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携风雨而来

《他携风雨而来》

第 75 章 大结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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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澈见云棠怔在一旁,皱眉问:“想什么呢?”

云棠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接下来怎么离开?”

司徒澈没答,反倒警惕地环顾起四周。掌心的金光流转片刻,一把剔透的流光长剑握在了司徒澈的手中,他执剑走到祭坛边缘,道:“出口也在无字碑下,原路返回就行。不过在离开之前,要先解决些麻烦。”

云棠顺着司徒澈的目光看去,只见祭台下的迷雾愈发浓重,一片墨绿中,密密麻麻的眼睛一双接一双亮了起来。

“有趁手的兵刃吗?”司徒澈问。

云棠微一抬手,一把金色的长弓出现在掌心。司徒澈见状啧了一声,揶揄道:“没去往生海取讳天剑?”

他明知当时在往生海底,讳天剑并不愿认云棠为主。

云棠白他一眼:“杀鸡焉用牛刀。”话音未落,已经先一步杀进了兽潮中。

汹涌而来的妖兽像遮天蔽日的乌云,将祭坛方圆数十里的鬼沼包围得水泄不通。所有妖兽都被半面鬼施了不死咒,只剩半副残躯也能垂死反扑。

云棠杀出重围时,已经分不清身上那些血是自己的,哪些血是妖兽的。而司徒澈的处境只会更惨,他本就身负重伤,一场恶斗下来,连走路都要靠他那股不肯低头的犟劲强撑着。

半面鬼显然不会善罢甘休,既然能在祭坛处设伏,出口处自然也不会放过。二人目前的情况实在不宜立刻进行第二次恶战,冲出重围后,只好躲到鬼沼雨林外的一间废弃的木屋内暂歇。

司徒澈连路都走不稳,却始终不肯让云棠扶他。云棠也只能装作看不出他在逞强,以到木屋外巡查为由,将司徒澈一人留来木屋内运气疗伤。

云棠在木屋外布下结界,防止妖兽突然闯入,确认周围暂时安全后,一个人在屋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青铜机关盒打开,云棠取出里面的铜铃。一阵风吹过,铜铃轻轻响了几声。微冷的铜铃攥在掌心,透着凉意,云棠静静看着掌中的铜铃,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

云棠始终记得,她和浮游散人的初逢是在一年寒冬的初雪。那年她才十四岁,被父亲关在后院罚跪。浮游散人也不知是从哪翻进了她家的院子,在她耳畔摇了两声铃铛,矮身同她说:“小丫头,你的天资不错,没准能飞升成神,愿随贫道远走修行吗?”

那天的风很冷,云棠冻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抬头瞪他一眼,暗骂:一副骗子乞丐相,傻瓜才信你。

可浮游散人走时,在她的额间轻轻一点,恍惚间似有金光闪过,周遭的风忽然停了,也不觉得冷了,云棠茫然地看着浮游散人留给自己的一包饴糖,不知不觉就成了自己曾经以为的傻瓜,一傻竟傻了千年之久。

自从在鹭岭定居,云棠见浮游散人的次数少了很多,但每次见面再分别,浮游散人都会留给她一包饴糖。上次在云陲,浮游散人不告而别,也给她留了一包饴糖。那包糖,她一直带在身上。

云棠取出一颗尝了尝,嘶,苦的。

这臭老头的糖,从来没好吃过。

……

司徒澈从木屋内走出来,刚好看见云棠坐在台阶下,清瘦的身子缩成一团,安安静静地埋头伏在膝盖上。青铜机关盒敞开摆在她的身侧,铜铃上有几滴尚未干掉的泪珠。

司徒澈明白了原因,默默回到木屋内,没去打扰她。

半个时辰之后,云棠平复下情绪回到木屋。司徒澈落拓地坐在木窗下,见云棠红着眼眶走进来,枕着胳膊朝后一靠,嘴欠道:“小爷我没那么容易死,阿姐哭什么?”

云棠嗔他一眼:“放心,你死了我也不会哭的。”

司徒澈起身,拍了拍衣摆:“那就一言为定。”

云棠一愣:“什么一言为定?”

司徒澈笑着与云棠错身而过,淡淡道:“走吧,再不离开,妖兽就要追过来了。”

果不其然,二人还没离开木屋的院子,一眼望不到尽头地兽潮就涌了过来。

司徒澈抱臂定住脚步,回眸问云棠:“我这算不算料事如神?”

