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乡

《星乡》

第73章 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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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华随着魏延清过穿堂而出,正室后乃一天井,四通八达,轩昂壮阔。这一处魏家府邸,其复杂程度比之于皇宫也不多逊色,若说当年魔族掌控的洛家是为第一世家,而今魏家在此,他称第二,又有何家族敢称第一?

弯弯绕绕,二人终于绕到了魏延灵所居之处,方至室外,一股浓郁的酒香便扑面而来,整个半空之中都弥漫着酒窖里那般醉醺醺的气息。而门前镇守的两个守卫也不知是否是吸入了太多酒气的缘故,支撑着身子打着呵欠,面容之上也隐隐生出红晕。

魏延清看到此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径直走上前去,给了那两个打瞌睡的侍卫一人一脚,踹的他们嗷嗷直叫。

“本小姐之前怎么说的?你们看护延灵就是这么看护的?嗯?”魏延清性情清冷,可每每涉及她这不成器的弟弟,总是稍显急躁:“都说了看着他,别让他饮酒,别让他饮酒!你们谁能告诉本小姐,这都快漫出天际的酒味是怎么回事?”

“小姐息怒,息怒啊!”

两个侍卫面色惶恐,忙不迭地下跪,连连磕头,试图辩解:“少家主实在想喝,我们这些下人……也……也拦不住啊!”

“滚。”

魏延清也没想和他们纠结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微微摆首。那两个侍卫如获大赦,腿肚子打着颤,落荒而逃。

待到侍卫离开了视线,魏延清一脚踹开了房门,吼道:“魏延灵!你给我滚出来!”

入目景象,实为凌乱。

上刻桃花的案几翻在一旁,其上原作装饰之用的美人觚碎成了八半。地面之上,凋零的早梅混在一摊不知是酒还是水的明液中,倒映着幽微的烛火。空酒壶东一个,西一个,凌乱地散落于地上。

临窗大炕之上,褥子纠缠成一团,金丝引枕上洒满了酒渍。而炕的最深处,有一个身影蜷缩在黑暗中,口中嘟嘟囔囔听不真切。

“魏延灵!起来!”

魏延清疾步上前,一把揪住黑影的耳朵,狠狠一扭。那人惨叫起来,颤巍巍地起身,转向她们。

此人正是魏延灵,那位倒霉且悲催的司命星君。只不过,此时的他醉眼迷蒙,双颧红晕浓得好似点了女子的脂粉,满身酒气之冲连一旁星华都接连倒退数步,眉头大皱。

“哈,姐姐来啦,来!姐姐……喝……喝酒……”

魏延灵貌似已经喝得神志不清了,一看到身前的魏延清,便举起手中一只攥着的酒壶,跌跌撞撞地奔向她。魏延清吓了一跳,顾不上再呼喝,慌忙后退,以防酒液沾到她的襦裙之上,但如此一来,魏延灵也就顺势扑了个空,狠狠从床上栽了下去。

呯!

一声巨响,魏延灵连人带几从炕上滚了下去,在地上一转连了三圈,这才堪堪停下。即便如此,他仍躺在地上“呵呵”傻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当是时,魏延清惊呼声、酒壶打翻声、魏延灵傻笑声、巨响声,一时齐发,诸音皆备。唯一之观者星华伸颈,侧目,无奈摇头。

魏延清恼羞成怒,当场就抄起木架之上放置的一盆净手之水狠狠泼了下去,淋了魏延灵满头满面。不过,这一盆水的功效也相当好,魏延灵接连打了几个寒战,酒虽然未完全醒,至少也睁开了双眼,不再对天傻笑了。

“嘿……嘿……姐姐怎么来帮我洗脸啦。好……阿嚏,好凉快啊……”

魏延灵口中咕哝着,执着地还想喝酒,却被魏延清一把将酒壶夺过,摔在地上。

“喝死你喝!还嫌不够丢人吗!”

