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安！”温镜昉脸上的血色尽褪，他瞪大眼睛，显出几分无助的神色来。他狠狠朝地上砸了好几拳才勉强压抑住自己的粗喘。温镜昉的声音都梗住了，只能干笑了一声，然后颤抖着去抱肖安：“安安，你答应过，永远都不离开我的。”

“我太痛苦了，简直是生不如死——”肖安勉力翘起自己的食指去勾住温镜昉的衣角，他现在吃不下睡不着，又只能被人用对待疯子的方式去对待，因此连简单给予爱人的一个拥抱都做不到。他尽力去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镜昉，我是糊涂了乱讲的话，对不起……我对不起书和，更加对不起你。”

温镜昉垂首埋在肖安的颈边，他不敢抬头，他现在已经满脸泪水：“不……安安，是我对不起你……”

肖安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他现在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肖安甚至都不敢告诉温镜昉，因为那段沉痛记忆的不停循环，他现在都听不得他亲昵地称呼自己，他怕下一秒温镜昉就说要让他听话，让他乖，仿佛是末日的倒计时，让他条件反射般地产生痛苦的抗拒感。

但他绝不会告诉温镜昉这件事，那非但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反而会让温镜昉更加难过，他舍不得。

“镜昉，让我睡一会儿吧。”

温镜昉叫人进来给肖安注射了镇静剂，看着肖安渐渐闭起来的眼睛，他微微俯身在肖安的额头上很轻地吻了一下：“安安，好梦……”

温镜昉哽了一下，他很快意识到肖安现在绝不会做什么好的梦，于是万分懊悔地改口：“安安，不要做梦，要多睡一会儿。”

温镜昉关上房间的门，还没走出去几步，就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他现在的思绪极度混乱，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温镜昉走进三楼的那个房间，直接就打开了床上的木头盒子，里面居然放着一块灰扑扑的石头，也就拳头大小，可即便温镜昉使出全身力气，却依然不能将石头撼动分毫。

最终，温镜昉筋疲力尽地坐在床边，梳起的头发已经散了几缕到额头上，看着有些狼狈。他转身拿过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小盒子，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说道：“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系统的声音从盒子里面传来：“肖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

“好吧，”系统道：“那您想知道什么呢，温先生？”

“我是他的任务吗？”

“算是，您在真实世界中是因为患了一种叫‘情感缺失症’的疾病而被他救治的人。”

“怎么样就是救治成功了？”

“患有这种疾病的人，他的每个精神世界都很具象，但无论他在那个精神世界里再怎么强大，都会在关于情感方面有自己无法做到但内心又极度渴望的事情，我们把这些事统称为心愿单。但只有在志愿者完成这个心愿单的时候，我们才会知道病人的心愿单到底是什么，这种误打误撞成功的几率并不是很高，这也是情感缺失症非常难治疗的原因——但肖先生在您之前的每个世界里都完成得很好。”

系统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如果不是这个男人在真实世界中的百般作妖，那么这个世界肖先生也一定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其实，我们每个系统和志愿者在病人精神世界里都有被反复告知的一条禁令，那就是绝对不能让精神世界的病人知道真相，否则那个精神世界就会立刻崩塌，病人的治疗进度也会被立即中断。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我现在破罐子破摔，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您，这个世界依然这么稳固。”甚至连一丝波动也没有，这个病人的心理素质简直强大到令人害怕。

温镜昉沉默了，良久，他的嘴唇动了动，说道：“安安现在很痛苦，失去孩子的那段记忆现在一直不停歇地在他脑海中播放着。”

系统有些疑惑：“怎么会这样？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机器故障。”

温镜昉用力闭了闭眼睛，终于说出了事实：“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过孩子……”

系统震惊了：“这是什么意思？”

“让安安现在那么痛苦的事情其实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也并不是他的记忆，而是我制造的一段画面，只要他接近这里，这段画面就会由那块石头强行植入他的脑海中。我最初只是想让他乖一点，好好听我的话绝对离不开我的，但我没有想到这段画面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每天提醒他……是我的错。”

“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系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人类的遍体生寒：“你是真的爱他吗？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恐怖的事情？温先生，请您听我一句劝，在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更坏之前，赶紧告诉他真相，或者用那块石头恢复他原有的记忆。”

