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文

《修仙文》

第28章 梦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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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太傅年近耄耋,大约保养得宜,身姿挺拔依然,走路带风,精神矍铄。比起他,皇帝未老便衰好多年,苦累消磨风骨,病痛缠绵如今,连神智都不那么清明,更像一个已到岁数风烛残年的老人,颤巍巍地吊着那口不上不下的气,让旁人随着他一起胆颤心惊。

可再怎么挺拔,旁人也不再用正值壮年的意气风发芝兰玉树等等形容他,夸赞上一声硬朗实数不易。年近千,九百多岁却仍然可夸风华正茂的怜天独在这逐渐陷入诡谲气氛的职场骚扰中心情复杂了起来,思考着怎么处理这越发尴尬的局面。

于是怜天独说:“太傅大人,您听见猫叫了吗?”

韦太傅:?

韦太傅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不对,不知这是哪门子的转移话题套路,心下便嗤道这不高明的转移手法:“哪来的猫?”

还真的有。韦太傅话音刚落,一只白影刮着尾巴小跑着蹭了蹭他的小腿,那灵动的小白猫撞着了人,便回头巴眨了一下眼睛,大约是觉得两只发愣的两脚兽无关紧要,赶忙一道风似的跑了。

韦太傅后知后觉地警觉站起:“哪来的猫?”

宫宴上比较随意,韦太傅随身几个仆从,也带不得多。此处地方偏僻,新晋学子和朝中权臣,瓜田李下,真讲起理由也稍显牵强。而且再怎么妥帖的借口碰上捕风捉影的疑心皇帝都要发怵,何况他本就站不住脚的立场?

要真被人抓个正着他私底下拉拢学子,怕是一时半会儿讨不了好。

韦太傅的随从是真没见着人,一点影声都没,那猫儿好似凭空迅速地窜了出来,等随从们意识到了,韦太傅也发觉了,拦也拦不住。

而且宫中的猫不是公主皇子就是宫妃们在顽着养,比宫人还金贵,铁定跟着仆从,现下猫到处窜,不一会儿就该有人找过来了。

果然还没等随从回话,远处就传来女子压低了声音,慌张又急忙地喊叫:“铃铛!铃铛!”

想来就是在喊刚刚窜过那只白猫的小名儿。

韦太傅自然不愿被人抓个现行,收拾了一下便带着随从匆匆离去。

离开前他还要看着怜天独苦言一番:“你要想清楚,并非是谁都有此机缘,也当看清当下大势所趋,相信你是个聪明人,只望你好好把握。”

怜天独:......

他真是听了太多的聪明人理论,也不知是非向谁比高明,却也高明不过命运。在怜天独老家,这种聪明论调,比那种所谓“干完这票我就回家/金盆洗手”的名言还要耀眼些。

总之是听了就觉得没前途。

韦太傅走前望着他那一眼倒是叫他起了鸡皮疙瘩,那眼神可叫那一个婉转起伏,不知是惨杂着惋惜还是别的什么复杂的情绪,一边嘴上似乎有寰转的余地,但怜天独清楚,他这是打消了拉拢他的心思了。这拉拢的可真不牢固。

怜天独想想也知道,一个无家无门的小探花,若不是野心勃勃或立场相当,亦或是对某些东西有遐想和苛求,便不值当花多大力气拉拢,不太好控制,也不太好琢磨。何况可能还暴露了点儿什么他别的“小问题”,他想让怜天独站队,却不拉拢,那么撑死就是个炮灰。

怜天独立刻低头掐算,紫薇帝星果真举棋不定,兜兜转转间尚未入主宫,不知最终落定谁家。

反正不是这个太子。

怜天独一下子就安心了。

韦太傅走了,他却仍坐在原地。此处不是内闱禁地,见不得人的又不是他,若被人发现了,只稍说一声迷路了就行,他等了一会儿,见到了那个顺着白猫逃走方向前来找寻的女子。

琳琅如意穿着素色的宫装,纹饰干净不缀锦绣,身旁没跟着人,扎着简单的发髻,钗环两三,跑得急了,发丝都有些凌乱,不像一位娘娘,倒像一位宫人。

只是那双蓝色的眼睛映着月光一路跑来,像一簇向月飘飞的萤火,幽幽在夜中,好看得紧。十五的月色透亮,湛蓝的双眼像宝石闪闪发亮。

确是一位美人。

怜天独在那坐着,看着眼前着急跑来的女子和学子记忆中的小姑娘逐渐重合,那熟悉的脸庞点燃的并非是他的记忆,而是遗落的情思。怜天独手握环佩,不紧不淡抿了一口茶。

美人眼神不太好,远了看不清,近了怯生生的。怜天独坐在转角处,若不是角度刚好,他也见不着人。

那美人跑到前来了才发现还有人在这一头,她见着怜天独当即楞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不是疑问,却是赶忙低头告罪,有些唯唯诺诺的,转头便要一副出去了的样子。

她是宫妃,这是宫中,撞见了旁人,除天子以外本不该向谁道错,更不存在冲撞了谁,可她下意识便想躲开,再看她这一身比宫人不如的衣衫,大约在宫中的处境并不是很好。

怜天独疑惑着叫住她:“如意?”

