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死的未免太过轻易了。
敖桓脑中转过许许多多念头，但思不语，哪吒沉默着让开道路，金吒一眼扫到狼狈的母亲，再顾不上寻找弟弟，匆忙将母亲扶起来，殷夫人靠在儿子的怀里沉默着流下眼泪，金吒半跪在地，除去轻拍母亲的背，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别的什么。
哪吒沉沉吐出口气，扔开了手里的□□，环视一片狼藉的大殿：“天帝若死，封神榜该当何如？”
“不知道。”敖桓慢了一拍才回答，“或许都会死。”
“东海麾下，也是如此吗？”
“你要杀我。”敖桓反问，又笑，语气很轻松，像是对这个结果并不稀奇，“无妨，建木已生，人间灵气复苏，更多的妖会觉醒神智，人间不会再是人类的天下。”
“旧时代的妖与神一同逝去……”敖桓出了神，“作为落幕，不是很好吗？”
“或许会有办法。”哪吒喃喃的，“母亲与离火司众人都是无辜的，平白无故……”
“这不是平白无故，哪吒。”敖桓打断他，“借来的命，早晚都该还。”
如同你我。
身后传来簌簌声响，哪吒闻声回头，看见姬楠扶着王座费力的站起来，低着头，头发凌乱遮住眼睛与大半张脸，唯有面色是惨白的，摇摇晃晃走向他们。
哪吒下意识想伸手扶他，指尖甫一触及他肩膀便被用力挥开，姬楠站在原地，离他们不过两三米的距离，急促地喘着气，似乎正遭受极大的苦痛，连往日里最为在意的形象也顾不得了。
“姬楠？”哪吒皱起眉，探手去抓他的手腕，“你……”
“……走。”干燥起皮的嘴唇翕动着，姬楠的声音微弱，听不分明，“快走……”
于此同时，大半张脸被阴影覆盖的姬楠，身上弥漫起一种危险的气息，他明明只是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却让人错觉凝如山岳，高不可止。
哪吒悚然一惊，意识先于□□之前他急退数步，招来□□横于身前，混天绫灵索般探出，唰地擦过姬楠身侧抓住金吒与殷夫人。
“大哥，走！”哪吒急喝。
然而来不及了，姬楠忽而抬眼，唇角笑容狰狞扭曲形如恶鬼，他狂笑着攥住混天绫，信手撕扯，竟将灵器一举撕成两段！
红绸失去灵光黯淡委地，被扯至空中的金吒大惊，甩出符咒挡在身前，黄纸朱砂化为朦胧屏障，金吒足尖轻点屏障，抱着殷夫人在空中险之又险腾挪借力，然而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为他挡下六合阵全力一击的法阵竟不堪一击，转眼碎成满地微光，姬楠狂笑着一把攥住他脚腕，狠狠向地面掷去。
轰隆——
烟尘四起玉石成灰，以塌陷下去的坑洞为中心，蛛网似的裂缝一直咔啦啦裂到哪吒脚下。
“大哥！娘！”哪吒咬牙，缩成针尖的瞳孔杀意凛然，敖桓湛蓝的瞳色中浮出丝缕血红，“姬楠！你疯了！”
持枪压低重心，哪吒怒极跃起，锋锐枪尖溅出火星朝姬楠颅顶攻去，姬楠抬起头倏然诡秘一笑，张开五指不躲不避迎上枪尖，转眼便被枪尖贯通手掌，他却似无所觉，只大笑：“抓住你了，灵珠！”
□□因着惯性一直深深插/入地面，被穿透的手掌不缩反迎，五指以怪异角度扣住腕间脉络，爆烈可怕的气顺着经脉涌入敖桓本就残破不堪的体内，哪吒痛哼一声提脚踹向姬楠心口，姬楠反手挡下，趁他招式未老，攥住脚腕狠狠摔向地面。
“唔……！”
姬楠慢条斯理拔去□□丢到一边，走到敖桓面前，轻笑一声，随即并拢五指用力掏入他小腹，发黑的血粘稠地淌出来，五指捏破丹田，血淋淋地捏住灵珠。
意识被迫重新回到身体，敖桓喷出一口血，大量的失血让他视线恍惚，他喘着气，脑中如灵光一现，喘着气断续质问：“……你是……天帝……”
“谁知道呢？”姬楠轻慢地回答，指尖焕发出盈盈灵光，搜魂术法发动，蕴藏在残存意识中的记忆之印被强制触发，藏在灵珠记忆深处的秘密，尽数陈列在颛顼眼前。
须弥山亿万年的囚禁教人忘记时间。
