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客归珠有泪

《沧海客归珠有泪》

第 30 章 【晓薛】太阳,月亮和我的尸体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抑郁症梗,BGM:《海底》

我要登上高楼,将星光别在胸口

原来人可以这样轻。

晓星尘坠落下去的时候,雨仍在下,乌云却散的七七八八,天空墨蓝的一大片,只剩下一轮圆月,像是他喜欢的大海,波光粼粼,他觉得他像是自由的海鸥,要回家去了。

身体重重地砸在引擎盖上,车行驶的惯性使他滚落在路边,骨骼支离破碎,他浑身发冷,指尖麻木地颤抖,黏稠的鲜血像打翻的红墨水,混合着雨水一起,像泥鳅似得越滚越远。

好疼啊,他这么想。他能听到车子停下刺耳的手刹声,有好多人过来围着他,脚步声乱七八糟,还有人焦急的拨打电话,耳边尽是嗡鸣,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在他眼前飘过,雨水积在眼角,如同眼泪落了满面。

我又给人添麻烦了。

意识缓慢地抽离了,他能感觉到生机在一点一点地离开他,他不害怕,反倒有点高兴了,他马上就要逃离这个人世了,再也不用去面对,再也不用在无数个日夜里辗转反侧,胡思乱想。

当然要逃,他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么?

什么都来不及了不是么?

来不及救薛洋。

来不及回头。

来不及道别。

来不及救自己。

(一)

晚自习的时候老师有事没来,纪律一直都是晓星尘在管,所幸同学们都在埋头苦读,教室里偶尔有翻书声,还有小声请教问题的声音,基本上安安静静,他也不必费太多心力。

来问他题目的总是很多,他成绩顶尖的好,是父母老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不心高气傲,反倒和煦如风,几乎都没什么人不喜欢他,人缘意外的好。

放学的铃声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收拾了东西离开教室,他这才也整理书包,他是班长,得最后一个走,确保门窗都关好,风扇和灯都关掉。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总是面无表情的,好似在人前和善又乐于助人的好学生只是假象,他板了脸的样子叫人看了会害怕,不敢与他对视,所以他从不以这副模样示人,永远柔和了眼角脸颊线条,好些人都喜欢他的温润。

晓星尘锁了门,周围教室的灯早已黑了,楼道走廊只剩下昏暗的微光,他提了书包慢吞吞往外走,却不是下去,而是一路向上,朝着天台那边去。

他也是学生会的成员,管着顶楼的一部分,自然有天台的钥匙。他放学了不急着回家,会来这边坐坐,门卫大爷记得他,以为他要在教室里多学习一会儿,总是给他留门,等走了才会关上。

他生在一个太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勤勤恳恳的农工,父亲……他不是很想提起,母亲一个人打着两份工,总要很晚才能回来,早上又走得很早,厨房会留一些工作那边剩下的饭菜。他还有个妹妹,今年高一,学习成绩很好,却没上个好的高中,在中考前出了些事,她缺考了两门,之后的几场考试发挥的还不错,才考上了一所中等高中。

母亲赚的钱交了房租勉强够个吃喝,幸好他那走了一年左右的父亲寄了一次钱回来,他们才能勉强过下去。他太早的明白了知识改变命运,因此满心扑在学习上,想着长大了能带他们过好日子。

他喜欢放学后去天台,那时的校园安静极了,不像白日有生气,他就坐在边上,吹着晚风,翻着书,有时会抽出些思绪来望着天空发呆。谁也不会想到好孩子如晓星尘也会违反校规到这边来,这里年久失修,还有人在这里跳过楼,学校严令禁止学生上来。

他喜欢坐在天台边上,靠着摇摇欲坠的栏杆,觉得自己孤单又危险,遥遥地去看夜晚和灯光,仿佛海市蜃楼般的绚丽夺目。他没在这其中迷失,因为他太清醒了。

晓星尘把包斜挎在肩上,从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门,铁门“吱呀呀”地响着,他推了一半就怔住了,他看见一位与他穿着同样校服的少年坐在他原先坐着的位子上,双脚已经探出了栏杆,悬在楼前悠悠地晃着,少年漂亮的手指夹着一只烟,烟雾缭绕中,连带着暖黄的灯光,侧脸朦胧。

随着推门进去,那少年也闻声回头,却也不说话,直直看他。晓星尘退是不成了,只得上前一步:“同学,这里不让人上来,你坐的太危险了,快下来吧。”

少年扬了半边的眉毛,指尖在边缘轻轻一磕,烟灰便颤巍巍地掉了下去,像扑火的小飞蛾:“你不也上来了?”

“我是来检查的。”晓星尘撒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也不能抽烟。”

少年便笑了,他微眯了眼,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他随意的将烟头摁灭,抛下那片绿海去,他还未开口说些什么,晓星尘又抢先一步:“不要乱扔垃圾。”

那少年:“……”

他便探下身子,离晓星尘又近了些:“你的‘不要’可有点太多了。”

晓星尘看他动作,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忙抓了他的手腕,那时他还没有多想,后来仔细回忆才发现,他的手腕好细,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了,脉搏贴着他的掌心缓慢跳动,触手冰凉,

他说:“你还是下来吧,这栏杆不坚固的。”

少年看了看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不知为何没有挣开,他第一次这么听人话地乖乖下来站好:“你抓我抓这么紧,我要是能掉下去就怪了。”

晓星尘听了他的话脸一红,微微睁大了眼,还没说什么,又听那少年道:“今天升旗仪式的时候我见过你,你叫晓星尘是么?好学生也会做违反校纪的事啊?”

