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乡

《星乡》

第62章 拍案惊奇(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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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星华呆呆地望那抹熟悉的倩影,一声惊叹,脱口而出。

有莲头戴青玉发饰,绾着蓝翠镶珠琉璃簪,柳眉一笔笼烟,凤目一瞥含情,粉妆玉琢,朱唇皓齿,娉婷婀娜的身段上,着一袭翠绿广袖流仙裙。虽无殿中其余女子那般彩绣辉煌,其姿之雅,却恍若九霄玉女,神妃仙子。

绿盖半篙新雨,红香一点清风。

天赋本根如玉,濂溪以道心同。

星华从未料到,盛装打扮的有莲竟是如此的花容月貌、风华绝代。而比起容貌,她更为在意的是有莲的嗓音。也不知星黎这丫头做了些什么,使得她在短短一日嗓音尽数恢复不说,其原声竟也是这般的悦耳动听,宛若天籁。

沉默片刻,有莲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星华颇为震惊的话语:“有莲,你的嗓音怎么……这般动听?”

有莲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间,隐隐流露出一丝激动与欣喜,亦传声道:“华,是星黎仙上吩咐有莲吃了一朵红色的莲花,此后,有莲的嗓音便恢复如初了。不过据她所言,这朵红色莲花的效果只能维持几日。堪堪应付过这一阵,往后,还得仰仗您的造化丹慢慢调养……”

“红色莲花?难道是……幻妙红莲?”星华在识海中喃喃自语,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竟把那朵极其稀有的幻妙红莲就这么轻易的给用了,还真是暴殄天物啊!当初那朵莲花可是……”

“幻妙红莲?那是什么?”

“幻妙红莲相传生于西天梵境佛祖座下,出世不多,星黎那朵也是机缘巧合才能得到罢了,不过既然她给你吃了,那便吃了吧。有莲,你从前的嗓音,倒是颇为令本公主惊艳啊……”

“承蒙您夸奖,不过……”

有莲见话题越扯越远,连忙提醒道:“华,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我们肉身就这么一直僵着,未免……未免有些不妥吧……”

“啊,也对,正事要紧,先办正事。”

星华终于从她那动听的嗓音中回过神来,而有莲亦是笑意一收,郑重地传音问道:“华,我们接下来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星华的话语中忽的捎上了些许玩味之意。

“既然这出好戏的剧本戏子皆全,那自然,是粉墨登场了!”

…………

且看这青云宫中,也道是众目睽睽,乾坤朗朗。圣明居上,百官位下,文武班列齐整,净炉焚香。无锣无扇,无粉无妆,一出大戏还未升幕开场,台下众看客,却早已陷入魔怔业障。

“生角”鸿渊:兼灵国广平王、正一品将军、御前侍卫三职,位极人臣。父母早年失散,暂无亲属,其性铁血肃杀,刚正不阿。

“旦角”陈莲儿:灵国世家陈家三房幺女,知书达礼,兼善六艺,十四岁那年曾因战乱失踪过数月,后被其父寻回,久居深闺至今。

这二人今日于此相逢,戏是风月戏,台是“青云台”。只不过与寻常折子戏不同,今日在青云台上这出大戏的看客,亦被这生旦之角算计入了戏中。向来都是看者心的他们,也终将是这剧中人。

大幕开场,没有咿咿呀呀的陈词滥曲,没有锣鼓喧天的醒场之音。鸿渊就这么定定地望着跪伏在地,“浑然未觉”的陈莲儿,一派莫名惆怅且热烈的神情。

“你是……”

生角开嗓,本是武生一个,却粗中有细、文武双全。

“民女陈莲儿,叩见陛下、将军!”

