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入喉

《饮入喉》

第 109 章 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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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钰彤不在乎他的痛苦,她不在意任何人的痛苦,况且这原本就是她一直期望看到的。

她还犹觉得不够,这把火应当要烧得更旺一些,最好能烧得人丢了心魂、失去理智。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她索性伸出手指直直指着殷莫辞的面门,质问他:“你知不知道你最令人恶心的地方在哪里?”

殷莫辞凝滞的目光一直停在万钰彤脸上,她依旧轻言软语,也依旧美得令人心折,却第一次令他感到陌生、感到胆战心惊。但他不敢移开目光,仍一瞬不瞬地近乎贪婪地看着她。

因为他虽然心有万千困惑,但他唯一清晰地意识到的是,这或许是他能和万钰彤最后一次面对面独处了。

万钰彤自然不会猜到殷莫辞心里已经胡思乱想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她没有得到殷莫辞的回答也不着急,而是极好脾气地直接告诉他:“就是你永远不觉得自己错了。”

殷莫辞深吸了口气,唇角咧出一个有些惨淡的微笑,轻声说:“钰彤,我知道的,从一开始我就错了,那时我便知道了。”

万钰彤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不知道。”

殷莫辞瞬间噤了声,任由万钰彤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上上下下审视着他。

“从前我也敬佩过你,那时我觉得你少年英雄,能坐到武林盟盟主的位子上,你应当是和那些只会在嘴巴里自诩正道的老顽固是不一样的。”她凝神回忆片刻后,忽然说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言辞恳恳得仿佛是真的心软了一刻。

这一句话瞬间令殷莫辞黯淡的眼睛重新燃起一丝神采,他一面也有些意外,这是万钰彤从来没有和他说过的。

万钰彤也专注地看着他,仔细地打量着他,她眸中划过一道含义不明的惋惜,轻叹道:“那时我也真的想过,若你堪配那个位置,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毕竟欠你们殷氏良多。可惜你用你的实际行动告诉我,你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语带几分怅然且说得极缓慢,甚至都有些不像是在对她面前的殷莫辞说的。而殷莫辞的心随着这几句含义模糊不清的话起伏着,仿佛被看不见摸不着的棉线攥了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坠向看不清的洞窟里去。

他还没来及往深处想明白万钰彤话里的意思,万钰彤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锋利了起来。

“你和他们一样,伪善、自我,又充满矛盾。”万钰彤眼梢带着戾气,她干脆地承认,“是,我的确是一直对那日听到你同须纵酒说的关于我和殷梳的那一番话耿耿于怀,但这和情爱都无关。我不在乎你心里怎么想、怎么选,但你为什么非得摆出一副都是你做出牺牲的姿态?分明是你想顾全你武林盟盟主孝义两全的体面,想完成你们殷氏家族所谓的责任,这都可以,但凭什么你觉得我们都要成全你?殷梳能原谅你,但我不能,江湖中没有哪个女子能忍受这样的羞辱!”

殷莫辞在万钰彤掷地有声的质问中无所遁形,他无可辩驳。他错了一次,从此便错了一辈子。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做派。”万钰彤目光复杂,夹带着几丝怜悯,“在我印象中,你只真正意气风发过很短的一段时间。好像就是从你成为武林盟盟主开始,你就被这个位置给禁锢住了。”

她没去看殷莫辞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被我的父亲和叔叔们蒙蔽利用毫无自察,你的言行举止都自愿接受各门各派的标尺丈量。你做事变得束手束脚,要令天下武林觉得你深明大义、你高风亮节,才好匹配你脚下的位置!”

殷莫辞被她毫不留情面的犀利言辞指摘得几乎无地自容,他不欲自辩,但福至心灵一般,他敏锐察觉到了万钰彤话里古怪的地方。

他急切发问:“钰彤,原来你早就知道你父亲和叔叔的打算?你也早知道我们殷氏当年的内情?你又是为什么和祁宥在一起?你到底想要什么?”

万钰彤仅仅是沉默了一瞬,她眸光意味不明地闪动着,轻笑出声:“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是觉得你们这些人很无聊。”

殷莫辞心急如焚,温言劝诫着:“你不可和祁宥走得那么近,他是在利用你,他会害了你!”

万钰彤看了他一眼,目光缓缓沉了下去,冷声开口:“轮不到你在这里教训我!”

殷莫辞心梗,欲解释道:“钰彤,我不是那个……”

万钰彤疾言打断了他,道:“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众门派在郸江峡谷覆灭,又有人亲眼看到穿着武林盟衣服的人动手,殷莫辞这一回真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殷莫辞分不清自己是麻木还是冷静,他竟还能强顶着心底最深处传不断传来的碎裂声,专注地看着她问:“这是你想要的吗?”

万钰彤神色毫无动摇,缓缓勾起嘴角:“是的。”

她无视殷莫辞瞬间灰败的面色,往后退了两步立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殷莫辞,道:“你自己细数你进入武林盟后你做过的事情,你处事只会一味学那些所谓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正道前辈,中庸无为,遇事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若不是殷梳反水,你早就死了一万次了。你如此愚蠢无能,根本担不起武林盟,怎配执掌这武林天下?”