魏延清目光要杀人般盯着魏延灵,讪讪地向星华道:“见笑了。”

“无事……无事……醉酒之态罢了,谁还没醉过酒呢?”星华平淡地摆了摆手,故作“好奇”地问道:“延灵贤弟怎么成了这般模样?难道说……是他有心上人而求不得?为情所困?”

“他那死形样的,唉!当初本小姐就不该放任她和陈家那祸害打赌!”

魏延清垂首顿足,懊恼不已:“现在倒好,自从被那子虚乌有的‘女侠’给救了之后,舍弟疯了一般在整个皇都张贴告示寻找此女,非要见那人一面不可,可即便以本家之力,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连真容都未曾展露的女子又谈何容易?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但自那以后,舍弟便……便逐渐消沉,日日以酒为伴。作为她的长姐,我……我实在是看不得他这样……”

“这……”

星华有些哭笑不得,她哪里想得到,当初不过是看在司命星君先前遭遇太过可怜,而出手相救的无心之举,竟反倒变成了一段孽缘的伊始,这下又该如何收场?

“这……魏姑娘没办法才请鸿渊来,可鸿渊对此也无能为力啊,若令弟实在不死心,想找到此女,鸿渊即刻便到城防军那里问上一问便是。”

无论如何,自己身份不能暴露,现如今先充楞装傻,找个机会搪塞过去再言其它。

“不……鸿渊,你错了。”

魏延清的目光在星华身上上下打量,尤其是她手中的玉佩:“魏家也并非一点收获也无,那些刺客来路倒是查清了,不过是某个与从前魏家有过节的家族派来的刺客,此事暂且不提。本家家丁走访了大量当日路过那青楼的路人,周边的街坊,倒还真被魏家察觉出了些许端倪。”

“哦?什么端倪?”

星华一脸无辜兼好奇地与魏延清的眼眸对视,就仿佛那日青楼一抹惊鸿照影根本就不是她。

“据说那‘行侠仗义’的女子身上,就有你这么一块玉佩,一模一样!”

“什么?”

原来如此。

星华表面上故作不知地一愣,心中却是微惊,这魏家不愧为灵国的第二世家,好生厉害。仅凭些蛛丝马迹都能被他们查到。那日她救人之时可是刻意隐去了任何能引起联想、象征她身份之物,竟还是被他们顺藤摸瓜摸了过来。

想来必是那日还未入青楼前,她曾问一路人哪里可以喝到“花酒”。此时她与有莲尚未刻意隐藏身份,玉佩还挂在腰间,魏家多半便是由此查来。

厘清了其中原委,星华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之法,只好继续装傻:“不会吧,魏姑娘莫不是看错了?别说鸿渊的身份绝无半分可能会去青楼这等污秽之地,就算去了,我也是个男子啊,又怎么会是延灵贤弟的救命恩人?”

“可……”魏延清欲言又止,她虽瞧见玉佩有所怀疑,可星华所言的也是她心底所想的。会是鸿渊吗?她的理智早已告诉她自己,不大可能。

星华见她有所动摇,还不忘继续添油加醋,笑道:“魏姑娘,我等相识这么多年,难不成魏姑娘竟然还怀疑鸿渊是个女子,就像姑娘从前那样是女扮男装的?这也太过荒谬了些吧……”

这一手啊,这一手名曰“先发制人”。

果然,星华此言过后,魏延清也觉得不甚合理,她瞪了星华一眼,啐了一口:“呸,你什么德行,本小姐还不知?你要能是个女子,我当场就把这里所有酒壶生吞了!”

“嘿嘿,魏姑娘知道便好。”

星华诡异一笑,深埋心底的那些喜乐之情的碎片终于颤了颤,洋溢起了些许久违的快乐。

这丫头立下如此毒誓,难道没听说过凡间一句古话叫“话不能说的太满”?她要是真知道“鸿渊将军”早已成了个女子,怕不是要羞愤地一头撞死在魏家的柱子上……

事情忽然变得有趣了起来。

还被蒙在鼓里的魏延清悻悻地叹息一声,说道:“鸿渊,你并非那女子,本姑娘也早有预料。但你有没有把这玉佩给过你的,唔……好友?亲朋?抑或你周围的女子有个一模一样的玉佩?”

