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明皇朝元和十七年春

江南道平江府

晨光微熹，城外的三里铺码头，靠岸和离岸的船只川流不息，岸上已是人声鼎沸。

自古就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说法，平江府既靠着山又有河流环绕，所以平江府乃是古往今来最有名的鱼米之乡，而这处三里铺码头又是平江府码头里最为繁忙拥挤的地方。

“啊！杀人了……杀人了……”忽而，几道高亢刺耳的叫声此起彼伏的响彻了整个码头。

一艘两层高的楼船安静的停泊在岸边，那叫声正是从船上传出来的，岸上的人纷纷向楼船围拢过去，本要离岸的船只也停了下来，船上的人个个探出头向岸边望去。

几名着粗布衣衫的帮工从楼船上慌慌张张的跑了下来，脚步踉跄间，有人摔倒在甲板上，初升的阳光洒在河岸上，照在了这些人恐惧的脸庞上，却驱不散他们心间的阴霾。

“让开，让开，官府办案，无关人等回避。”

一个时辰后，在无数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中，一道粗犷的声音遥遥传来，数名带刀捕快从远处骑马疾驰而至，为首的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那声音便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看到这情形，人群呼啦散了开来，为捕快们让出了一条道，数名捕快纷纷下马，除了两人留守甲板，其余人俱都脚步匆匆的跑上了船。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围观的人群正有些心焦之时，那些上了船的捕快们出来了。

有人眼尖的发现，在络腮胡子身后，除了捕快们，还有一个衣衫湿透的人被捕快绑住了双手压着肩膀跟在后面。

只见他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眼神飘忽着向岸上张望，形容十分的狼狈。

“那不是杨家少东家吗？”围观的人群中有帮工一眼就认出了这人。

“就是他，上回我给杨家扛活时见过少东家，原来这回他也在船上啊，”另一个帮工也道。

“他没死？那死的人真是可怜，”还有一人唏嘘，不知道是在为谁感叹。

“走了，走了，”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一名捕快开始驱赶他们，“该干嘛干嘛去，都别杵在这里了，快走……”

待人群散去后，这名捕快回到络腮胡子身旁，垂首低眉道：“李头，现在怎么办？”

“派两个人守在这里，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进去。”

大汉声音浑厚，捕快听了不由浑身一震，“是。”

码头上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但是仔细看去，似乎所有来往的船只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杨家的楼船。

三月的天乍暖还寒，一汪春雨弥漫在平江府的上空，雨丝落入蜿蜒的小河，随后流过平江府的每一条街道。

一艘乌篷船咯吱咯吱的摇来，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艄公站在船尾，隔着船篷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裙的女子，正撑着把黑色的油纸伞站在船头，她身形瘦弱高挑，纤细修长的手指握着伞柄，另一只手则垂在身侧，她微微抬着头，似乎要透过雨帘看清远处的街道。

“老伯，在前面埠头停吧，”清冷的嗓音隔着雨丝传到了艄公耳里。

“好嘞姑娘，你站稳了，”艄公说完就摇着小船转过一道弯向她所说的埠头而去。

乌篷船轻轻晃动，露出伞下女子的样貌，只见她眸若寒星，腮若桃李，嘴唇微抿不点而红，乌黑的头发仅用一根玉钗高高束起，全身上下并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她就这样举着伞笔直的站在船头。

待船停稳，她转身从船篷内拎出一个红木食盒，和艄公打了声招呼，三两步下了船，踏上河边的石阶，不过片刻，她淡青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街角。

她漫步在十里长街上，因为雨天，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寥寥几个同样撑着伞的身影和她擦肩而过。

“话说镇北大将军和北苍国那一战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虽说咱们大将军也在那一战中身亡，可那北苍国到底也损失了数十名大将，最近这些年都没有缓过气来……”

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说着众人已经听了无数遍的故事，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仿佛鼓点般，让人禁不住想起了七年前太明朝和北苍国那场惨绝的战争。

“不是有传言镇北大将军是战败身亡的吗？”有人提出心中的疑问。

“小伙子，一看你就是第一回来茶馆听柳仙人说书，”他身边的中年茶客瞅了他一眼，先是好心答了他一句，随后又靠近他耳边低声说道：“京城那位说怎样就怎样，咱们小老百姓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咱们就知道镇北大将军束山是咱们平江府的骄傲。”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旁边的茶客们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束穿云站在茶馆门口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每回路过茶馆，她都会站在这里听上一听，平江府人似乎只记得从前的光鲜，早已不记得束山兵败带给平江府的耻辱。

果然，人心都是透亮的。

直到手边沉重的食盒提醒她里面的食物要凉了，束穿云才恍然回过神来，在柳仙人抑扬顿挫的说书声中，她抬脚向不远处的百草堂而去。

束穿云还未到百草堂就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门外排了老远，她唇角微微翘起，拐了一个弯向百草堂后门走去。

百草堂的后门正巧在一条小巷里，幽静的只能听见雨滴敲打油纸伞的声音，束穿云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随着院里小伙计的问话，咯吱一声，木门从里面打了开来。