不都说了他是上来检查的么,难道是被看出来在撒谎了?晓星尘尤自大睁着眼眨来眨去,好半天才答话,却机智地自动忽略了后半句:“我是,你呢?”

“薛洋。”少年扔出两个字来。

晓星尘道:“我有印象,你今天上午刚转来的是么?”

这次轮到薛洋瞪眼了,他重新靠回台子上:“知道我是谁,你还同我说话?我不信你没听到那些传言。”

晓星尘放书包的手一顿。

他当然听说过。

正经人家怎么可能会让孩子在高考前的一个月还要转学,早在薛洋转过来的前一个星期,就有一些打听到了小道消息的学生在议论了,说隔壁班要转来一个学生,听说他的妈妈在外面欠了很多人的钱,还钱的广告在他们家门口能贴上一排,还有人往门上用红墨水写字,泼粪。

不仅如此,听说他的妈妈si生活不检点,经常与男人出入酒店,被人家妻子追着打好几条街是常有的事。

还有更过分的,他们说薛洋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他母亲杂七杂八地找人,谁知道哪个才是他的爹?

薛洋从小到大不知转了多少个学校,因为他总是打架,从小打到大,小时候还好,听说长大之后他还拉帮结派,每次打人都是往死里打,家长们找上门来迫于无奈才不得已转学。

“我听说过。”晓星尘慢慢直起身,“但传言不可尽信。”

薛洋便说:“可也不是空穴来风。”

晓星尘侧了眼,瞥见他额角碎发下有淤青,顿时皱眉:“刚开学你就和人打架?”

“他们骂我,我不高兴。”薛洋又摸出一根烟来点上,在天台那处昏黄的灯光下吞云吐雾。

晓星尘道:“那你也不该打架,这种问题有很多解决办法的。”

“报告老师,请他们给我主持公道?”薛洋嗤道,“谁会信我,谁听我讲?还不如自己的拳头来得实在。”

晓星尘哑口无言。

他一瞬接不上话,因为他确实没什么能反驳的,薛洋说得对,他在外人耳中名声已经坏透了,没有人会相信他,舆论总是倒在受非议人的那边。

他不说话,薛洋也不言语,只默默地抽着烟,烟雾便飘啊飘地到了他那边去,晓星尘很少闻到这味道,被呛得咳嗽了几声,鼻尖通红,薛洋听到,抿了抿嘴,还是在台上灭了,剩下的那一半扔在一边,孤零零地泛着死灰。

“以后少抽点,最好戒了,对身体不好。”晓星尘止了咳,嗓子有点哑。

薛洋敷衍地点头:“嗯。”

“你要认真听。”晓星尘无奈,他又去看他额角的伤,“因为他们骂你妈妈,所以你才打架的么?”

薛洋手一撑,在天台边上坐下,栏杆被他的背撞得晃了一下,晓星尘又忙去捉了他的手,便听他道:“骂她的话我说不定会拍手叫好,才不会打人,还会叫他们多骂几句。”

看来他和他母亲的关系并不好,晓星尘只说了句“别这样”,没再说别的去踩他的雷。

他们也不知在上面待了多久,晚风愈凉,天色越暗,晓星尘才把他拽下来:“早点回去,今天太晚了。”

他这么说着径直往外走,薛洋不知不觉地跟上,去车棚推了车子出来,跟着他一路到了校门口,晓星尘回头道:“要我送你回去么?”

他的眼睛在夜晚极亮,满满地盛了星子,薛洋几乎都要点头了,可他猛然想到了他那昏暗的家,墙上血红的大字,披头散发的女人尖利的怒骂,还在碗盘在地上砸碎的声音,鲜血蜿蜒爬了满地。

他呼吸一滞,像是被一棒子打醒,迷雾散去只剩清明,他努力笑了一下:“不用,你早些回去。”

晓星尘点点头,转身走了,走开两步才抛过来一句“再见”,薛洋没答应,也没再动步子,他看着晓星尘骑着车子的背影越来越远。

我喜欢他的眼睛,里面有我喜欢的大海。

他这样想。

(二)

每当晓星尘放学后去天台,总是能看见薛洋一个人背对着他沉默地抽烟,他好像比前些日子还要瘦,像竹竿子一样,风一吹就倒了。

他们在平日里也会遇见,他查操或是进班检查卫生的时候,薛洋就坐在靠窗那边翻着闲书,内页是蔚蓝的大海,他会望着那片海久久出神,察觉晓星尘来了之后撑了半张脸遥遥对他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虎牙尖尖,梨涡浅浅。

晓星尘也会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回一个笑,他莫名觉得他跟薛洋有一些地方很像,他知道薛洋是在向他挑衅,如果他回了什么,同学们都会知道好学生与那他们常提起的坏学生是一路的,有很大的可能会也疏远他。不过晓星尘不怕,薛洋敢抛他就敢接,他自认为他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的。

熟了之后难免就会有些话听不下去,有人说薛洋的坏话他会去上前喝止,并且让他们以后不要再说,同学们虽然颇有微词,但碍于他得老师喜欢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背地里悄悄议论,晓星尘总不能管到他们的个人生活里。

他们每天晚上都会去天台待好一会儿,晓星尘做功课,薛洋翻那本书,他在看到晓星尘上来之后就会把烟掐了,怕呛着他。

有时候晓星尘学累了,就会抬了头放松一下眼睛,他看着薛洋在月光下的剪影,便问道:“你喜欢海?”