灵珠在莲花里浮沉，仰躺在花瓣里无聊地看向头顶，重叠的花瓣缝隙中，淡金色的天空飘荡着云彩，随后被一片阴影遮住，一只长满毛的手把他从莲池中捻出来，放到身旁的草地里，他落地化为少年，懒洋洋地倒在地上，翘起二郎腿打了个哈欠：“猴子，你好闲，我听说今日有秃驴讲经，你为何不去？”
“关你屁事。”大马猴说。
“是不关我屁事。”灵珠乐了，“你要是天天能逃讲经会，我就能多从莲花里出来放风几次了，挺好。”
“你为什么被如来囚禁？”斗战胜佛问他。
“你不知道吗？”灵珠说，“因为那些人拿我没办法，便把我送到了如来这里。”
“啧啧。”大马猴啧牙，“我怎么听说是因为你杀空了地府犯下滔天杀孽，好小子，与你一比，我踢翻生死簿都显得不是什么大事了。”
“杀孽？”灵珠吊儿郎当，“人杀死猪牛羊鸡为以果腹，妖杀人是为道行，仙杀人是为惩戒，三界之中杀人皆有理由，为何我不能杀人。”江南小说网首发 www..
“有意思。”
“补天之后我误入轮回，再记不起身为灵珠时的记忆，如同诸多魂灵一般，生生世世地轮转，那一世为人入朝做官，与妻举案齐眉膝下儿孙满堂，然而皇帝昏聩无能听信谗言株我九族，秋后尽数抄斩。”
灵珠的话头停下了，即使那些事情已经沉成记忆里的灰，但当时无能为力的彻骨仇恨依然刻在他的脑海，妻儿人头落地的一瞬，天子与宠妃高声谈笑。
这不是半生为民的清官该有的结局，而这世间也并不存在所谓的公平正义，上位者随意的一句话便能指鹿为马认黑作白。
“我死后被鬼差役往判官处，连击十年鸣冤鼓终于等到那狗皇帝升天。”
人皇与庶民一同跪在判官面前，黑白分脸的判官念出判词的一瞬，被□□抽干的皇帝扭过脸对他露出狞笑。
“来人！将罪人拿下！”
两名鬼差将他拖进无间地狱，日日受针山血海之刑，直到鬼差闲谈时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与真龙天子的命格相比，他的种种苦楚不堪一提。
撕心裂肺的憎恨与不甘中，老人哭嚎着抱住头，缓缓跪倒在地，红莲点燃针山，在哭声中将无间地狱化成火海。
那一天，灵珠明白了，这世间并不存在公平正义，唯一的公平便是实力与权柄，他是大能者，因而对弱者做什么，都是对的。
“地藏王菩萨向如来求助，天庭派来天将拿我，被我尽数灭杀，如来也拿我无可奈何，只好将我镇在这莲花池中，指望和尚嗡嗡念经能教我一日开化，真是笑话，开始我还嫌这些和尚聒噪难当，现在已是熟视无睹了。”
“一转眼。”他打了个哈欠，“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灵山，是寂寞了些。”猴子说。
“若不寂寞，你也不会三天两头背着如来来找我扯闲。”
“这倒是。”猴子笑起来，“我七情六欲未除，仍需修行。”
“天庭内战了。”猴子忽然说，“如来不愿插手，但我师父那秃驴心软，想做点什么，但没出灵山便被如来拘了回去。”
“你师父是个事儿妈。”
“你说得对。”猴子赞同地说，“但他是我师父。”
“我以为斗战胜佛不会被驯化，猴子，你现在像只拴上项圈的看门狗。”灵珠的话语满是讥嘲。
“从我与如来打赌的那天开始，那个金箍——”他轻点额头，“就套在了我的头上，可笑我还自以为神通足以翻天覆地，却逃不出如来的手心。”
“赌约吗？”灵珠换了条腿架着，“我好像也与他打了个赌。”
“赌的什么？”
“唔……”灵珠出神地想了想，然而记忆模糊，过往的岁月连绵成一条漫长的线，系在如来指间，无论如何看不分明，“想不起来了。”
“你好大的心。”猴子笑了，“若是输了怎么办？”
“输了？”灵珠舒舒服服地将手枕在脑后，浑不在意地说，“我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条性命，输了的话给他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