进小院子里头搭了满院的葡萄架子。

他花了好些功夫,移了许多已经挂了葡萄的藤来,一串串紫莹莹的葡萄坠在那儿,单瞧着就让人觉得满足。架子上偏生还挂了许多样式新巧的红灯笼,远处望去,很有一番灯火人家的味道。

晚间赏月的时分,相熟的人家都被他请了去。

当着这么许多人的面,元仲辛难得正经地说了几句肺腑之言,把赵简感动得眼睛都红了。

元仲辛最后问:“赵氏阿简,你可愿嫁我?”

终于,赵简点了点头,笑着说:“嫁。”

就在这时候,被安排躲在葡萄架子后面做苦力的王宽韦衙内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烟花,整个院子登时便只有火树银花这个词能形容的恰当。

王宽跑出来跑到裴景身旁,凑在她耳边说:“这一准是舅兄的主意”

裴景弯了眼睛笑,拉了王宽的胳膊,也学着他的样子凑在他耳边道:“真的很好看啊。”

王宽笑着回望她:“回头我也给你放好不好?生辰的时候?”

裴景想了想,又凑近他些,小声道:“等我们有了孩子吧,孩子的生辰放好不好?”

王宽微顿,心中暖的像要溢出什么似的,忍了好几忍,没忍住还是悄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裴景吓了一跳,四处看了看,见没人发现,才松了口气,手上却是在王宽腰间捏了一把。

再之后,两个人又对着笑。

这一夜,继受封郡主,赐号庆嘉之后,赵简又一次在汴京出尽了风头。

已经定亲成为未婚夫妻的,且还是赐婚的男女,她应当是大宋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未婚夫当众求婚的女子了。

往后许多年里,这位庆嘉郡主都是姑娘们所羡慕的对象。

尤其是皇室的姑娘们。

除了这三件大事之外,还有几件小事也值得一提。

比如,王宽他的确依言给裴景买了个书局,但这事儿却实在不能算作败家,因为书局收益很是可观。

买书局这事儿王宽很早就办了,大约在刚忙完韦家的事情时候。那时应当差不多快到四月底。但他一直没找到个合适的契机送出去,直到某日公干的时候,他再次踏入欢门。

欢门这地方后来据说直接划到了三斋的名下,归付青鱼管。

王宽此次来,是为着查枢密院一个官员到底是不是通敌了,想了半晌,觉得还是约在欢门合适,毕竟都是熟人,办事方便。

王宽踏进欢门的那一刻,去年种种不觉就涌上了心头。

那夜他□□时全然不曾想到会遇见个漂亮到他心坎里的姑娘。当时他满脑子只想着如何能帮元仲辛将眼前的事儿捋清楚了。

大概是上天瞧着他这样的义薄云天,觉得不给他些好处实在是说不过去,他这么头一回翻别人家的院墙,就捡到了个可以共度余生的姑娘。

想到这里,王宽心间突然冒出了个主意。

他算了算日子,正好,过两天就是去年他初遇裴景的日子,他琢磨着,这应当是个送书局的好时机,毕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他家姑娘应当不会说他败家。

正日子的时候,衙门里突然来了紧急的军务,整个枢密院全都忙到了半夜才散。

虽说六月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总要等到晚间风凉了才好入睡,但这个点儿,王宽抬头看了看月色,叹口气,想必他家姑娘定然已经熬不住了。

他回去的路上琢磨了一路,要再挑个怎样的时机才好将这书局送出去。

可裴景这边却不似王宽想的那样熬不住睡下了,她今日从王夫人那里听了余氏的事情,心中不大舒服,不见到她家王公子,她有些睡不着。

前些日子王夫人身边的嬷嬷提醒王夫人说要不要开始准备着手带着少夫人学一学管家理家的本事。王夫人想了想,觉得裴景这样年少,她自己身子又健朗,这事其实并不大着急要裴景学。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要是不趁着如今这个时候学了,过两年身子长得更结实了,要了孩子之后再学,显然就不如现在慢慢学来的扎实自在。

这么一合计,王夫人就将裴景拉到自己身边待了三五天跟着一起处理内务。结果,王夫人发现自己这个儿媳妇虽然年纪小,看着娇憨,但在管理内院这样的事情上实在是一把好手,全然不需她再教什么给她。王夫人干脆就放手让裴景自己管后院里的事情,想着瞧瞧哪处若是不足,再单独指点指点,以后自己就可以撒手不管做个潇洒婆婆了。