“是啊。”薛洋合了书,眸子亮晶晶的,“等我以后赚了钱,就去买一套深潜器,我想去看看海底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晓星尘于是去网上查很多的资料,他对薛洋的事情总是很上心,他看不透他,他觉得他还藏着什么秘密。

五月份的天气总是很炎热,晚上蚊虫也多,晓星尘上天台喷了花露水过来,薛洋闻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捂着脸揉鼻子,晓星尘照例在边上坐下,他看着仍穿着长袖的薛洋,道:“你不热啊。”

“我怕冷啊。”薛洋紧了紧领口,假装被风吹到了的样子。

晓星尘不信,却也没放在心上,就是觉得有点怪:“大热天的哪里冷。”

他又低了头去看书,薛洋见他那书呆子样也没去打扰他,自己又抱着那本书翻啊翻。

“晓星尘,要不我们一起跳下去吧。”薛洋扒着栏杆说。

晓星尘头也不抬:“别胡闹。”

“才没胡闹。我们跳下去了,就可以去那儿了,我们听人说,那边可比这里好多了。”他去指那片墨蓝色的天,晓星尘循着看过去,却怔住了。薛洋在他面前挥了半天手他才回神,他神情一瞬有些迷茫,搞得薛洋还以为吓到他了。

“吓唬你的,你真信了?”薛洋笑嘻嘻地。

“没有,回家吧。”晓星尘弯腰收拾书包,薛洋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晓星尘帮着他一起,直到他们一起出了校园他也没再说什么,在十字路口分开才说了句道别的话出来。

他目送着薛洋走远,才觉自己手脚冰凉,他慢慢推车子往家走,才有工夫胡思乱想。

刚才薛洋指天的时候,紧窄的袖口后移,他在他手腕上看到了一道疤,颜色颇重,想必当初伤得很深。

他一路魂不守舍,快十一点才回了家,妈妈还没回来,家里开了一盏台灯,妹妹正伏在桌前写作业,他们家只有一个客厅和卧室,厕所还要去外面的公厕上。唯有那小小的一个角是亮的。他在玄关放了钥匙,蹲下换鞋,妹妹的声音隔着茶几传来:“今天怎么这么晚?”

“在想事情,没骑车,走回来的。”晓星尘道。

“哦。”妹妹站起来,“饭在锅里,你吃不吃,吃的话我给你热。”

晓星尘脱下书包:“不用,不饿。”

妹妹便又坐下:“那正好,我有题不会,你来教教我。”

他和妹妹的关系之前还不错,小时候总是追在他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叫,别人给她的糖果她也会攒下来给哥哥吃。妹妹一直都是充满活力的,她阳光明媚,是家里的小太阳。而这一切终止于中考前一天,她眼中的光散了,对晓星尘也疏远了。

晓星尘给她讲完了题,却也没走,他手里玩着笔,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人手上会有伤,是腕上,看着像刀伤。”

“不是被人割的就是自残。”妹妹道。

被别人割不太可能,再割也不会割那么整齐吧。晓星尘又问:“为什么要自残?”

“抑郁症,我们班有很多人都这样。”妹妹侧头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事。”晓星尘笑了一下,“你往过让让,我也来写会儿。”

兄妹俩写到十二点多,妹妹才整理东西,她抱着书回房间时看到桌边的一瓶药,多说了一句:“药少吃,睡不着再想别的办法,对身体不好。”

晓星尘一怔:“好。”

这药他吃了有一年多,从妹妹中考那年吃到现在,他只要一闭眼就会想到那夜的场景,然后躺在沙发上整宿地睡不着,精神很快差了下去,有次在家里晕倒,才去看了医生,医生开了这药,但还是叫他少吃,多调养。

如今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好转,他心里那个结自己解不开。

妈妈凌晨一点才回来,累得没力气说话,洗漱一下倒头睡了,晓星尘也熄了灯,就着水吃了药,躺在沙发上望着屋顶发呆。

抑郁症么?