琳琅如意已经有很长的时间都没听到这个名字,以至于刚喊她时她没能反应过来,她跑出去了一段,听着有些恍惚,才慢慢停下来。琳琅如意有些呆愣地回过头来,奇怪又警惕地看着月光下的男子。

历朝大考有个小习惯,钦点的探花郎必然是中榜学子中最俊秀的那一位,好留着尚公主作驸马。驸马爷是个闲职不任郎官,多少才俊一腔抱负,难免不甘心,因此不点榜前一二。可却又不能无德无才不配公主,故而是选文采上乘中容貌俊秀者。

怜天独赶上这一届没有适龄公主好尚的,可架不住他长得确实好,老皇帝一见他,仿佛气都多喘了两口,当庭就点了探花郎。

修仙之人,不说仙法仙术如何高明变幻,照平时灵丹妙药、仙气仙水的蕴养着,不长得好看些出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修仙。

和真人面上不提,其实背地里是个颜控,颜值质控这一块做得好,说是随眼缘捡弟子,说白了就是一抓一个水灵儿的准。他座下的弟子们一个个神清骨秀,先天不足的也都靠后天将养出来,怜天独自然也不例外。

他先天长得就好,又胸怀大志,清楚长得差强人意都未必能在恋爱之路上顺风顺水,后天也没敢太放纵自己,平时就干干净净地拾缀,确实是个清水出芙蓉的美人。

也难怪韦太傅会盯上他。

怜天独用的是自己的脸,琳琅如意哪见过这种仙人一样的美人,根本不敢相认,她也确实不认识怜天独这人。直到悄悄上下打量了一眼,才见着了他腰上的环佩有些眼熟,琳琅如意感觉似乎有点印象。

她试探似的问了一句:“从生......哥?”

那学子原名陆从生。

怜天独便笑着接上话,又惊又喜的样子:“当真是你,方才我都认不出,见着眼熟才敢问一声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变了好多。”

陆从生的回忆中,如意琳琅只是个半大的小姑娘,爱扎高高的马尾和胡服骑装,混迹在边防军中,常常打马与人比试,还爱笑,笑得英姿飒气,明媚又大方。琳琅将军看重她,不拘束女儿的行事,战事不紧张时便带她在身边,军中将领都是叔伯,将所学倾受,还带着她去捉沙匪。

人一回来,琳琅如意就抓着陆从生跟他说在军中的趣事,还跟他比划军中演武和那些沙匪落马时的丑态,哇啦哇啦地叫着表演。陆从生受着管束在家读书,不常出门玩乐,他就听着琳琅如意的转述,觉得又刺激又好笑。

如今这卑怯又小心翼翼的琳琅如意早已和印象中相去甚远,紧张地双手抓着藏在过长的衣袖下,就算是见着熟人,她是眼皮也不敢抬的。

“你......你也变了好多,”琳琅如意话音发抖,末了才说,“我不敢认。”

那炙烫的情思透过环佩,似乎仍能听到她的话语,酸涩得要落泪。

琳琅如意接着道:“能入得宫中,应当是这次大考得举了吧,我还没......我应当祝贺你。”

她沉默了许久,顿了半天,才小小声的,那声音如蚊蝇,几乎听不见:“恭喜。”

他若是真的陆从生,或许当还称得一声如意妹妹,或许真有千言万语说不明道不尽,那炽烈的情思是如何执着地指引着他,只指向一位朝思暮想。若她能在宫中尚得些富贵荣华也好,可显然,连入宫的事多半都不是她自愿。

怜天独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可他不是陆从生,便无话可说。

两人分离时赠了信物约定前缘,可眨眼经年,命运和时光把誓言分离,分离在生和死的另一端,也分离在爱和恨的另一端。彼端伊人尚且容颜未改,却被风霜蒙尘,玉坠早不知所踪,环佩仍在叮当作响,而斯人却只能借他人之手归还。

从前束手束脚困于墙中的陆从生得登大榜站于明月下,如骄阳的小姑娘落了尘,捆绑了己身,藏起真心畏缩在阴影中。

阴差阳错下,前缘尽毁。

怜天独便说:“我来京中找你。”

她若过得体面些,或是仍是印象中那位明媚的如意姑娘,怜天独就直接将环佩与她,无论生死,毕竟斯人两隔,干脆还了这份情思对她也好。

可当下这个景况,他后半句偿还的话便说不出口。

琳琅如意听得抬起头,大约是没想到怜天独看到了当下两人的分别仍说着这样的话。毕竟陆从生榜前中举,前途有着大好光明,而琳琅如意却只是个卑怯又不得宠的宫妇,天子之妾。江南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跟她搅和在一起,哪怕只是沾上一星半点的口舌关系,都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琳琅如意看着这个已经认不出的陆从生,看得许久,也跟着笑了一下。她走了两步,从阴影中走到陆从生面前,与他并肩在月中,似终于鼓起勇气盯着他的双眼,道:“天子封我美人,你来是找琳琅家的琳琅如意,这宫中没有琳琅如意,只有武美人。”

她笑得那湛蓝的眼瞳都泛起波澜,笑意之后,这一刻的琳琅如意走去,只留着武美人仍站着。

她看着陆从生,然后转身离去。

怜天独在她离去后,忍不住靠在阑干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深宫中只有武美人,那环佩自然是怎么都无法归还到琳琅如意的手上,货不对口,只能再寻它法。

所幸他有足够长的时间,只是这一阵子又得长居俗尘而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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