云棠:“乌鸦嘴。”

刹那间,惊蛰弓三箭齐发,在兽潮上空化作漫天箭雨,一金一白两道身影在黑压压的兽潮中飞快闪动起来。

木屋处的打斗很快将整座鬼沼内的妖兽都吸引过来,云棠和司徒澈在兽潮中一路逃一路杀,包围圈却越来越厚。云棠连施法都快顾不过来,司徒澈却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忽然闪到她身侧,同她闲聊起来。

“阿姐听过虚空境吗?”

云棠徒手拎起一只妖兽重重甩出去,没等回话又一只妖兽朝她扑了过来,她飞身躲闪,反手一道符咒将其定住,才终于得空朝司徒澈投去一个看智障的目光,回道:“你还有心思闲聊?”

司徒澈一连射出数十枚菱镜控住二人周围的妖兽,也不管云棠有没有心思听,自顾自道:“虚空境是三界之外的死地,行走的都是不为三界所容的恶鬼。”他突然停下打斗,“阿姐,我不是什么雩城城主,我们在虚空境见过。”

云棠惊住一瞬,险些被扑来的妖兽抓住。周围嘶嚎的叫声将思绪拉回,云棠抬手掐诀击飞已经逼近二人身侧的十余只妖兽:“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司徒澈却道:“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周遭的妖兽忽然全部安静下来,早被司徒澈埋在泥沼下的镜片缓缓升出,数千片菱镜上流动的金光将迷雾驱散,在泥沼雨林上空笼罩出一片纯粹的白。

周遭万物,都在一瞬间失去了颜色。司徒澈站在闪烁的菱镜碎片前,取出一枚赤红色的血珠,道:“阿姐,我们见过的。”

云棠看着视线中唯一一枚色彩,仿佛忽然推开了回忆的大门。

他们的确曾经见过。

那时的司徒澈衣衫褴褛、目光空洞,满身伤痕地徘徊在虚空境入口。妖神从他身边经过,他忽然问:“血是什么颜色的?”

妖神便刺破指尖,给了他一滴血珠。那是在他灰白的天地中,出现的第一抹颜色,也是数万年来唯一一抹颜色。

司徒澈见云棠目光颤动,似乎是想起来了,不由笑了笑。而后万千菱镜在一瞬间炸开,周围如山海般涌来的兽潮霎时间灰飞烟灭。

司徒澈也在同时失去全部力气,向前倒了下来。

云棠立刻上前扶住他。罹刹鬼刀也因为失去法力的束缚,从司徒澈的体内分离出来。

司徒澈将罹刹鬼刀递给云棠,用虚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阿姐,妖兽都清理干净了,走吧,拿着罹刹离开。”

云棠一接过罹刹鬼刀,刀内足以吞噬神魂的戾气瞬间涌进她的体内。云棠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却将罹刹鬼刀攥得更紧。

她撑着司徒澈地肩膀与他一同站了起来:“好,那就一起离开。”

罹刹鬼刀内的戾气不仅可以吞噬人的神魂,还会将体内原本的法力逐渐驱除,逼着持剑之人逐渐沦为如楼危一般失去灵魂的刀鞘。司徒澈正是因为罹刹鬼刀的原因,才会变得越来越虚弱,几乎性命垂危。

云棠搀扶着司徒澈,走在遍地妖兽尸骨的泥沼中。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无字碑打开的一刻,灼眼的天光一瞬间倾泻而下,仿佛可以将这一身的伤痕洗净。

澜沧古镇刚刚下过一场雨,春雨初晴,山岭之上横跨过一道七彩的光芒。

云棠疲惫地跪在地上,努力地扶起身侧的司徒澈,道:“司徒,你看啊,是彩虹。”

司徒澈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沉默了很久,笑了笑:“嗯,很美。”

突然,明亮的天色再度暗了下来。

呼啸的北风卷起无字碑外的枯叶,苍茫荒野被乌云一层一层压下来,彩虹也消散在一片混沌中。

云棠在呼啸而过的狂风中扶着司徒澈起身,只见半面鬼从漫天风沙中,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不同于以往,这是云棠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半面鬼对她动了杀念。或许从前他只是想引着云棠一步步走向他安排好的路,逼着她去做一个他曾经无法抉择的选择。

可事到如今,云棠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她不会再留云棠的性命。

“连珩在哪?”