(三)

薛洋上午不在,听说是请了病假,下午才来,晓星尘看着他像没事人一样,实在不像有病的样子,心中存了疑窦。他昨晚吃了药也没能睡着,干脆点着蚊香看手机,查了很多有关于抑郁症的东西,与薛洋相符的只有自残那一项,他看平日里薛洋的表现不太像啊。

晚上他又上去,背着沉重的书包,连带着脚步也是重的,薛洋今天也背了包,正扔在一边,他还是扶着松动的栏杆发呆,晓星尘坐到边上帮他捡书包,拉链是开着的,他看见里面摊着一张诊断结果,白纸黑字地写着重度抑郁。

薛洋是故意让他看见的。

“昨天你就发现了吧?”薛洋摸了摸口袋里的烟,还是没点,“正好今天检查,给你看看,省得你自己乱猜。”

“你……”晓星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薛洋就又道:“我觉得没什么,医生今天都说我好转了,我大概是真的要好了。”

晓星尘问:“你这样多久了?”

“不记得,忘了。”薛洋无所谓地挠脸。

晓星尘把那张纸来来回回看了一遍,有些名词看不懂就用手机拍照,打算回家再查:“以后别再伤害自己了,实在难受就打我好了,你不疼么?”

“疼,但也由不得我嘛。难受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薛洋下来和他一起坐下,“打你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这个好学生呢,老师又该找我谈话了。”

晓星尘于是笑了,他道:“你难受的时候咬牙坚持一下,有什么不开心的和我说,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好,我一定尽力。”薛洋把眼神移开,不看晓星尘的眼睛,转头去看五月的天,星星一闪一闪的对他眨眼。他不一定能做到,但又不想拂了晓星尘的好意,只能先假意答应着,下次把伤口藏好就是了。

晓星尘瞥见他脖颈上没遮住的淤青,又把眉毛皱了起来:“怎么又去和人打架?”

薛洋一愣,下意识地摸摸脖子,晓星尘的长篇大论又来了:“你不是想自己赚钱去看海么,不好好读书怎么去?还有一周就要高考了,你的成绩能考上好大学么?”

“知道了知道了,你真像个老妈子。”薛洋往上提了提衣领,不自觉地将伤遮了,他接过晓星尘递过来的书假模假样看了起来,就又听他道:“明天记得买药。”

“好好好。”薛洋一叠声的答应。

知道薛洋的情况,晓星尘难免会生出些不同的心来,他晚上会陪薛洋多待些时间,他们两个都是不爱回家的人,家里什么也没有,不然也不会一致的在这里吹风。

他又晚了些时候回家,家里还是那盏小台灯开着,他往进走些,却见母亲早已端坐在了沙发上,客厅没开灯,连同她的表情都是阴沉的。

“妈。”晓星尘叫了一声。

妈妈的语气很不好:“你过来坐。”

他便放下书包坐了过去,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妈妈便说:“你们老师今天打电话请我去了学校一趟,说你最近心思都不在学习上,天天和一个小混混在一起,还因为他训过同学。那个人我听你们老师说了,之前也有听别的家长说过,他的妈妈……”

“妈。”晓星尘见她越说越难听,急忙打断,他看了一眼妹妹的背影:“不是老师说的那样,我没有天天和他一起。”

“那你因为他训斥同学,还总是去找他,这些是不是真的?”

晓星尘嗫嚅道:“是。”

妈妈语重心长:“星尘,妈妈和你说过不止一次了,你是我们家的希望,你好好学习,将来去一个好大学,妈妈受苦受了一辈子,就盼着能跟你去享福了,你看看你姨姨家舅舅家的孩子,现在都开着车,听说一年能花十二万呢,咱们两年都花不了这么多。人家们过得都是好日子,你不想过么?只有好好学习才能过上是不是?妈妈同样的道理和你讲过多少次了,你现在还有一周要高考,不能再分心了,趁早和他分开,不要因为他耽搁了学习。”

之后她又絮絮叨叨了一大堆,说来说去就那几句,他听了好多年了,背也能背得出来,她说教完了,起身去洗漱,晓星尘有点累,坐了一会儿才去书包里拿书,妹妹收拾了她的那一摞,从他身侧过去时顿了一下,她便道:“哥。”

她好久没叫过他哥了,晓星尘拿了书直起身,她接着说:“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不能爬起来救我呢?”

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晓星尘如坠冰窖,他看着妹妹眼角落了滴泪,稍纵即逝地,然后她从他面前过去了。

(四)

晓星尘这一晚上又失眠了,他发了一晚上的呆,又去网上找了很多有关于抑郁症的,心理疗法或是怎么安慰人的,全部截图存到手机里并且记下来,凌晨那会儿好不容易睡了一小下,却又做梦吓醒了,他又梦到那天,妹妹满脸是伤,哭着打他,她从最初的哽咽变成号啕大哭:“你为什么不救我?哥,你为什么不救我?!”