“从今往后,鹿死谁手,你我各凭本事。”万钰彤睥睨着他,“保重吧,殷盟主。”

说罢,她毫不留情地转身走入八角楼,再未多看殷莫辞一眼。

八角楼内,日光钻过疏密有致的窗格铺成细碎的影子。

万钰彤随便扫了一眼,这屋内也一尘不染显然早有人细心拾掇过。金银陈设古色古香,依稀能看出当年药谷繁华鼎盛的影子。

祁宥坐在窗边似乎在看檐角下的流云,他察觉到万钰彤的脚步也并未转头,只是淡淡开口:“说完了?”

万钰彤嗯了一声,一边走近一边随口问他:“可有什么发现?”

祁宥摇头。

万钰彤倒也不以为意,她也没有指望过真的能这么轻易就在这里找到些什么。若是有,那早就应该被不知道在这里暗中搜寻多少次的各路人马得去了。江南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祁宥听着她脚步轻盈,显然是心情愉快。他这才侧过身仰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悦道:“你何必要费嘴舌和他说那么多?”

“我乐意。”万钰彤蛾眉轻挑,声音也鲜有的张扬。

祁宥皱了下眉心,又转过身去。

万钰彤习惯了他的冷淡,就站在他身边问他:“我们的人都撤走了吗?”

她指的是之前他们安插在武林盟和此次前来的各门派中拱火这场乱战的人,祁宥听到她关心这个,才肃色答道:“我都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

万钰彤则提醒他道:“虽然现在殷莫辞方寸大乱,但一旦他回过神来,想要搜集他被我们设计的证据也并不是不可能。我们得抓紧赶在他向天下武林澄清前彻底把水搅浑,到时候纵使大家明白过来殷莫辞是无辜的,也无济于事了。”

“明日我们便离开这里。”祁宥顿了顿,问她,“你想先去解决哪个?”

“当然得先敲掉那几块硬骨头,缇月山庄、常乐宗……”万钰彤说着说着缓缓蹲下身,眸色幽暗地双手搭在祁宥膝边,凑在他面前拖长了声调说,“还有万家堡,都得去呀。”

祁宥随着她的动作俯下头看着她,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万钰彤托着脸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先常乐宗吧,须纵酒和殷梳都在那里。缇月山庄那边张昊天心思本来就很多,可能也用不了我们动手。”

她又垂下眼眸双目凝着地缓缓说:“至于万家堡……就让我父亲和叔父再斗一会,等他们争出高下了再说,我身为晚辈总不好去打扰长辈做事。”

她低低笑了两声,突然松了手任由自己坠落在地上,绾在耳边的发髻颤颤地松了下来从肩头垂落。

她双手撑着身子,佩剑也滚落到一旁,整个人放纵又落拓,哪里还有平日里在人前的端庄持重。她不在意,反正眼前这个人早就见过她更狼狈更不堪的样子。

她的眼梢慵懒地微微吊起,嬉笑着反问祁宥:“你说呢,是不是?”

祁宥看了她这般姿态一眼后便快速移开目光,看向她身后屏风,面色却柔和了几分。

“钰彤,从前那些事……”祁宥话说了一半又生硬地咽了回去,他从不安慰别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时宜。

他难得有些苦恼地微皱着眉,最终直接伸手要将万钰彤从地上拉起来,嘴里说着:“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用顾忌任何人。”

万钰彤原本想避开他的手,但与此同时门外一声极细微的响动传入她耳中,刹那间她握上祁宥顺着他拉自己的力道柔柔地依在祁宥腿侧。

“宥哥,还是你好。”她仰面望着他,眸中波光流动,这一声唤得百转千回。

祁宥被万钰彤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几乎呆若木鸡,他只觉得掌心滚烫,下意识就要甩开万钰彤。但万钰彤偏不如他的意,半个身子都柔弱无骨地倚在他身上,双臂都搭在他腿上托着下颌脉脉望着他。

此时祁宥回过神来,也听到了门边的动静。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万钰彤,双眸黑沉沉的深不见底,想拂开万钰彤手却悬在半空欲落未落。

万钰彤就在他这一瞬的迟疑间双手摇着他的手臂,婉转开口:“宥哥,你再多心疼心疼我……”

祁宥低头凝着她,昏昧的日光如一层薄纱笼在万钰彤的玉容雪肤上。无可否认万钰彤是极美的,纵使他已经看这张脸千遍,也从未有过哪怕一刻的厌倦,反而……

但他内心里本能地想要抗拒这种诡异的亲密,万钰彤瞥到他泛红的耳根,又摸着他僵硬的手臂,之前沾了些灰尘的手指顺着他的衣襟爬了上去,在他一尘不染的衣袍上染上一串灰黑的指印。

“宥哥……”她眉眼妩媚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天干物燥的初秋,凭空炸开几朵火花纯纯欲燃,热度攀升。

祁宥猛地伸手箍着她的腰将她提了起来,万钰彤顺势坐在他怀里,抬手抚上他的下颌线。

殷莫辞立在屋前,沿着张开一线的门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万钰彤拂袖而去后,他根本心神不属,挪着脚步不自觉地也走进了八角楼。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浑身冰冻的血液重新恢复流动,他如梦初醒地不再去看屋内交颈缠绵的一对璧人,转过身逃也似地离开。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万钰彤终于推开了祁宥。她稍微顺了口气,仍坐在祁宥腿上抬眸看向他。

祁宥从未被卷入过这般浮尘俗世,双颊在风月中染上靡丽的绯红。他不似万钰彤般坦荡,在她的打量下如火燎般错开了目光。

万钰彤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眸子,嗓音暗哑:“表哥,你知道的,所有逆我心意的人,我都不会让他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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