陈莲儿略有些颤抖地跪地行礼,似乎根本未曾听到鸿渊的话。她的声音虽好听,却磕磕巴巴,似乎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阵仗:“小女入宫途中……因家事耽搁,误了时辰,求……求陛下、将军和诸位老爷们……给小女一个……一个机会。”

旦角开嗓,唱的是一出小家碧玉入庙堂,可怜兮兮,凄凄楚楚。烟花粉黛中,是为闺门旦。

众看客眸光在生旦之间来回流连,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旦角年幼无辜,生角却好似不知情从何起,对这旦角一往而深,评头论足一番,却难明其中滋味。

观者中,身份最为尊贵的那位郡王陛下与下方诸看客一样,亦对鸿渊的反应甚为吃惊:“鸿兄弟,你认识这丫头?”

鸿渊自知失态,连忙反身叩首,言语之中的震惊与激动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陛下,微臣……微臣不知,只是她……”

“嗯?”

“只是她生的太像微臣的一位故人,一时错认……”

“是么?”

平和郡王神情不见喜怒,目光瞥向下方连连叩首的陈莲儿:“丫头,起来吧。”

陈莲儿一刻也不敢怠慢,慌慌张张地起身,却是不敢抬头望向端坐上端的达官贵人。那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可着实撩拨了一番众血气方刚的年轻官员们的心弦。

就在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

只见下方一位身着三品官服的文官起身,向台上高声道:“陛下,臣斗胆,有一事相谏。”

“温爱卿有何事?”

平和郡王眉间微微一皱,似乎对这位进谏的那官员颇有不满。

“陛下,军中失期,按律当斩。官员失期,理当入刑。此女在鸿将军招亲会上失期,虽罪不至死,但也理应视为自己放弃招亲,逐出宫去才是!”那四品文官一本正经地说道,又一指下方的陈莲儿:“陛下,微臣观此女面相隐隐有妖媚之气,恐败坏皇家体面啊!”

净角开嗓,扮的是个副净相儿。乍一看,便从骨子里透出一阵奸诈之气,颠得一手好黑白。

“冤枉!”

陈莲儿闻言顿“觉”委屈从中而来,眼眶泛红,泫然欲泣,又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民女冤枉啊!家父病倒,民女日夜忧心……不忍离去,今日失期……也是……也是因此啊!”

旦角这一手吊嗓鸣冤,“唱”的场中人那叫一个个唏嘘满面、我见犹怜。生角鸿渊虽堪堪在高台之上坐下,神情却是差点“按捺不住”,握着酒杯的手也微微泛白,似乎“见不得”这陈莲儿的半滴泪珠。

“温知司,你此言就不妥了。”

下位另一侧又起一人,即刻反驳:“温大人虽掌管进谏案牍奏状,有监察之责,但这毕竟并非一国大礼大典,而是为鸿将军招亲。一切当以陛下、鸿将军与王后的意愿为佳!陛下、将军还未发话,温大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进谏,莫非是想越俎代庖?”

此话之中暗藏机锋,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莫说是那些权当好戏的看客,便是那“楚楚可怜”的旦角陈莲儿都察觉出了其中利害,眼泪一收,沉默不语。

又一净角开嗓,是为正净,言语锋芒毕露,却又义正言辞。

那温姓知司看清发语之人,面色微凝,略一思索,反驳之言竟是张口就来:“陈大人,这是你陈家的丫头,你想尽办法维护,鄙人无可厚非。但失期就是失期了,王后也曾言,此次招亲应当公平公正、不分贵贱、一视同仁。你如此袒护她,又是何居心?难道你陈家就能高人一等?”

还真不得不佩服这副净的“唱”功,语锋一绕,竟反倒变成正净的不是了。

“哎,温大人此言差矣,这丫头不过是我们陈家三房的幺女,能入的了青云宫已经算是她的造化。陈家自有比她更好的姑娘,根本不值得老夫来偏袒什么!”陈大人义正言辞地反驳,眼神不经意地望向前方那四十九女中的几人,但目光也是一触即收,又道:“但你一个四品大官,竟然空口白牙污蔑一个姑娘家家‘妖媚’‘有损皇家体面’,即便她不是我陈家的,老夫也要站出来为这可怜的姑娘讨个公道!”