自那之后她很少再叫他哥哥了,好像之前那个一直追着他一连串叫“哥哥”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侧躺在沙发上蜷缩着猛烈咳嗽起来,最后是反胃,一阵干呕,却也吐不出什么来,他喝了口水,疲惫地倒回沙发上,借着窗外的那抹光翻开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妈妈起来做饭时也没和他说话,吃完了走的时候才说:“你记住我的话,不过想必他也不会再去找你了。”

晓星尘头一下一下地痛着,也没听进去她在说什么,早饭也没吃,等妹妹吃完洗了碗筷才去上学。

他一上午都心情差极了,同学们看着他那张脸都不敢靠近,题也不去问了,老师见他表情不好还专门叫他去了办公室,又是苦口婆心一顿说,让他不要怨恨老师和家长,等他以后出人头地了才会明白她们的苦心,来来回回地说,都是让他远离薛洋,用心学习。

他愈加难受,脑袋抽痛,胃里翻江倒海,胸口像是堵着什么东西,气也喘不匀,中午也没回家吃饭,趴在桌上浑浑噩噩地算是睡了一觉,平日不离手的书也不看了。

下午大课间的时候,晓星尘才觉腹中空空,起身打算买杯粥去喝,他出了教室门,隔着老远望到了薛洋。薛洋面色惨淡,唇色发白,他便拨了人群过去,一把抓了薛洋的手腕,薛洋一时不察,想挣也挣不脱,便叫他看见了手腕上的都一圈绷带,以及透着的淡红,他抿了唇不知该编些什么谎话说,晓星尘已经甩开他了,力气很大,他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我昨天才跟你说过什么?”晓星尘满脸阴郁,“我是不是说了,有什么事和我说,你有没有听进去?!”

他声音有些大,周围同学纷纷侧目。薛洋今天听人说了他心情不好,也不打算硬碰硬,还想反过来安慰安慰他,刚想挤个笑容出来,晓星尘狠狠打断了他:“别再笑了!”

他一天都是低落的,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上都让他痛苦不堪,他便心烦气躁了,他有点开始怀疑自己了,他想我这样有什么意思,我那么用心地寻找方法,想要帮他,想拉他一把,他为什么不肯握住我的手?

晓星尘对自己失望至极,他几乎是吼着说完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不让别人操心?”

头痛得好像要裂开了,他错身就走,没再去看薛洋那张仿佛是崩塌了的脸。

(五)

薛洋没再回教室上课,他堂而皇之地翻墙逃了课,无视教导主任在背后的喊骂,他一路往家那边走,每步都好似千斤重,他手臂在发抖,最后干脆连腿也一起开始抖了。

额角渗出汗珠,行人经过时总会看一眼,有人上来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也只是摇头,闷声往前走。江南小说网首发 www..

薛洋走不动了,也干脆不走了,在路边坐下,他眼眶滚烫,几乎要落下什么东西,而他抹了把脸,把眼泪连同着冷汗一起拭去。

他便又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

晓星尘的妈妈昨天找过他,她实在是太过关心自己的孩子,在老师向她说明情况后便央求老师找薛洋来,这个女人请求他离晓星尘远些,不要再打搅他了。

她道:“算我求你了好么,求你离他远点,不要再找他了。星尘将来是要带我们过好生活的,我什么都指望他了,你不能毁了他呀!”

我做什么了么?他想。我只是在找一个能救我的人。

但他却道:“我知道了,对不起阿姨。”

他从没和人说过对不起,他以为他这辈子也不会说。

怎么每个人都觉得他会害了晓星尘呢?

“你就是个祸害!”女人的声音尖利的在他耳边响起。

他的家在楼的最高层,据说是一个男人给买的,那层只有他们一家住户,总有要债的追上门来,邻居不堪其扰,都搬走了。

顶层的灯早就坏了,楼道暗得像黑夜,他用手机打着光,把门上又贴满了的纸条撕去,用钥匙开了家门。

薛洋刚在玄关脱了鞋,一只水杯便劈头砸来,砸中他的肩膀,又碎在地上,像一朵朵瓷白的小花。女人趿着拖鞋走出来:“谁叫你现在回来的。”

屋里没开灯,窗帘也拉着,女人披头散发,穿着白裙子,唇色艳红,面色惨白,像一只女鬼。薛洋不说话,鞋也不穿地踩在地板上,想越过她回房里去。

“你为什么不说话?”女人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拖着他走了几步,他便踩在了一地的玻璃上,晶莹的小花变成了玛瑙样的石头。

女人把他的脑袋掼在墙上,拼命狠砸,她大声的喊:“说话!说话!说话!说话!”

也不知砸了有多少下,她才喘着粗气松手,墙壁上开了盛大的血花,薛洋像已经死了一样动也不动,反抗也没有,他知道这个女人犯病了,每次有男人打她她就会加倍地打在他身上。

女人累了,她看着丝毫没有反抗的儿子,提不起了兴趣,顿了一下,又一脚踹了上去:“天天自残,那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干脆去死好了!”

她绕过那片玻璃渣走了,薛洋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满脸都是血,一双眼尽是木然。

晓星尘说,有什么事一定要和他说,可他能说什么?

说我母亲是个ji女,每天出入他家的男人比蚂蚁还多;说她有狂躁症,他身上的伤不全是打架来的,很大的部分是她打的;说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他真的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他怎么说的出口。

晓星尘太耀眼了,像光一样,而他只是个蛾子,他不敢扑火,他怕自己会消失,所以他小心翼翼,不近不远地跟着他,他把他当成了救赎。

可是,他让他失望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不让人操心?!”