裴景觉得虽然王夫人放了话让她自个儿拿主意,但她若是真的都自个儿拿了主意,似乎有些不大合适,便日日都要去王夫人屋里将事情一一回了,再请教请教有没有不足之处。

一来一回,来往的多了,两个人自然就熟络起来,话也就多了。

这日正好赶着庄子里送了许多新鲜的瓜果蔬菜来,夏天东西也放不住,裴景觉得将这些果子蔬菜往亲朋好友家送一送很是不错,但又拿不准哪家该送,哪家不该送,又该送多少,便去了王夫人屋里讨教。

王夫人自然很是满意,将各家的惯例以及这么办的缘由都一一讲给裴景听,两个人商量着把事情办了。

说到王宽大伯父一家的时候,王夫人却说:“大伯一家就不送了,以后除了年礼节礼,平日里的这些走动,都不算大伯家。”

裴景虽然应了是,却很是有些不解。

王夫人对王宽的大伯母在各种事情上都是诸多忍让照拂,为何在这种小事上却要将他们家刨了出去,她全然不能领会这之中的深意。

鉴于这些日子,跟王夫人越发相熟,她便大着胆子问了。

王夫人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讲给了裴景听。

这一讲,差不多就讲了快一个下晌。

裴景听罢很是唏嘘,原来,余氏她,竟是这样一个可怜人。

王夫人晓得裴景是个心慈的,瞧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心中难过。

王夫人拉过裴景的手,柔声交代她:“你心中不要有负担。包容你大伯母这件事,是我和你父亲的事。你不同,你跟她没有一星半点的情分在。没受过她的好,也就不该受她的气。心中不用难过的,可懂了?”

裴景乖巧地应是,眼睛虽有些微红,却还是笑着挽了王夫人的胳膊道:“母亲你真好。”

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能甜唤到人心坎里去,比着儿子不知要贴心多少,王夫人此时突然有些后悔早年没能生个女儿。

王宽回来时,轻手轻脚地悄悄推门,生怕扰了裴景的清梦。

可谁知,一进屋却瞧见往日总是窝在床上等他等睡着的姑娘此时竟还坐在书桌边拿着笔写什么。

王宽很惊讶,“怎么还没歇下?”说话间关上了门抬步向她走去。

姑娘神情恹恹的,瞧得出情绪不高。

裴景听见他的声音,放了手上的东西,起身走了两步迎上去。

她伸手抱了王宽的腰,将整个人都埋进他怀里,声音里不自觉就多了几分娇柔:“你回来了。累不累?我好想你。”

王宽心中瞬时软的一塌糊涂,他笑着轻轻将人拢住,顺势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才答话:“不是很累。你呢?等到这么晚,累不累?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裴景摇摇头,从他怀里退出来,伸手帮他更衣:“没事,都很好。就是想你了。”

他们成婚已满四月有余了,可裴景解他腰带时,王宽心头还是会跳。

就着晚间昏黄的烛光,气氛在那里,怪不得他想入非非。

可裴景此时心思却不在这上,并没有注意到王宽情绪的异样,只轻声道:“先洗漱吧,待会儿我们说说话。”

从洗浴间出来,王宽整个人都觉得清爽不少,瞥见书桌上新送来的两本账册,忍不住闭着眼揉了揉额角,轻叹口气,有些想冲到他爹书房去发脾气,但忍了忍,还是忍了下来。

裴景跟在他身后出来,瞧见他的神情,刚要说话,便被听到动静回身的王宽打横抱了起来。

一声惊呼轻轻从唇边溢出,但裴景还是熟稔地环住了王宽的肩。

王宽抱着她走到书桌旁坐下,将人就那么圈在了自己腿上,看着她轻声问:“为什么不开心?”

神情很温柔,又很认真。

虽然晓得他喜欢她这件事很久了,但这种时候做姑娘的总还是会很动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珍宝。

裴景忍不住伸手描摹了下她家夫君如画的眉眼,半晌,轻吐了一口气,才慢慢道:“也没什么。就是听母亲说了大伯母的事情,心中有些难过。”

王宽微顿了一下后,松了口气,大约已经猜到了她为何不开心。

余氏啊,可怜又可恨,到头来除了叹一句命运弄人,也不晓得能说些什么。

王宽拢在裴景背后的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她,半垂着眉眼想了想,方才开口宽慰她:“福兮祸之所至,祸兮福之所倚。世人慨叹命运无常,大多数时候都是因着眼界浅显,只能瞧到不好的那一面。所以,别放在心上,嗯?”