这都说啊,姜是老的辣。正净分明就是块老姜,别的不知,这嘴上功夫也不比副净差到哪去。

二者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杀得那叫一个你来我往,好生热闹。惹得看客们纷纷“拍案叫绝”,有人称赞正净怜香惜玉,有人力挺副净深明大义,青云宫中自成两派,泾渭分明。

而这算计一切的生角与旦角各自沉默,就好像这一切与她们全无干系。

终于,坐于首位的平和郡王听得实在厌烦,开口斥责:“够了,你们两个消停点!”

爱卿也不说了,“够了”二字也出来了,可见这位王,也终于心头不喜了。殿内顿时噤声,陈大人与温大人横眉冷对,各自将头偏向一边,便似仇敌相见,分外眼红。

“你,和本王说说这陈莲儿,还有按着宫中旧制如何定此事?”

平和郡王一指先前那太监,颇为烦躁地说道。

这也怨不得他少了几分耐心,毕竟平和郡王从前也是个军中人物,虽识字知书,但这性子却直来直去惯了,尤其讨厌这些权力斗争的门门道道。这两日因一张缴金令,他已经受够了这些大臣们势利奸邪的嘴脸,一个自家兄弟招亲会要还让他伤脑筋,他能不难受吗?

太监原本打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意,如今乍一听到郡王的冷言冷语,顿时吃了一惊,连忙斟酌语句回道:“陛下,这位陈莲儿乃是世家陈家三房的幺女,经才考入选五十女之一,颇善琴艺作画以及女红,是有真才实学的。吉时过,钟鸣已止,的确应算作失期,但这……宫中旧制并未有条目细说这“招亲宴失期”该当如何。因此老奴斗胆,请陛下圣裁!”

那太监之言点到为止,明显是和了一手稀泥。

秦、陈、顾、温、魏,还有一个被剿灭的前朝洛家,是为灵国的六大家族,各家鼎立,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陈氏乃世家大族,在这朝堂之上也有一席之位,而鸿渊将军显然也与此女有些不清不楚的联系,此为其一。温家素来与陈家不合,无论是前朝还是今朝,在圣上面前多与陈家针锋相对,而温家更是出过过宰相,家大业大,此为其二。

其一其二相合,这两边,都不是他一个小小太监能得罪的起的。

平和郡王显然也未得到满意的答复,他望向仍旧在“惆怅”中的鸿渊,以及下方那不知所措的陈莲儿,皱了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请您圣裁!”

陈大人与温大人见平和郡王踌躇不定,几乎异口同声地同时高声谏言,至于各自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王后到!”

通报之声忽然响彻了整个青云宫。

终于,这场大戏的始作俑者兼戏本先生“秦黎”现身了。也不知是觉得各角有哪位“唱”的不好,还是戏文本就将她自己算在其中,无论如何,她的亲自上阵,终于将这场好戏推向了顶峰。

至此,这出大戏的戏子,算是齐全了。

“温老头!你说什么混账话!哪来什么‘妖媚之气’?我看你这个老不死的才是一脸妖媚之气哩!”

尖酸泼辣,不愧是她。

鸿渊心里暗自一笑,原本的“焦急”也渐渐淡了去,一张脸谱之上‘五味杂陈’兼‘五彩斑斓’,根本无法断定他心中所想。

秦黎一马当先,走在最前,一身可称得上“金碧辉煌”的服饰,闪瞎了宫中众看客的双眼。而她身后则跟着足足五十位宫中婢女,怀中各自抱着一物,十八般乐器那是样样不缺。

秦黎头戴彩霞金凤冠,一双三环朱雀耳坠分饰两侧,项上朱玉璎珞闪耀。明黄的凤袍长长地拖在纤尘不染的青云宫地面,腰间穗子玉佩齐全,俨然是按着皇后礼制和排场做了个全套,舒华贵气盈满。

温大人如何也不会料到,这位在人前向来端庄得体的皇后竟会如此说话,言语中尽是戏谑。以至于连嘴皮子功夫早就磨练的炉火纯青的他,也在在此时失了声,不知该如何反驳。

秦黎吩咐那五十婢女将选才所用的乐器书卷各自放下,便快步走至温大人身前,咧嘴一笑。那口雪亮的白牙,与她满身的金黄一样耀目。

“老头儿,本宫也来晚了,也失期了。怎么?你还想按着‘规矩’将本宫也一道逐出宫去?”