“好友?魏姑娘说笑了,你又并非不知,鸿渊追随郡王陛下南征北战,除了你、小莲还有赏识鸿渊的王后,周围哪里还有什么亲朋与红颜知己之流?至于这玉佩,这么多年了,鸿渊恐怕早已忘记了它的来历。”

“是么……”

魏延清神情一暗,有些失望。

“普通百姓自然无法用龙凤作刻,但龙凤图在宫中以及大贵族中也并非罕见,前朝赐下的龙凤玉佩数以千计,流传民间的也不少。魏姑娘若是真心想找,恐怕这皇都中能翻出来几万块一模一样的龙凤玉佩,这该当如何?”

“罢了。”

魏延清似乎已然肯定了星华并非那日青莲之中行侠仗义的“女侠”,颓然望着傻傻的魏延灵,首次没了办法。

星华看着她与司命星君这样颓丧,心底也升起几分愧疚,她可暗中相助司命星君,却不能完全干涉、替代他渡劫,将来的路也,还要靠他自己走下去。

司命星君乃是罪仙,因果之盘所定下的劫,可不像那些依靠渡劫突破的神仙那样早已明白白写在了运簿上,劫数的到来都是随着□□流转完全随机,全凭天定。

或许,他那日遇见星华,便是他在这凡间劫数的开端吧……

虽说如此,该照顾,还是得照顾一二。毕竟魏延灵的气运已被星华所影响,星华自然也不能放任他不管,就像那神似南极长生大帝的顾清风一样。

“要不这般,男儿当志在四方,与其让令弟在家中颓废,不如让魏家找个缘由将他送到别处历练一番,离皇都越远越好,一是避开尔族之间的争斗、以免有性命之忧,二来也好离开这伤心之地,让时光抚平他心中的遗憾。”

星华略一思量,便提了个建议,魏延清听后也觉甚好,便点了点头:“好,此事以后再说吧。多谢你了,鸿渊。”

“能让你说出多谢二字,可是难得……”

“你少说两句吧,鸿渊,本小姐怎么觉得你今日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从前的你可提不出这种建议,亦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魏延清一句无心之语,倒是让星华警觉了起来,她连忙轻咳一声,解释道:“魏姑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等也有多时未见了,你怎知鸿渊未曾有所进益?”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魏延清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目光望向星华,罕见地带上些许温和:“比起从从前那个死倔死倔的鸿渊,本姑娘……还是更喜欢现在的你……”

“承蒙姑娘抬爱。若无其他事宜,鸿渊这便告辞了。”

星华向着魏延清施一礼,告辞离去。她现在越发觉得,鸿渊和魏延清之间也远非单纯的知己之情那么简单,似乎还有一层别的东西,但这些,皆因她这天上星辰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

等到将来星华带着有莲回归仙界,她自然会放那真正的凡人鸿渊归来,并且更改他的记忆,将李代桃僵的这一段过往加入其中,魏延清与鸿渊之间,或许也能坦诚相见了吧……

…………

自魏府出来已接近戌时,皇都的夜,华灯初上。

魏延清与“鸿渊”皆非拘泥礼数之人,自然也未多做客套挽留之言,星华便在一众魏家女子花痴的目光中昂首阔步地走出了魏府。

入府时,万众瞩目,夹道欢迎。出府时,整条街上早已寂静无人,围观的百姓也早已散去。空寂的街道与之前的繁像,反差鲜明。

该去何处?