裴景大约是没想到他家夫君会另辟蹊径如此来宽慰她,不由轻笑出声,也言不对题地答了一句:“若是我祖母见过你,定然会很喜欢你的。”

王宽见裴景情绪好转,放松下来,微微仰在靠背上,任绞得半干的发随意散着,问话时多了几分低沉的鼻音夹在其中:”为何?“,整个人微微散出些慵懒风流的意味。

裴景最瞧不得王宽这种样子,总看得她心尖儿痒痒。

她凑近了,难得主动地含住王宽的唇吻了一会儿,才将头靠在他肩上,声音软软地道:“不过是说着家里这些琐碎杂事,却是让你拐着弯儿扯到了道法佛理上去。我祖母最喜欢这样以小见大有悟性的小辈。她说这叫明达通透,有慧根的人才做得到的。”

王宽压住心下翻涌的非非之想,轻笑出声:“夫人过奖了。”

裴景听见这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再次轻笑出声。

王宽不解:“怎么了,嗯?”

裴景拉了他的手指把玩,笑着道:“想起祖母以前说哥哥的坏话。”

王宽挑挑眉,低头看她,显得颇有兴致:“哦?洗耳恭听。”

裴景又笑:“祖母说,哥哥虽然看着好像很聪明,但其实是个愚笨的,大体是因为执著心太深。她还说我嫂嫂原本其实是个有大智慧的,但因为命不好,倒霉碰上了我哥这么个混世魔王,只能被他扯着陷在万丈红尘中出不来。”

王宽听了也笑,道:“祖母倒是个风趣的人。”

裴景窝在王宽怀里,甚是舒服,不由自主闭了眼睛,生出几分睡意来,声音很轻地附和道:“可不嘛。我们家最有悟性的有两个人,上祖母,下阿星,一老一小,明明是两个淘气鬼,却非要说自己打的是禅语,参的是大道。”

王宽身子猛地一僵,呼吸有些不稳。

裴景感觉到他的异样,也一顿,半晌,才出声问:“你知道阿星啊?”像是在问,又像是在答。

王宽脑子里突然闪过许多事。

韦家的事情刚刚尘埃落定没多久,裴景有几日特别安静,再之后就跟他说要去看一看她的陪嫁庄子,要到京郊去转一圈,可能要去半个多月。

他那时候刚升了正四品的官衔,又领了一份枢密副使的差事,忙的很,也没什么时间陪她,想着她若是想去转转也好。

跟裴晏商量过后,给她安排了许多侍卫侍从,便让她去了。

她一个人在外面转了二十来天之后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除却多出了个买琴的爱好,瞧着同往常也没什么不一样,对着他时还是爱说爱笑。

王宽有些艰难地出声:“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半晌,裴景答:“嗯,就是陛下赐宴那时候。”

韦家的事落定之后,正巧赶上皇帝得了几盆稀罕的西域名花,他便招了些看着顺眼的大臣及其家眷进宫一道赏花。

裴景顿了顿,接着道:“敏亲王家的小儿子,枢瑞,你可知道?”

王宽并不太能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提起赵枢瑞,但还是顺着她的话,答:“知道的。”

裴景:“既然你知道阿星,那哥哥应当也同你说过我们四年前赴辽的事情对不对?”

王宽轻声嗯了一下。

裴景眼圈不自觉地泛红,她压了压声音里的哽咽:“四年前进京的时候阿星是同我一道的,进宫见陛下和娘娘时也是一道的。小枢瑞那个时候才四岁呢”,说到这里,王宽听出她声音中带了些笑意,像是回忆到了什么。

“小枢瑞眼光倒是很好,一眼便瞧上了阿星生的好。”裴景此时笑出声来,抱着王宽的手紧了紧,似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他那个时候便拉着阿星的手问她是谁,叫什么,是哪一家的姑娘,等他长大了,要去提亲,要娶她。”

裴景的声音停了一下,王宽觉得胸口的湿意渐渐明显起来。

刚要开口安慰她,裴景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小枢瑞如今也还记得她。记得她生的貌美,有一把好嗓子,会跳神仙一样的舞蹈。”裴景顿了顿,带着哭腔:“可我呢,我却把她忘了,忘了整整三年还多,一次都不曾去看过她。”

王宽听得嗓子有些发紧,吻了吻裴景的发顶,半晌小声道:“我们以后常去看她,好不好?”

裴景听了,破涕为笑,直起身子看向王宽:“你最好了。”

她擦了擦泪,又窝回王宽怀里,接着道:“这次陛下赐宴,小枢瑞趁我去净手的时候堵住了我,他拉着我问我是不是嫁人了。我本并没有记起他是谁,但我确实已经嫁人了,所以自然点了点头说不错。”裴景说着想起赵枢瑞那委屈的模样,又笑了,道:“小枢瑞听了,就更紧张地拉着我的手问我说‘那比你还大的阿星姐姐是不是没等着我来就也嫁了人?’”