“可是……”温镜昉的眼中满是挣扎与痛苦：“那他一定会离开我的……我想再等等，也许过一段时间后，这段记忆就不会再出现在他脑海中了，或许他慢慢接受这段记忆并好起来这是时间的问题，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你是疯了吗？你难道看不到他现在被你制造出来的痛苦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吗？”

系统赶紧默念起了他们系统培训时学到的清心经，强压住自己的怒火说道：“你能等得下去，肖先生能等下去吗？他的身体也吃不消的。既然那个石头媒介这么有用，你不想让他恢复记忆，那让他再失忆一次总可以吧？”

“不行了，”温镜昉放在腿上的手指慢慢收紧：“那块石头只能用三回，一回让人失去记忆，一回篡改记忆，现在只剩下最后恢复记忆的一回了。而且那块石头必须是得在安安清醒的情况下接近才能够连接他的脑神经，可是安安现在一点都不能靠近这个房间了，除非他主动，否则我也根本没有办法让他恢复记忆。”

系统没有再说话了，半晌才说道：“那你让他死吧，只有这样，他才能离开这个世界了。”

“会对现实世界的他有影响吗？”

“可能会需要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和记忆封存。”

“那我呢？如果让我死的话会对现实世界的他有影响吗？”

“影响会更大。如果肖先生现在死亡，对于这个世界的他来说属于一种解脱，但如果你在这个世界中死亡，那么不但会对你现实世界中的病情不利，反而会带给他更大的心理阴影。”

“温先生，就目前来看，只有让他在这个精神世界里安静地死去，才能够相对圆满地完成这个治疗过程。”

——

温镜昉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他坐到床边很仔细地看着肖安瘦弱而苍白的脸庞。

“安安，我最开始只是想和你在一起的，我没想到会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那个系统说我并不喜欢你，说我对你只是一种占有欲——我现在因为后悔推翻了自己以前很多想法，但唯独在这件事情我是最笃定的，我是真的爱你，但我好像用错方式了……安安，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没有人回应他。肖安似乎是做了噩梦，眉头轻轻地蹙了起来。

温镜昉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抚平他的眉心，嘴巴里哼出一首曲调柔缓的摇篮曲，这是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肖安教给他的，他早就烂熟于心，没想到再一次唱出来的时候，当初的两个人现在都已经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温镜昉蹲下身给肖安被束缚带磨伤的手腕上药，肖安手腕的骨头被一层苍白的皮肤紧紧地裹着，显得格外突兀。

伤口被药水刺激到，肖安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温镜昉连忙停下动作，捧着肖安的手在他伤口处轻轻地吹了吹，小声哄道：“不疼的，不疼的……”

一滴泪水落在了肖安的手心，温镜昉赶紧擦掉了，他一根一根地亲吻着肖安的手指，将脸抵在床上，仓惶地呜咽起来。

也许是温镜昉的意志影响了这个世界，肖安的情况似乎在慢慢好转。

他经历过那些极致的崩溃后反而安静下来，只是没有什么表情地呆呆坐着，除了温镜昉谁叫也不理。

不过好在自己能够吃得下去饭了，也能对温镜昉说的一些话作出反应，有时候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就突然开心地笑起来，当温镜昉问他的时候就细声细气地回答道：“我看到有一朵很漂亮的花。”

温镜昉简直要开心坏了，但他又总有些害怕，也不敢问肖安现在时不时还会想起那段画面。

他端着粥一勺一勺地喂肖安，哄孩子一样地夸奖他：“安安好厉害，再多吃一点好不好？”

肖安点点头，垂首凑到勺子边又喝了一点。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但温镜昉又不想肖安看到尖锐的东西，于是自己动手笨拙地给他扎了一个小辫子，此刻歪歪扭扭地垂在发顶，使得肖安看起来又乖又软。

温镜昉没忍住在肖安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安安，等下午我让医生过来把你身上的这些束缚带解开好不好？等你身体再好一点，我就带你出去玩。”

肖安这才抬起头正视眼前的男人，他弯了弯眼睛：“好啊。”

之后温镜昉还很谨慎地观察了肖安一段时间，确定他正在恢复之后才慢慢放下心来。

肖安大多数时间虽然依旧在发呆，但只要温镜昉一回来他就立刻变得很有精神。在温镜昉看来，肖安现在已经依稀有了之前明媚活泼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