晓星尘嫌他烦了吧,要放弃他了。

薛洋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地往窗边走去。

窗户没有打开,屋里一股糜烂的气味,闻着令人作呕,他就是在这样的家里生活了将近十年。十岁之前他跟着姥姥生活,那是他至今为止最安逸的时候,姥姥总是给他做很多好吃的,给他做好看的衣服,和他一起坐在树下,摇着蒲扇,给他讲不知名的小故事,那个时候他还没见过他的妈妈。

十岁那年,姥姥病得实在是不行了,每日都神神叨叨的,回光返照之际,她把薛洋叫道床边,对他说:

“孩子啊,你妈妈她太可怜了,无论她怎么对你,你都别计较行么?忍一忍就过去了,姥姥求求你,可怜可怜她吧。”

可怜她?那谁来可怜我呢。

“有本事你干脆去死好了!”

薛洋拉开窗帘。

屋子里亮起来了,他又推开窗户,带着热气的风扑面而来,夕阳真真切切地洒在他身上,他该感到暖和,可他却觉得冷。

“谁叫你开窗户的?!”屋里传来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置若罔闻,仍是呆呆地看着窗外,他右耳早就被女人打得失聪了,他听晓星尘说话的时候总是侧着头用左耳听,晓星尘在右边说的话他听的半清不楚。

楼下行人来来往往,有在外闲逛的老人,刚接孩子放学回来的家长,孩子手里拿着糖葫芦,有说有笑地走着。他又抬头,看天那边的一望无际,夕阳沉入地平线,在高楼后面遮了半张脸,炙热的红。

那里才是人间,而我从未到达过。

他跳下去了。

(六)

我是不是对他太凶了,我不该把气撒在他身上的。晓星尘夜里睡不着,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医生开的药对于他而言已经不太管用了,除非他不按医嘱吃,他整夜整夜地失眠,怎么样也睡不着。

要不做个赔礼的点心好了。晓星尘记得薛洋喜欢吃甜的东西,他搜索了饼干怎么做,还学了很多花样出来,四点就起来准备了。

他把饼干装进盒子,又放进书包,骑着车去了学校。他发现同学们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每个人都在躲着他走。

顶着异样的眼光上完了早读,晓星尘才抱了盒子去隔壁班,逮了一个同学道:“同学,麻烦你把你们班的薛洋叫出来,说我有事找他。”

“是你啊。”那同学表情很奇怪,他笑了一下,“看来你这个‘凶手’还不知道他已经跳楼了么?”

“你说什么?”晓星尘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同学道:“他自杀了,在你们昨天下午吵架之后。”

晓星尘回教室的时候视线都是模糊的,他手指无力地捏着那小盒子,盒子早在刚才就已被他跌在地上了,里面小熊模样的饼干四肢粉碎,他险些忘了带走,还是那位告诉他消息的同学帮他捡起来的。

经过他的学生都在窃窃私语,他们的声音很小,怕他听到,可在他耳边却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闹哄哄的。

“就是他害了人啊?”

“切,怎么不是他?是在和他吵了一架才跳的楼,难保他没说什么刺激人的话,得了那种病的人最听不得这个。”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好学生也会存了害人的心思,他就是个杀|人|犯!”

晓星尘烦不甚烦,咬牙顿了步子,那些同学忙住了嘴退开了,都避着他,像是在躲洪水猛兽。

他便靠着墙蹲了下来,用手抱住头,脸埋在膝盖上。

真的是我么?是因为我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他才……

他没上成第一节课,老师叫他去了办公室,又叫了妈妈来,要求先带他回家避一避,这几天别来学校了。

妈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一个劲儿地恳求老师,几乎要跪了下来,老师也没办法:“这是学校的决定,其实这事不算什么,我知道他是个孩子,可网上的言论都是对他不利的,你也知道,我们也没法阻止嘛。”

妈妈急得不行,扭头见晓星尘茫然的出神,脸上一片死灰,用手推他:“你倒是说句话呀。”

“别这样。”老师拉完这个又去拉那个。

最后晓星尘还是收拾了东西回家去了,老师说让他在高考前一天来拿准考证什么的,顺便会把注意事项一并告诉他,剩下的几天在家里歇着算了。

妈妈帮他拿了挺多的书,晓星尘在旁边推着车子沉默地走,妈妈不住的抹着泪,她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招惹他?在考试前出这样的差错,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晓星尘头痛地混沌:“别再逼我了。”

他的失眠愈发严重了,每日睁着眼,什么也不干,坐在角落发呆,饭也不吃,妹妹给他端饭过来,见他不肯吃,不由气极道:“人都已经死了,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假惺惺么?”