星华望了望前方华贵辉煌的皇宫,又望了望远方街坊阑珊的灯火。宫门已下钥,挪移入宫去找星黎借宿一晚虽然不麻烦,但她也懒得再动用星辰之力,而侍卫处她才刚刚道别离开,此时再回去,未免又有些古怪。

思索片刻,她忽然想起一事,这几日太过忙碌,以至于宫中收来的那小家伙,她还未来得及处理。

“小鬼,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阴风骤起,一个鬼影自星华袖中飘出,晃悠悠地落在地上,观其面容,却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童子,与寻常凡人的差别,也不过牙尖了些,面白了些。

“仙上万福,敢问仙上有何吩咐?小鬼定当扑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鬼躲在衣袖中,将这几日星华的行事看了个遍,而星华也未有向它隐瞒的意思,只是在涉及隐私之时才将那小鬼的感知封闭,因此它将星华的性格摸得差不多之后,也发觉星华并非一个刻板的追求除魔卫道的正经神仙,胆子稍微大了些。

“将你的经历说一遍,且须详尽!”星华面无表情地盯着小鬼。

小鬼一惊,连忙试探着问道:“仙上要小鬼从何处说起?”

“你前世是如何死的、你是怎么吓人的、还有恭维的话语,这些本仙子不关心,你也少费些口舌。只须说你成鬼以后,涉及到魔族的部分,必须如实招来,不得隐瞒。”

星华说着,身上星光一闪,容貌已是恢复了本尊之态,灿烂的星辉自她周身迸发而出,驱散了因那小鬼现身而涌现的黑雾。

小鬼被星光灼烧得嗷嗷直叫,忙不迭地尖声道:“仙上饶命,小鬼这就说,这就说!”

“自小鬼诞生以来,一直未曾开化灵智,直到半年前……”

小鬼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与那日在宫中所述基本一致,只不过多了些细节,星华边走边听着,神情变幻莫测。

“……便是如此了,仙上,既然您……您知晓了魔族的消息,可否……可否……放小鬼一条生路?”

言毕,小鬼还是不死心,壮着胆子小声问道。

“你,没有和本仙子谈条件的资格!”星华却看都不看它一眼,伸出手臂,示意它回归自己袖中:“时机到了,本仙子自然会决定你的去留。仙为刀俎,汝为鱼肉,既然当了鱼肉,就要有鱼肉的觉悟!”

“是……”

小鬼垂头丧气地化为一团黑烟,归入星华袖中,她满意地拍了拍衣袖,大步流星地往城西而去。

可星华未曾留意到,这看似人畜无害的小鬼化成黑烟的刹那,它的眼轮之中忽然闪过一丝血红之色,其深处,极尽嫉恨与阴冷。

“城西,云海酒家。”

此名,乃是从小鬼口中得来,那些魔族的隐匿之地。魔族曾嘱咐它,若是宫中谋划得手,便来此地找他们。可这小鬼受魔族胁迫还早在星黎与平和郡王入主皇都不久,那时魔族余孽还未完全清出皇都,他们有所谋划也尚算合理。但现在大局已定,这云海酒家的魔族是否逃离皇都,仍是未知。

此事既已被星华知晓,必无放任不管之理,宁错杀,也不可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已近亥时,酒家的客人多半归家,唯有几个来自南陈的旅人在酒家中的客房歇下,小二们拾掇起散落的碗筷,拿去后厨洗净。掌柜的则在柜台前打着算盘,唉声叹气今日的营生又下滑了一截。酒家中的一切,在星华的星识覆盖之下都是那么的寻常,不见丝毫异样。

星华又望向酒家门前的招牌,其上写着一行潦草的语句:“南陈云海酒家灵国总舵,来自五湖四海的好酒,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南陈开的?又是南陈!

貌似之前在南陈国的小城洛城里,那茶博士似乎提到了什么……尊主?难不成这魔族除了掌控灵国第一世家洛家,还与南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星华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但目前为止,这云海酒家在她的感知中并未露出什么马脚。星华可不是那种喜欢守株待兔之人,正要离开,却闻耳畔传来一个热切的声音。

“姑娘来此,可是要来吃酒?鄙人观姑娘在门前徘徊良久,与其在这寒夜中孑立受冻,不如进酒家一观如何?”

谁?

星华猛然回首,却见一书生含笑立于他身后,作揖为礼。满身的浩然正气,儒雅斯文。

“鄙人洛修,欢迎姑娘光临云海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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