当时,听到阿星两个字的裴景毫无征兆地就落下两颗泪来。

再接着,裴景的泪就越流越多,吓得赵枢瑞和跟着他们两个的宫女都有些六神无主。

裴景自顾自哭了一会儿,才蹲下身来跟赵枢瑞说话,说他的阿星姐姐真的嫁人了,嫁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她也见不到她了,她也很想她。

赵枢瑞听到心心念念的漂亮媳妇竟然已经嫁了人而且嫁到了个见都见不到的地方,很是伤心,被裴景感染,也哭了一哭。

一大一小就那么哭着说裴星,说她长得好看,说她说话好听,说她会跳神仙一样好看的舞蹈。

王宽想起那夜裴景回家的时候眼睛很红,他问她怎么了,她只说似乎对那西域名花有些过敏,眼睛一直流泪,很难受。

因着男女分席而坐,他根本不晓得还有这么一出,是以当夜也没怀疑什么。

如今听裴景说来,心中很是懊恼,半晌道:“对不住,是我太粗心了。”

裴景摇头:“怎么会?是我不想让你知道的。这样的伤心事,又何必多一个人知道呢。”

王宽叹气,将人又抱紧了些,除了这样,他不知道还能如何安慰她。

过了一会儿,王宽又问:“那,舅兄可知道你想起来了?”

裴景摇头:“除了二伯母和祖母,谁都不知道我想起来了。”,没等王宽接着问,她便解释道:“祖母上次来信的时候,给了我一对玉牌,一块刻着星灿灿,一块刻着景长安。那对玉牌是我跟阿星一道刻的,我们说好了,等出嫁的时候,她拿我的那块景长安,我拿她的那块星灿灿。”说到这里,裴景又有几滴眼泪落下来。“祖母信末说,盼着我能越来越勇敢。我想,她是盼着我能记起的。”

王宽没有答话。

裴景接着道:“阿星同我最好,又是为我而死,最该记得她的人就是我。我是祖母养大的,我晓得,她既盼着我心里能不那么难受,又盼着我能做个有担当的人。所以,她盼着我能更坚强,更勇敢。”

裴景顿了顿,声音中已经没有哭腔,道:“虽然晚了几年,但我还是做到了。我要一直记着她,记着她的好,直到我能去见她的那个时候。”

王宽心里满满涨涨的,觉得他的姑娘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善良,又勇敢。

他拉过裴景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又一次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你才最好。”

温柔,又郑重,像是从胸腔最深处发出的声音。

裴景弯了弯眼睛,继续道:“你知道吗?晚枫山,是阿星告诉我的。”

王宽讶异:“嗯?怎么说?”

裴景:“我也不晓得。阿星虽然跳舞跳得好,但她画画却是一窍不通的。小的时候她就总说,有一个地方她总梦到,多么多么的好看。后来我能画了,她就日日地跟我说,然后我们就一幅一幅的画,试了十来次,才画出一幅她满意的,说是跟她梦里的一样。那幅画,她题了三个字,叫山居图,就挂在她房里。”

王宽静静听着裴景继续说:“去辽上京的路上,阿星跟我说,若是回来之后,我有缘能到汴京来,就让我去晚枫山看一看。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晚枫山在哪儿,就问她。她只说是在一本游记上看到的。”

裴景直起身来看向王宽:“我也是这次想起来之后,才觉得这事有些玄妙。我去信告诉了二伯母。”

王宽:“然后呢?”

裴景起身,打开带锁的那个抽屉,从最里面摸出一封信来递给王宽。

是裴景二伯母的回信。

信上跟裴景说了许多体己话,大多都是交代她不要自责难过,阿星定然是盼着她平安喜乐的。

信末提到了裴星出生时,在家中借宿的老道给她批的一卦。说是裴星此生不到双十必将殒命,但命格上仙缘极厚,想来可能是哪家的仙子下来历劫报恩的。

裴景的二伯母还说她本都将这事情忘了,可此次裴景来信说的晚枫山之事,倒是让她想起了这事来。附言道,若真是如此,想必阿星此刻在仙界会很快活。

王宽读完了信,看着裴景道:“若她真是下凡历劫或者报恩,想必此时已经圆满。即便不是,来生也定能有福报的。”

裴景弯了眉眼,抱住王宽:“我知道你不信的,你是为了安慰我。你最好了。”

王宽听了,有些尴尬,除了回抱住裴景,一时间没有想出什么说辞。

半晌,他又听见裴景道:“但我是信的。我的阿星那么好,一定是个小仙女的。”

王宽拍了拍裴景的背,点点头,心中道:不论怎么想都好,只要你不那么难受。

房顶的云头上此时正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俊俏,女的娇媚。

男的看向女的,道:“他不信你是个神仙。”

女的跳下云头,走近屋中将手里的瓜子壳轻轻扔到了垃圾桶中,纵身一跃,又跳回云头上,这才对那男的道:“他不是不信我是个神仙。他是不信有神仙。”

男的冷冷淡淡反问:“有什么区别?”

