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经年

《错落经年》

第 54 章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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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过后,苏怀瑾得了今上贺兰褀允准,便径直前往登华殿,欲询问他对于裴萤的处置。擅劫法场乃是死罪,在本朝按律当斩,可他再看不上裴岩的为人,也明白“祸不及妻儿”的道理,裴萤不过一介女流,女儿舍身救父本是情有可原,且裴岩所犯之罪,原不该由她承担。

只是还未去往登华殿,他便得知,贺兰褀并未追究裴萤擅劫法场之责,只是依照本朝律法,她作为罪犯亲眷,按律充入教坊司为妓。如此,已是网开一面。想来贺兰褀此番虽毫不留情治了裴岩之罪,但或许是因着没有女儿,自那次秋猎后,他对裴岩这个冰雪聪明又英姿飒爽的女儿,喜爱也是出自真心。

至于查抄裴府一事,贺兰褀此番却是交由西厂刘玉柯处置,并未再交由东厂执行。想到几年前查抄顾府时,与顾音若再见时的情景,苏怀瑾心下仍不由得一阵滞涩,故而这差事落到了刘玉柯手上,缓了口气后,仍不由得心情复杂。

转眼又过去了三个月,由风和日暖的春末进入了暑意渐消的夏末。一直心心念念满心期待着的事,却并未到来。

入夜

“音若,明日我就上奏陛下,请求给顾家翻案。”苏怀瑾将顾音若揽在怀中,温声道。

不知不觉距裴岩被处决已过去了三个月,三月光景转瞬即逝,纵然当年的谋反案已经水落石出,今上却并未给顾家翻案,新任宰相由年仅三十岁的新科状元、户部尚书潘旭担任,此人既不是裴岩一派,自然也不是顾音若父亲顾然曾经的旧识。朝堂之事已开始逐步走上正轨,至于宰相顾然当年的冤屈,今上则没有提及一字,朝堂上如今已无任何顾然当年的旧人,自然也无任何人提及给顾家翻案,让其沉冤得雪。

这期间,苏怀瑾曾多次萌生上书天子为顾家翻案的念头,却都被顾音若劝阻了,她自知伴君如伴虎,不知哪句话便会触怒君王,为了不让苏怀瑾忧心她只说自己对于此事并不着急,静待佳音便好。而苏怀瑾想起那日贺兰褀借由裴岩画作提醒他注意分寸之事,几番思量下,便打消了这念头。

不想已经过去了三月,天子仍旧没有半点为顾家翻案的意思。

“哥哥,不急。裴岩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想必对于当年的谋反案,明人心中自有定论,我爹不是逆贼,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他所蒙受的冤屈天下知、百姓知,这就已经足够了。”顾音若缓缓道,神色语气皆是十分平静,可心中又怎会不想父亲的冤屈被堂堂正正地公诸于世,顾家一门英烈、妇孺老幼皆可回到曾经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立于这世间?

“已经三月了,此事若再不提,以后怕是更没有提及的希望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世人只会默认了顾家再无昭雪的可能,等到年岁一久,世人甚至会误以为……”后面的话,他不忍再说下去,这世间,“公正”二字往往是最苍白无力的,随着时光流逝,顾家若一直不得翻案,世人怕是要以为曾经的宰相顾然或许也真的参与了谋反,正是因着本就不是清白之人,所以才迟迟没有翻案。裴岩的伏诛,也再不会是顾然清白的佐证。

“哥哥,你听我说,既已过去了三月他都未提此事,或许他本就不想翻案。撇开裴岩的陷害,我爹的案子,当初拍板定下我爹死罪、顾家满门抄斩的不就是他?现下即便事实摆在眼前,给顾家翻案等同于承认他当初听信奸佞之言昏聩无能,哪个做君王的愿意承认这一点?这道理,我明白,哥哥你不会不明白。”顾音若轻轻拥住他,而后凝望着他的眼眸,语气真挚道,对于当今天子仅以“他”代称。

“难道,顾家翻案之事要等到下一任君主继位么?顾家一日不翻案,你就一日不能堂堂正正地以相府千金、顾家小姐的身份活在这世间,便是同我在一起,你也只能以……我不愿让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我,这于你,是莫大的委屈!”苏怀瑾的语气同样认真,努力了这么久,若是不能让她要回本应属于她的一切,那么一切的努力便都毫无意义。

“你知道,我不介意这些的……只要能同你在一起,相府千金也好、教坊司官妓也罢,都不重要,同你在一起的,永远都是世间仅一个的顾音若。”顾音若温声道,神色虽平静,眼中却含泪。

若是真不在意,为何却眼中带泪?为何难掩那丝落寞和失望?他知道,她不是真的不在意的。身为儿女,能让冤死的双亲沉冤得雪,无疑是此生最大的心愿。

“那你弟弟呢?他和你一样,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堂堂男儿,难道就这样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么?顾家的冤屈一日不雪,他便没有参加科考的资格,他是你们顾家唯一的男丁了,我曾去洛州见过他几次,这孩子论学识论才华,都足以在未来大展宏图,他不该被埋没。”苏怀瑾说到这里,心中也有无限动容,好似想起了曾经怀揣着登科梦、梦想着一展才华的自己,自己这一生已然无望,绝不可让顾音若的弟弟也浪费了一身才华,就这般庸碌无为东躲西藏地过一生。

听闻苏怀瑾说起这些,顾音若却是陷入了沉默。室内寂静无声,各自伤怀的情绪已然冲淡了此前大仇得报的喜悦。

“哥哥,无论如何,我们再等等吧。我真的不急。”她仍道,脑海中不禁又想起那日在临川恭亲王府时贺兰熙对自己说过的话。细细想来,这一切也许真的没有看上去的这么简单。无论自己的父亲顾然,还是裴岩,都不过是帝王的棋子,威望过高、权势过大,距离被连根拔除之日,也就不远了。至于翻案,本就是一种奢望罢了。可这番推测太令人绝望,让她不愿继续深想下去。