“微臣……”

温大人满脸尴尬,还隐隐地有一丝轻视,但无论如何,这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王后……自然与此女是不同的……”

看着温大人吃瘪,正净陈大人那叫一个乐不可支,掩面偷笑,高台两侧官员也隐隐响起了低低的哄笑之声。

“是吗?本宫倒是没看出什么不同!”

秦黎冷冷一笑,忽然走到殿中,拉起“不知所措”的陈莲儿那双白净的纤手,低声安慰了几句,便牵着她至平和郡王所坐的高台下,向上高声道:“妾身来迟,望陛下海涵。”

平和郡王对自己的爱妻自然是百般维护,哪有不“涵”之理?只见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对先前秦黎那一番“粗鄙”之言置若罔闻。

“温老头,我若不是陛下的王后,而是和这陈莲儿一样的身份,你还会说出这‘不同’二字吗?”秦黎矛头直指温大人,语不惊人死不休:“莫说此事,单论你个老不死的在背地里非议本宫的话,本宫可是没少听呢!什么‘不合体统’‘出身卑贱’,你不觉得你自己很没羞没躁吗?”

“我……”

温大人刚想反驳,话音却被秦黎盖了下去。

“本宫十五岁便随着郡王陛下南征北战,莫说什么‘巾帼不让须眉’了,光是死在本宫手中的亡魂就有数以千计。若是让你个老头上回战场,你怕是要哭着叫娘呢!羞羞羞!”秦黎得理不饶人,越说越起劲:“温家家大业大,那是你先祖积累下来的。本宫请您老自己凭着良心算算,这一世荣华,倒底有几分是你自己赚来的?”

温大人面色涨的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怒的。他指着秦黎,喉中“咯咯咯”几声,愣是说不出一言半句。

有道是“言为旗鼓笔刀槊,势从天落银河倾”。如今这戏台上,戏本先生与副净的对决,那叫一阵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看得众人是目不假接、畅快淋漓。

旧言曾道:“三个女人一台戏。”便是星黎、有莲与星华三人,撑起了这出“才选青云宫”的场子。

终于,秦黎停下滔滔不绝地话语,重重地喘了口气。忽然,她身子一矮,长袍席地,竟跪下拜了三拜,不过这拜的并非平和郡王,而是殿门外晴朗澄澈的天空。

此突兀举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唯独高台上的鸿渊神色一动,嘴角闪过一丝淡若不见的笑意。

“陛下,借着今日鸿大哥的招亲典礼,妾身也有一事启奏,望陛下恩准!”

“王后,你……”平和郡王目光惊疑不定地望向秦黎,而她则报之以安慰的眼神,又肯定地点了点头,以表决心。

“你说吧。”

“谢陛下!”秦黎起身,又转向一直神色莫名的鸿渊,说道:“鸿大哥,小妹此举的确有些喧宾夺主了……”

“无事,殿下请便。”

鸿渊目光似乎黏在了陈莲儿身上,根本无心留意秦黎的话语。他这般模样,也引得场中诸看客一阵咋舌。将军与王后今日仿佛齐齐抽了风,一个含情脉脉,一个尖酸刻薄,实乃天下奇观。

“本宫今日,带来了一封信,一封前朝皇后秦家秦婉容的信。”秦黎从怀中掏出了一只木盒,众众地摔在温大人身前桌案上,木片四散纷飞,一张古旧的信纸,从中飘落。

“温大人,您不是曾言本宫出身卑微,不配这王后之位吗?现在瞪大您老的眼珠子好好瞧瞧这封信上的内容,再说本宫究竟配不配!”

字字铿锵。

郑重起来的星黎,便似星华当年。褪去了年幼的天真,褪去了满身的浮华,借岁月画眉,以江山点彩,于这朝堂之上,一展巾帼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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