云棠问出这个问题,无异于揭穿了半面鬼的身份。

自从那时云棠被司徒澈强行与连珩和浮游散人分开,情丝就没办法再联系到连珩了。

半面鬼手中有连珩的半副神骨,如果他想取连珩的性命,连珩根本没办法阻挡。但好在,情丝虽然失灵,却没有消失,这至少证明,连珩还活着。

半面鬼已经动了杀念,不会再给云棠任何缓和的时间。云棠的话音还未落地,一道黑色气刃已经带着吞天灭地之势,从云棠和司徒澈之间劈了过去。

云棠不得已推开司徒澈,再次拾起地上的罹刹鬼刀,抵挡半面鬼一次又一次杀招。

可云棠刚飞升不久,论修为本就不是半面鬼的对手,再加之罹刹鬼刀时刻伺机吞噬她的灵魂,二人几乎没过几招,云棠便落了下风。

风沙中涌起密集的血色咒文,锋利的气刃在咒文加持下带着令人无法动弹的压制力。云棠被半面鬼困在原地无法挣脱,而煞气凝成的黑色长剑已经穿透血色的咒文,朝云棠狠狠刺了过来。

云棠全力挣扎,眼眸已经变成赤红色,可半面鬼的束缚像是压在她身上的大山,纵使有开天辟地之力,也无法挣脱开。

这回是真的要死了,云棠心想着。

突然间,一道刺眼的白光炸开,云棠的视野猛然空了一瞬,再睁眼,只见司徒澈挡在她的身前。

少年人的金眸亮起耀眼的光芒,眼角蔓延开七彩的碎纹。一双镜羽汇聚成的翅膀在他的背后绽开,在半面鬼袭来的一瞬,碎成漫天的鎏金。

云棠一瞬红了眼:“你不要命了?!”

司徒澈彻底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跪倒在漫天碎金里。

天地混沌一片,地面开始塌陷。

半面鬼升至半空,将无字碑下鬼沼的禁制打破,地面上不断出现的裂隙很快将云棠二人吞了下去。

云棠一手拉住遍体鳞伤的司徒澈,一手将罹刹鬼刀刺进倾塌的大地上。塌陷的地面不断倾斜,云棠抓着罹刹鬼刀在周遭不断滚落的石块上一连坠落了数十米,再抬头,地面上的裂隙已经开始逐渐复原。

半面鬼是打算永封鬼沼迷城,将她和司徒澈困死在这。

云棠施法拼命地向上,可没上多远,又会被滚落的石块砸下来。半面鬼在裂隙上凝视着深渊之下的云棠,沉默良久,将最后一道杀招挥向了云棠。

云棠没死,但经脉震裂,已经没办法再施法。她只能凭着最后的力气抓住罹刹鬼刀,拉住已经奄奄一息的司徒澈,无力地挣扎着不要掉下去。

上方的裂隙正在一点点缩小,一旦裂隙消失,他们便再也回不去了。

可明知是这样,又能如何呢?

云棠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半面鬼也看出云棠早已力竭,驻足片刻后,在裂隙之上的黑雾中消失了身影。

失去动静许久的司徒澈在半面鬼离开后慢慢睁开了眼,他尝试去掰开云棠拉在他手腕上的手,虚弱道:“阿姐,放手吧,再不放开,你会死在这。”

云棠依旧将手攥得紧紧的,咬牙道:“少废话!说了一起走,谁也不能死在这。”

司徒澈叹了一声,轻轻扯了扯云棠的袖子。

云棠回眸,只见深渊中的少年眉眼带笑地看着她,那双从来冷傲的金色眼眸,竟也染上笑意:“阿姐,你知道吧?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想杀了你,好把妖神的魂魄取回来。

“我用问心镜送你回两千年前、帮你走出罗生塔、进入往生海,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你明白,你的魂魄、你的神骨、你的一切,都应该完完整整地属于另外一个人。

“你不该心安理得地存在,你该把她还回来。”

“......可后来,我发现她回不来了。”司徒澈缓缓将一枚六角菱镜塞进云棠的手心,“从前,我一心希望你死,现在,我只希望你能活着。”

一滴泪珠顺着云棠的脸颊滑下来,恰好滴在司徒澈的指尖,司徒澈抬眸轻笑:“不是说,我死了,你不会哭吗?

“我要这命没用,送你,值了。”

掌心的菱镜忽然绽开七彩的光芒,一道璀璨的镜桥如同往彼岸的天梯,将云棠缠在无数碎金中,一路送到深渊之上。

而司徒澈的手腕早已从云棠的手中脱离,在看见云棠平安离开的一瞬,笑着永堕深渊。

有人曾说,镜桥之上流动的光芒,像是雨后初晴时洒落在人间的彩虹。

司徒澈看不见彩虹的颜色,但云棠喜欢,他就将天地间的颜色都留给她。

这是他的亏欠,也是他执念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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