苏怀瑾轻抚她的背脊安抚着她,“傻丫头,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这一日来得太远。”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任何睡意,相互佯装着已经睡着,实则思绪分外清醒。

第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屋子的时候,顾音若如往常一般服侍他洗漱过后,便为他更衣,她知晓,他今日是要去早朝的,担心他在今上面前提及翻案一事,便又道:“哥哥,我真的不急的,翻案之事,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好,但是此事若迟迟没有消息,我也总还是会提的。”苏怀瑾一面穿上青灰色蟒纹飞鱼服,一面轻抚她的额角,示意她安心。

顾音若这便送他上了马车,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那是去往皇宫的方向。虽已叮嘱过他此事不急,却不知怎的,她的心头依旧十分不安。总担心有什么危险,即将再次降临。

忧心忡忡地冲出府去,在街道上一路狂奔,却再不见苏怀瑾马车的影子,想来,自己的瑾哥哥已经入宫了,而自己作为罪臣之女,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故而只能无奈折返回府。

不想她的担忧很快便得到了印证。午后,便见楚越匆匆忙忙地回了府,“夫人,夫人!督主他……他……”

顾音若这便立刻奔向他身侧,见楚越素来波澜不惊的俊朗面容满是惊惧与担忧,不禁立刻道:“瑾哥哥他怎么了?你快说啊!”

“督主今日早朝过后,上奏陛下请求为顾家翻案,被陛下……以以下犯上大不敬为由……停了职,将他下了狱。”楚越此刻已带上了哭腔,七尺男儿眼泪竟是夺眶而出。

顾音若闻言险些站立不稳,今早她还刚刚嘱咐过他,他却还是在天子面前提了此事。她不怨他不听自己的话,只感动于她为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人曾经蒙受的冤屈竟能做到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只是令她不曾料到的是,这昏君竟会直接将他下狱。她知他素来谨慎,故而没有选择在早朝上群臣皆在时提及此事而选择了下朝后,分明已是十分顾及天子的颜面了,现下他还这般待他,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瑾哥哥被打入了哪个昭狱?我要去见他!”眼泪夺眶而出,她却根本来不及去擦,径直向门外奔去。

“是……大理寺昭狱……”楚越道。

几个月前,裴岩才刚刚被关押在这里。素来只有犯了死罪的钦犯,才会被直接押入大理寺。

顾音若闻言又是一个踉跄,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我们走,这就去大理寺,只要有银子有门路,总能见上他一面的。

“我也要去!”一个柔婉的女声传来,是秋樱的声音。

“你就别去了,此刻情况不明,若是我们都走了,谁守着这府里?”顾音若望着秋樱道,她望着对面女子清秀的脸,只见她的眼中,同样满是关切。

“好,那我想想别的办法,我还有些旧时姐妹现下还未出宫,托她们打听打听宫里的情况,总是好的。”秋樱道。

“好。”

楚越这便扶着顾音若上了马车,迅速驾马向大理寺疾驰而去。

二人在大理寺门前停下脚步,顾音若方才已在马车内迅速换上一身男装,便随楚越一道,拿着入大理寺的通行令牌,上前请求进入。苏怀瑾做了这许多年东厂提督,通往皇宫及京城内各处的通行令牌都是有的,二人还随身携带了不少银两,只是此次进去见人,却并没有这么简单。

“你们要进去见谁?”守在门口的狱卒喝道。

“我是苏督主的幼弟,听闻他今日被圣上下了狱,请求入内见他一面。”顾音若温声道,同时出示了令牌。

“原来是东厂提督苏怀瑾的家眷啊,他今日犯下的可是大不敬之罪,如此以下犯上之人,我若放你们进去,圣上怪罪下来,我的脑袋怕是要先落地了。”狱卒一脸鄙夷之色,厉声呵斥道。

“我这有银子,大哥,就麻烦您通融一下吧!”顾音若这便从包裹里拿出数锭白花花的银子,递到了狱卒手里。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此人今日刚刚得罪了圣上,圣上现在还在气头上,你现在就算给我黄金万两,我也不能放你们进去啊!若是一定要进去,你们过几日再来吧。”如此多白花花的银子闪花了狱卒的眼,他的语气也开始变得柔和,心中只暗道一个无根的阉人爬到这样的位置竟也有了如此多的金银俸禄,心下又是羡慕又是鄙夷。

“不行,我这有些药,现在就要送给他!”顾音若急了,苏怀瑾这段时日虽在她的调养下身体好转了许多,但暗牢里这阴冷潮湿的环境,他如何能受得了?这般环境,于他的喘疾乃是大忌。

“你这小兔崽子,别给脸不要脸!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不过就是阉党亲眷,说句不好听的,树倒猢狲散,寻常官宦人家尚且如此,何况一介宦官。本朝开国以来,入了大理寺还能直着出来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有这银子,不如想着怎么给自己打点一下、不受牵连才好。”此人道,语气凉薄,眼中的鄙夷嫌恶都已不屑于遮掩。

“你说谁是阉党?!嘴里给我放干净点!”顾音若闻言又是愤懑又是难过,被楚越连拉带拖地拉下了大理寺昭狱前的石阶,才没有与这狱卒发生扭打。

“夫人,我们走吧。现下是进不去了,待过几日,圣上怒气消了,我们再来。”楚越无可奈何道。

奔涌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六月炎热的天气,昭狱前的风却吹得她全身发凉,寒鸦的几点骇人叫声在上空不断回荡,她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阵闷痛眩晕之感夹杂着泪水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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