晓星尘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他连平素里那副好哥哥的模样也懒得装了。

但他还是接过吃了,他对妹妹一向有求必应,这是他亏欠她的。

他每日拉着窗帘,缩在家里,灯也不开,妈妈想提醒他还有两天就要高考,让他起来看看书,但她看着儿子失去光彩的眼睛,怎么也开不了口。

其实就算她说了也没用,晓星尘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不用说复习了。

在高考前一天,妈妈去学校拿了准考证回来,他第二天上了考场,可他精神实在是太差了,脑袋嗡嗡地响,看字的眼睛也酸涩不堪。他知道妈妈希望他能考上好大学,于是他在考试前两天增加了用药,总算是睡着了。

但他也没睡安稳,梦里妹妹一遍遍地哭着大喊,衣衫散乱,额角嘴边皆是淤青,然后薛洋站在高楼上对着他笑,下一刻跳了下去。

最后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他独自站在空旷的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太阳从远处飘来,照在他身上,地面上没有映出他的影子。

他掉进了海里,海水咸而涩,他要窒息了,慢慢沉沦了。于是他像在案板上濒死的鱼一样跳了起来,在黑暗的屋里满背冷汗。

我应该是病了,他边这么想,边在手臂上用小刀划出一道一道的口子。

考试结束后他就窝在家里看书,更多时候仍是呆呆的,妈妈每天叹着气进来叹着气出去,妹妹则是冷眼旁观,就如她说的一样,她恨他。

过了几天,他去查成绩,果不其然,他没有被录取。

(七)

“没关系,我们复读就是了。”妈妈如是说。

然后她开始了无休无止的打电话,一个一个认识的人打过去,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学校的老师认识。

原先的学校肯定是没法去了,全校都知道她的事,所有人都骂他是杀|人|犯。

“我果真不该招惹你啊,薛洋。”他这么说。

妹妹过来拿书的时候看见他,她停了步子,侧头去看妈妈在房间里低三下四求人的模样,她便道:“你一点都没变,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一样的懦弱。”

他翻书的手一顿。

晓星尘还记得那天,那天很平常,与往日没什么两样,他在厨房切菜,妹妹在客厅温书,她明天就要中考了。

“哥,你说我能考上你那个学校么?”妹妹托了脸道。

晓星尘把土豆切成很细很细的丝,他笑:“当然可以,我妹妹那么聪明,想考什么考不上啊。”

“嘿嘿,我也这么觉得。”妹妹在沙发上滚成一团。

妈妈要忙到凌晨才能回来,爸爸出去和人聚餐了,他难得回来一次,好容易回来了还跑出去喝酒,留他们兄妹俩在家里。

他们吃完饭后爸爸醉醺醺地回来,妹妹搀着他躺到了沙发上,又起身去倒水,晓星尘收拾了碗筷回去洗,水龙头开着声音很乱,他隐约听到杯子在地上打碎的声音,还有妹妹的惊叫,他回了头,吓得面无人色。

爸爸正把妹妹抵在沙发上,用手撕她的衣服,亲吻她的脖颈。晓星尘扔了碗上去要把爸爸拽开,可他根本拽不动,爸爸常年在工地干活,力气大的惊人,他拖了半天也只让他踉跄了几下。

他终于把爸爸拽离了沙发,妹妹扑起来想往门边跑,可爸爸顺手捡起桌上的杯子,猛砸到晓星尘头上,鲜血像墨一样泼了满脸,他手上失了力道,摔倒在地,脑袋昏沉的爬不起来。爸爸抓住跑到门口的妹妹把她扔到沙发上,欺|身而上。

“救我!哥!救我!”妹妹挣脱不开,被爸爸打了好几下,她痛声喊着,撕心裂肺。

晓星尘努力往前爬,头上的伤口疼的要死了,血顺着他的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流,地上衣服上都是,他想往前爬,去救妹妹,可他再也没力气了,视线暗了下去,意识也沉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妈妈去上班了,因为没法请假,妹妹坐在床边,她没去考试,脸上全是伤,她愣愣地望着外面湛蓝的天,眼泪一串串的扑簌落下。

“就因为我是领养的,就可以这样对我么?”她问。

“对不起。对不起。”晓星尘也哭,泪水湿了半个枕头,喉头滚动,却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妹妹垂了眼,安静了一瞬,然后突然疯了一样的打他,她把委屈一并喊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救我!”

然而最后他们也没能惩罚了爸爸,妈妈本来是要报jing的,但爸爸威胁她说以后妹妹的名声就要坏了,没有人敢娶她,出去了也会被人指指点点。妈妈一夜头发白了一半,第二天决定了不去告他。

之后爸爸再没回来过,一年只往家里寄了一次钱,好像他已经不准备要家里的老婆和孩子了。

“啪”地一声,杯子碎在地上,晓星尘也回了神,他手一直在抖,好半天才蹲下去拾,他喘不上气,像离了岸的鱼,于是他把碎片握在手里,鲜血从指缝中渗出。

他失了力气,坐到地板上,大口地呼吸,面色泛着死灰的苍白。

(八)

妹妹出去直到晚上才和妈妈一起回来,她们看见晓星尘手上缠着绷带,正在打扫地上的血,妹妹皱了眉头没说话,妈妈上来帮他一起,她低声道:“妈带你去看看医生吧。”

“我没病。”晓星尘说,“我只是一下子没法接受,适应了就好了。”

妈妈沉默,他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回了沙发上,拿了书心不在焉地看着。

晚上的时候,他许久不见的舅舅来了,还有舅妈,舅妈见他这样似乎挺高兴。他们的儿子也足够优秀,可处处被晓星尘压上一头,以前超不过,如今见了他落榜还受人非议难免幸灾乐祸。

晓星尘礼貌的问了好,又给他们倒水,两方寒暄了片刻,舅妈阴阳怪气地道:“晓静啊,学校我帮你找好了,校长也打好招呼了,不过这次入学挺麻烦的,星尘的情况你也知道,学校虽然不太好,但我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帮他取得入学资格的。”

“谢谢嫂子,麻烦您了。”妈妈脸上堆着笑。

“心理医生我也找好了,你们有空的话明天就可以去,我等一下告诉你地址。”舅妈又道,“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挺好奇的,我看星尘挺正常的呀,心理不像是有什么毛病。”

舅舅用胳膊撞她:“你少说两句。”

“妈。”晓星尘抬头,“我不是说我没生病么?不需要看医生。”

妈妈有点尴尬:“我这不是看你状态不好么?”