女的:“他信不信我是个神仙我是无所谓的。反正我家阿景觉得我是个小仙女。”

男的冷冷瞥了女的一眼:“事情都按着你的要求办妥了,我那半颗净冥丹什么时候给我?”

女的回身就走,边走边道:“急什么?过两天就给你送去。我又跑不了。”

男的:“给你批命的老道倒是有些本事……”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就听不到了

说话的女仙,正是裴星。

男仙嘛,好像是掌管凡事运薄的司命星君。

王宽瞧着裴景当真像是将裴星这件事想的明白了。

晓得逝者已矣。

也晓得,对逝者,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他们牢牢记住,放在心里,就好像他们还活着一样。

王宽心中一直吊着的那股担心一下子没了,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他笑着,学着裴景的样子,从抽屉里摸出了三四张纸来,递给裴景。

裴景接过,问他:“是什么?”

王宽:“你自己看?”

裴景瞧了瞧,讶异道:“当真买了个书局啊?”

王宽轻声问:“不喜欢?”

裴景抱着他亲了一下,道:“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说着,想了想,又道:“我们就把书局的总部设在晚枫山的庄子里好不好?阿星以前也很喜欢看话本子的,到时候只要出了新的话本子,我就烧给她,她肯定会很欢喜的。”

…………

第二日一早敏贞来收拾房间的时候,小声对裴景道:“姑娘,你昨晚上偷吃瓜子了?不是跟您说了,晚上吃瓜子容易上火,不好的。”

裴景愣了愣,道:“我没有吃瓜子啊……”

晚上王宽回来的时候,裴景问他:“你今天早上出门前吃瓜子了?”

王宽蹙眉不解:“什么?”

裴景顿住,想了想,眼睛却越来越亮,心里有股莫名的情绪涌动。

她没再说什么,只对王宽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做了冰豆凉粉,你让敏熙给你端一碗,味道很好的。”

日子过得顺遂又平安。

裴景十九岁上,生了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

男孩是王宽祖父取的名字,叫王昭,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女孩儿,是裴景和王宽自己取得名字,就叫王辰。星辰的辰。

裴景二十二岁的时候,又生了一个小男孩,母子平安。

王参政给取的名字,唤做王昀。

裴景二十五岁的时候,再次诞下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

终于轮上了王宽给他自己的儿子取名字,便选了一个皓字,王皓。

应了他的名字,小家伙皮肤白的发光,也是三个兄弟中相貌最出众的一位。

女儿呢,是王夫人取的名字,说是长孙女没让她起名,小孙女总得轮到了。

小姑娘唤做王敏,敏慧的敏。

王家自王宽这里开始,便称不上子嗣单薄了,晚年时也是出了名的子孙满堂。

裴晏后来也又添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

他闺女刚到十岁的时候他就开始担心他闺女嫁人以后会受委屈,毕竟像他自己一样的好男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于是,他提前很多年就开始体会当年他爹家裴景时的心情。

元仲辛呢,和赵简一共有四个孩子,全是男孩子,闹得赵简十分痴迷于裴景家的两个小闺女。后来,她亲自上阵找王宽谈,谈了足足两个半月才替她和元仲辛的长子元宁君定了裴景的大女儿王辰做媳妇。

元宁君年纪比王昭王辰要大上两岁。

他十九岁上时,和他母亲的心头肉王辰定了亲,那时候起他便知道他这辈子在家里都不可能说了算了,只能走他爹的妻奴老路。

王昭呢,跟她同胞妹妹一年定的亲,定的是韩家的嫡长女,韩静元,比他小五岁。

因着定亲时,韩静元不过才十二岁的年纪,王昭没少被人说他是老牛吃嫩草。但他并不太放在心上,他表哥裴衡跟他一样。

裴衡娶的是陆子风家的小女儿,陆婉盈,也小五岁。

裴衡也没有很在意。毕竟,上一辈上还有一个韩世叔娶了一个比他小了差不多十二岁的姑娘做续弦。

不怕不怕,他这还差的远呢不是~~

时光一点点的逝去,当年的那些少年人一点一点白了头,少了年华。

还好,他们所在的那些日子,岁月静好,盛世长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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