“是我，”束穿云略略向上举了举纸伞，让小伙计看清了她。

“小姐？是您，快进来，”小伙计慌忙把束穿云让了进来，待束穿云进来后，小伙计关上了门，转身来接束穿云手里的食盒。

束穿云收起了纸伞，一言不发的穿过院子里的长廊向百草堂的二楼走去，小伙计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上了楼。

“等下去告诉妙凌仙子，说我来了。”束穿云让小伙计把食盒放在房间的桌上，随后吩咐他。

“是，小姐，那小的先下去了。”

束穿云点点头，小伙计小心翼翼的替束穿云关上了门下去寻人了。

束穿云坐在桌前，闭着眼回想昨日得到的消息，心里寻思着杨家出事和束家到底有没有关系？

“叩叩”敲门声响起，还不待她出声，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啊，穿穿，你来了，我想死你了，”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突然扑向她，随后搂住了她的肩。

“妙凌仙子，”束穿云轻笑出声，“我还以为你不过心血来潮，没想到你倒是做的有模有样。”

“才不是心血来潮呢，”被唤做妙凌仙子的少女清脆的否认，随后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纱，“戴着面纱快憋死我了，还是和你在一起自在。”

束穿云瞧着面前这张娇俏的撅着嘴巴的可爱脸蛋，不由笑道：“还没吃早饭吧，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束穿云打开桌上的食盒，诱人的香味传到了少女的鼻中，“我肚子好饿，还是穿穿你对我最好了。”说着便迫不及待的和束穿云一起把食盒里的碗筷拿了出来。

“青笋鸡肉粥，软软的入口就化，鸡爪糯糯的，桂花糕闻着就很好吃，还有小肉包，我最爱吃了，穿穿，你家的圆子真是太会做吃食了，你把圆子借我几日吧？”少女一边喝粥一边啃着鸡爪，嘴上还不停的在和束穿云念叨。

束穿云笑着摇头，“阿凌，你想吃我就给你送过来，或是你去我家吃，但让圆子去知府大院是万万不可的。”

阿凌闻言抬头，她双眼闪着亮光，嘴里此时正被塞了个肉包，双颊都鼓了起来，口齿不清的说道：“那就说定了，我以后会常到你家去的，你可不许反悔哦。”

“不反悔，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束穿云点点头，从前阿凌每次要去她家，她都婉言谢绝了，也许是她想的差了，她和阿凌既是朋友，就应该坦诚相待才对。

“对了，穿穿，你也听说杨家的事了吧？”阿凌吃的差不多了，扭头问向束穿云。

“是，我今日也是为了此事来寻你的，”束穿云并不隐瞒今日的来意。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叮嘱过牢里的狱卒，他们暂时不会对杨守业用刑的。”

束穿云明白阿凌的用意，在她没有查到真相之前，杨家表哥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只不过……

“我听说这个案子是李捕头在办，”束穿云道出了心中的疑虑，“杨家这事肯定不简单，李捕头不是个好相与的，我怕他不肯通融几日。”

“这样啊，”阿凌挠了挠头，她也有些苦恼，这李捕头软硬不吃，她说的话肯定不管用，她蹙起眉想了片刻，随后一拍脑袋大声说道：“我怎么忘了元大公子了，他说的话李捕头不敢不听的。”

束穿云挑了挑眉，有些疑惑，“为何？”

“穿穿，你就别管了，反正我有办法让他去和李捕头说，”阿凌吐了吐舌头，俏皮一笑，和人前端庄的妙凌仙子完全是两副模样。

而谁又能想到，那个能妙手回春医术颇高的妙凌仙子，竟然是平江知府元大人的爱女元凌大小姐呢？

束穿云并未穷根究底，她转而说道：“对了，阿凌，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求你。”

“穿穿，咱们两个哪里用得着说求这个字，你只管说，赴汤蹈火我在所不辞。”阿凌一拍胸脯保证道。

“我想晚上去一趟义庄，但我不懂医术，需要你的帮忙。”束穿云和元凌说起了昨夜她在事发的杨家大船上查到的蛛丝马迹。

“你怀疑他们事先被人下了药？”元凌瞪大了眼睛，随后又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这事对我来说小菜一碟，”她目光灼灼，像是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探过头来小声问道：“我们在哪里碰头？”

“酉时之前，在西城门，你看如何？”

“好，”阿凌兴致勃勃，一口应了下来。

元凌本想再和束穿云说说话的，可门外此时却传来了脚步声，敲门声随之响了起来，“妙凌仙子，您何时下楼坐诊？楼下的百姓等的有些急了。”

门外是百草堂的掌柜，他并不知道“妙凌仙子”的真实身份，但因束穿云在屋里，他还是不敢放肆的，只是在外面婉转催促。

“就来了，”元凌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耐，束穿云拍拍她的手，“以后你有空了就去我家寻我，不要让人等急了。”

元凌听了这话，又想起了自己在百草堂坐诊的缘由，只得恋恋不舍的和束穿云道别后转身下了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