“那也不需要。”晓星尘站起来,“多谢舅妈的一番好意,但我是真的不用。”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回房了,第一次这么失礼,妈妈勉强笑了一下:“你们看着孩子……不好意思啊。”

把二人送走之后妈妈进了屋,她在晓星尘背后坐下,她道:“你不想去看,妈妈尊重你的选择,但这次妈能给你找到这个学校真的很不容易,你一定不能再出差错了知道么?你知道的,我们都靠你了,你是我们的希望,你一定要努力再努力,考上好大学,将来找份好工作,妈也好安心。”

还记得之前,他和薛洋坐在天台上看月亮,薛洋靠到他肩上,久久地,他开口了,声音颤抖。他说:“晓星尘,我害怕。”

那时他问:“你怕什么?”

“我怕黑。”他说。

现在他一个人躺在沙发上,面对着无边的黑暗,竟生出些恐慌来。

原来在黑暗里待久了,也会害怕黑么?

(九)

九月的天气凉下来了,但还是炎热居多,晓星尘上学的时候穿了长袖,袖口紧窄,正好能遮住手臂上的伤,像当初的薛洋一样。

这所学校风气很差,他之前就有听说过,很乱,所以整人的方法也层出不穷,他们会明着欺负他,在他桌上拍满粉笔灰,凳子上吐痰,用水泼他,撕他的书。

忍,我要忍,等过去这一年,就什么都好了。

晓星尘把洗脸池的水龙头打开,冲下去斑驳的血迹,衬衫上沾了星星点点。

他每次经过一个地方,那边就嗡嗡隆隆的,是他们又在讨论了,那些人的目光上上下下将他扫视一遍,像是恶心的虫子在身上爬,他握紧了拳头,把眼睛闭上,逼着自己忽视。

连老师也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有一个老师更过分,发卷子的时候他明明已经伸手去接了,但老师还是手一松,扔在了地上,他只得弯下腰去捡。

“他是个杀|人|犯,他害死过人。”别人都这么说。

“我说了我没有!”

他再也忍不住了。

这是一节作文课,老师们要去开会,布置了任务下去,同学们便无法无天起来,他们吵轰轰的,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有人拿书丢他,有人凑近他喊他,喊他“杀|人|犯”。

他始终无动于衷,那些人便恼了,一脚踢翻了他的桌子,推推打打:“杀|人|犯怎么不说话?”

“说话呀。”那人用手扒拉他。

晓星尘猛的起身把那人推倒在地,他眼底爬上密密麻麻的血丝,他道:“我不是,我说了我没有!”

他便转头出了教室。

下雨了。

(十)

还没到放学时间,车棚和校门自然是锁着的,晓星尘脑袋炸开似的痛,干脆从围墙上跳了下去,远远地将学校抛在脑后。

雨下得很大,不过几分钟他浑身湿透,臂上的伤口沾了水,痛得厉害,他却逐渐清醒过来,清醒地觉得自己还在人世。

他走得快了些,不慎摔了一跤,倒在水坑里,手腕扭了一下,不一瞬肿了起来。

晓星尘像无知无觉似的站起身来,他装在内兜的手机响了,身上没有干净的地方,无处擦擦手,只能先接了。

刚一接通,妈妈的声音就隔着盛大的雨声传来:“你怎么回事,刚刚老师给我打了电话说你逃课。”

他慢悠悠往前走:“他们骂我。”

“骂你你就不听课了么?我跟你说了多少遍要忍耐,你为什么不听?”妈妈气得极了,“我给你找学校费了多大劲你不知道么?你为什么这么不懂事,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期望多大么?早知道你这样不省心,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要你干什么用!”

“那你生我干什么。”晓星尘嗓音静了。

“……你说什么?”妈妈先是一怔,然后是气急败坏,“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

他长呼了口气,却仍觉胸腔处酸涩极了,他咬破了下唇,想要说些什么,就被人一撞,他此时正好走上天桥,这么叫人一撞,手机便脱手掉了下去。

“你瞎啊你挡别人路干什么?不会让开么?长眼睛干什么用的?”撞了他的人骂了几句,捡起掉落在地的东西骂着走了。

手机在地上摔了道道裂缝,晓星尘伏在桥上看着它一次又一次地被车轮碾过,四分五裂。

雨好像小了一点,他听见有人远远地喊他,隔着雨幕:“晓星尘?晓星尘!”

“薛洋……?”他喃喃。

他跳下去了。

END.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